8 熬豬油
這裏亂糟糟的,陳舍微擔心沖撞到陳绛,就從甘力懷裏把她抱了回來,道:“甘大哥你先忙,我帶着孩子回家去。”
甘力從前去殺豬的人戶自己就懂個一招半式的,還從沒遇到過這種倒給他添亂的情況,頗為頭疼。
傷的只是個下人,自然不會為了他停了殺豬這項事兒,等郭果兒被擡走了,幾頭豬都被拽回來了,甘力埋頭苦幹,先是倒挂放血,沖了一遍後再去毛,然後去圈頭去尾、雕肛,随後便是開膛,把心肝肚肺腰子依次取出來。
陳硯方一路被豬馱出去,兜了大半圈,冬歇農閑本就無事,雖說泉溪鎮的百姓大多有私産,不必看老天爺的臉色親身耕作,可年節時候滿大街的人,正愁沒有樂子可以找。
忽然就見陳硯方騎着豬沖了出來,向來喜歡擺譜的陳五老爺此時正揪着豬耳朵,滿目驚恐,嘴張得老大,一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飛馳過去。
嗯,怎麽不是好戲呢?
陳硯方直到豬撞樹上了才被颠下來,豬是暈了,他也快送掉半條命,剩下半條命盡留着來罵氣喘籲籲跟上來的陳舍巷了。
邊上人越圍着越多,陳硯方越是羞憤。
陳舍巷被他爹罵了個狗血淋頭,回屋裏摟了小妾洩了一通火氣,天都黑了才出來。
甘力抹了胰子洗胳膊呢,府裏管事正給他結工錢,就聽陳舍巷裝腔作勢的清清嗓子道:“給的多少?”
“這一天的工錢是八錢銀子。”管事道。
陳舍巷走了過來,那四頭豬正好分了四堆,肉、頭腳、下水、油,瞧着幹淨齊整。
他偏皺個眉,似乎不滿,但又挑不出錯來。
“扣個四錢,燙壞了我的人,鬧得這院裏籬笆架都壞了!”
這幹他什麽事情?
甘力從水缸邊直起身,殺了四頭豬,他自然是累,累的人火氣也大,雖沒說話,只把自己帶來的刀從案板上抽出來,尖銳的金屬摩擦顫聲吓得陳舍巷一機靈。
甘力不言不語的洗刀,陳舍巷往管事身後藏了藏,道:“呃,你,你賺得雖是辛苦錢,可這活計做的不體面,還聽那陳舍微胡扯,豬耳朵都叫你剪破了,怎麽祭祀?”
甘力猛地甩起一只豬頭,差點将拱嘴怼到陳舍巷臉上,沒好氣的道:“你家的豬頭面上無紋,族裏祭祀也不會要你的。”
陳舍巷自然知道這個,每年祭祀豬頭由他采買,都是百來個裏才挑一個。
見甘力面上有狠色,陳舍巷也有些怵他,這屠夫腰裏別着刀,心火一盛,別就捅過來。
他這下等人的命不值錢,陳舍巷有家有業有女人,豈不是虧大了?
“你,你既這樣說,我陳家在泉溪鎮也是有頭臉的,不會短了你的!這些頭腳油髒随你撿些走。”
甘力懶得同他歪纏,抓了只豬頭,一對豬蹄,一副豬肝,三只豬心和餘下的奶脯肉。
撿的這幾樣的确都是陳家不吃的,可甘力沒客氣,拿的挺多,算算差不多就是四錢銀子。
真是不肯吃虧啊!
陳舍巷雖不滿,見甘力氣呼呼的動作,一甩麻袋扛着輕輕松松的就走了,想了想,反正自家人不吃,即便不是他拿去也是被廚房的下人貪了去,省下的銀子卻是切實的,還是別去招惹這粗漢,不值當。
甘力殺豬回來,一身的油臭,甘嫂子懷孕的月份淺,他不敢叫她擡水燒水,只用粗布冷水囫囵又擦了把身子,擦得身上都紅了,倒是熱辣辣的,一點不冷。
瞧着擱門邊的一堆豬頭豬腳,甘力有些犯愁,本來想弄點銀子給陳舍微買點年節禮,也好說事情,可餘錢不多,這些玩意人家鐵定又瞧不上。
“要不把奶脯肉煉出油,瞧着幹淨些。”甘嫂子柔聲道。
草棚鮮少沾染葷腥的鐵鍋可算吃了個飽,熬完油之後黑亮亮的。
豬油原是淺金的液體,經了一夜凝凍之後就成了雪白而柔軟的油膏,四罐豬油遞過去,總比拎個豬頭來得好看,甘嫂是個細巧人。
豬油凝着的時候香氣溫厚,談栩然蓋上罐蓋子,淺笑道:“難怪昨個夜裏聞見一股子香。”
說着就見陳舍微看過來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憂慮。
談栩然曉得這話洩露了她難以安寝,夜不能寐,心道這厮一會糊塗一會敏銳,想來都是裝的。
送禮上門,自然是希望價錢能低一些,甘力鮮有開口求人的時候,不然也不會寧願賣了祖宅葬父母,也不去求那些叔伯哥嫂了。
可這年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閩地難捱的是夏,又不是冬,怎麽這些年越發冷,前些日子的那場雪,叫好些老人都啧啧稱奇,有生之年還是頭一遭瞧見呢!
甘力真是不願意媳婦懷着孩子跟他吃苦,這嘴張了又張,艱難道:“這價錢,你看……
“甘大哥是一月一付,還是一季一付,或是付一年的呢?”
家裏也是沒東西吃了,陳舍微早起炒了碟黃豆佐粥,陳绛和談栩然都咬不太動,還好他另給煎了倆雞蛋。
陳舍微瞅着那兩罐豬油,還挺樂呵,豬油煎雞蛋,香啊。
炒黃豆也就歸了陳舍微一人吃,眼下同一碟瓜子擺在一塊,嚼起來嘎嘣嘎嘣的。
甘力被陳舍微熱情的催着,就摸了幾粒扔進嘴裏,嚼着還真是香,他瞥了眼甘嫂還沒隆起的肚子,道:“一年得多少?”
陳舍微從陳舍巷家出來的時候,順嘴同個眼熟的中人打聽了,那人同原身還有些嫌隙呢,可見陳舍微抱着孩子,又笑得那麽順眼,也就同他說了個清楚。
陳家這樣的宅子,外院整租出去總也要個十兩的,不過陳舍微想着這夫妻倆都是勤快人,草棚子都收拾利索,在外院也就占兩間房,不需這麽些銀子。
而且把外院租了,省得那陳舍巷總是眼饞!
陳舍微看了談栩然一眼,見她露出個一切由郎君做主的笑,心裏軟乎乎的,就道:“一年的話,就算六兩吧。”
的确是不貴,甘力和甘嫂對視了一眼,比他們心裏的價碼還低些呢,只是一下付出去六兩,兜裏就幹淨了,沒點銀子傍身,總覺得不穩妥。
“我曉得您這價錢厚道,我就不還了,只是,好不好,嗯,先付上半年。”甘嫂不大好意思的說:“我,我平日好幫着夫人……
甘力不樂意了,忙道:“鹵豬頭!”
“幫我鹵豬頭?”談栩然莫名其妙。
甘力也尴尬,甘嫂原是想說幫談栩然洗洗涮涮什麽的,不過身子重了,是不方便。
“不是,我,那還有個豬頭,知道你家不會弄那種吃食,可以鹵了給您送來。”
聽到豬頭,陳舍微當即就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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