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煙草

以陳舍微的飲食習慣來說,三天桌上不見鮮蔬,他嘴上就要燎泡。

“夫人等下可去海貨店買幾張海帶來?”陳舍微臨出門前把自己的小算盤打給談栩然聽,“甘大哥還有個豬蹄子,我同他講定了,咱們出海帶他出豬蹄,做一鍋湯兩家人分。”

談栩然同他說幾個佃農瞞騙收成的事,本是想哄他幹脆賣了田地折算成銀子花用,陳舍微卻說要下田去看看。

這身子到底還是畏寒,陳舍微裹了件臃腫的襖子,笑着向談栩然揮了揮手。

幾人早間剛吃的甜炒米,談栩然嘴裏也還甜甜暖暖的,就見他故意呼出一長串白氣來,有些好笑。

甘嫂瞧見陳舍微這孩子氣的舉止動作,忍不住笑道:“今是冬至,可叫你夫君早些回來。”

談栩然眼睫遮着眸珠,只聽見她聲調軟軟的說:“嫂子倒是提醒我了,家中還沒糯米粉做圓呢,我得買些去。”

陳绛還記着陳舍微要海帶幹呢,今兒雖是做節,但家中還有一碗豬臉肉,都是甘嫂仔仔細細削下來的好肉,幾樣加起來也算豐盛,今就不買別的了。

母女倆手牽手回來,就見家門口圍着圈瞧熱鬧的人。

衆人見她來了,倒是給讓開一條路,這可不是好心,而是角來了,要演下一場了。

郭果兒趴在地上,昏昏沉沉的,似乎發着高熱,他媳婦孫氏正癱坐在邊上哭嚎。

談栩然聽了一會,淚盈盈的道:“你們這是要栽到我夫君頭上來啊?”

孫氏有些氣短,眼神閃閃爍爍的不敢看她。

其實陳舍微用蛋清敷過的傷處好了很多,反之他沒處理過的部分都還淌着膿水呢。

談栩然觑了眼巷弄口的,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想來是陳舍巷的探子。

她讓陳绛先進屋去,甘嫂一把将孩子摟了過去,擔憂的看着談栩然。

談栩然合上門,在孫氏身前半蹲下,只有她倆面對面。

兩個女人眼裏都包着淚,孫氏哭她命苦的夫,淚是苦澀的。

可談栩然淬着的淚水并不滾燙柔軟,反而襯得她眼神淡然冰冷。

“陳家在泉溪鎮是大姓,可不是那欺男霸女的地頭蛇,二伯眼下在朝中還熱,大伯雖致仕,但幾個堂哥有出息,三伯雖經商,可女婿各個當官。”

孫氏一時間不明白談栩然的意思,只覺得她在威脅自己,哭聲就低了下去。

可她卻繼續道:“陳舍巷覺得我家人丁單薄,無錢無權,在族裏好欺負,可他自己在族老跟前,又有幾斤幾兩呢?我家是沒臉皮可破,也沒財帛可消了,你若要救你夫君,不妨再鬧大點吧。”

孫氏一擡頭,眨眼擠掉滿眶的淚水,就見談栩然牢牢的盯着她。

微挑的眉,挺翹的鼻尖,如弓的唇,這麽一張帶着點棱角的漂亮臉蛋,叫孫氏不由自主的輕顫了顫。

談栩然俯身湊近了孫氏,聞到郭果兒身上散發出的一股不好聞的氣味,似憐憫的嘆了口氣。

“畢竟,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可對?”

孫氏心裏對陳舍微其實沒有恨,藥鋪的大夫都說他開的甘草綠豆飲是給窮人的好方子。

可是那陳舍巷不願提前支工錢給她,反倒用驢車将郭果兒扔到陳舍微家門口,教她要如何的将錯處推到陳舍微身上。

孫氏看着奄奄一息的郭果兒,把心一橫,背起她相公就往陳硯墨家走去。

甘嫂隔着門,外頭又吵鬧,其實沒怎麽聽清談栩然的話,見孫氏往陳硯墨家去了,有些奇怪的道:“我以為她會去族裏告狀,怎麽大家有事都愛去陳七老爺那求個公論呢?”

“七叔好人品,好才學,前些年是被家中庶務耽誤了未能參考,明年春試定然榜上有名。”

談栩然口吻淡淡的,也聽不出有什麽傾慕之意。

“到底還是要有個功名傍身,說話都有份量些。”甘嫂感慨道。

此時陳舍微搭了位老農的驢車已經到了城外,陳家的家底也就剩這幾畝薄田了。

別房都是上等田和中等田攙着分,給陳硯齡的卻都是中等田,甚至還有一畝下等田,說是因為他的田都能湊成一片,好打理。

陳舍微是留守兒童,打小從外公外婆一起長大,怎麽哄老人家開心他最清楚了。

這老農也沒想到,這細皮嫩肉少爺模樣的人說起種田來居然十分懂行!

兩人聊了一路,倒是投趣。

陳舍微下了驢車那老農都舍不得他走,還拽着他問:“後生,你說那煙草是不是呂宋傳來的嚼煙啊?”

陳舍微點點頭,剛上車他就聞着這老農嘴裏一股子煙草氣味,細問了問,敢情這時候剛從東南亞傳到閩地來,內陸都還沒種呢。

“真能殺螟卵?”老農又問。

陳舍微笑道:“那我跟您說這一路,逗您玩呢?煙草裏的煙堿有毒,用曬幹的煙杆切短,在螟卵盛孵期七天前斜插進稻叢根部,就可以防治。或是曬幹磨成粉,和了石灰撒用。煙草粉加細土的話可以防治稻虱、稻蝽象一類的,若是配了石灰水用,還能殺紅蜘蛛。”

老農聽得都呆了,陳舍微拍拍他的肩頭,道:“您老種的煙草有用,可別往自己身上用了,殺蟲子去吧。”

他說着皺了皺眉,自家田擱哪呢?原身也沒來過,這可怎麽找?

陳舍微正想同這老農打聽,肩頭就叫他一攬。

老爺子湊近了說話,煙味真夠熏嗆的。

“別走別走,今兒說什麽我也得給你招待妥帖了,你好好将這煙草殺蟲的法子給我說道說道。”

別看老爺子四五十的年紀了,身骨子可真是硬朗,半拖半抱的把陳舍微給弄回家去了。

陳舍微被他往條凳上一放,他又急吼吼的讓老婆子燒水煮茶來喝,又讓丫頭去把幾個兒子叫回來。

這老爺子姓吳,人爽利,家裏收拾的也幹淨,粗陶的大海碗,煮的大約是野茶,喝起來有些辣口。

陳舍微坐定吃茶,就聽見個小丫頭叽叽喳喳的跑回來,道:“爹,給你都叫回來了!”

她笑着蹦進門的,長得和吳老爺子挺像,大臉大眼睛,瞧着很讨喜。

只是一見陳舍微忽然就啞聲了,紅了臉沒聲響的往後頭跑去。

吳老爺子還奇怪呢,定睛一瞧這後生的臉,娘哩,俊成這樣!

一路上他盡揮鞭子趕驢車了,沒細看,後來又瞎激動煙草殺蟲的事,誰管他長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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