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府內小院
夜裏寒盛,春末的風,撩過院裏這被燒枯了去的杏樹,再帶不起一星半點的簌簌聲。
羨之悄然往左移了兩步,替謝陵擋了些風,才道:“師父不該攔下衡皇叔的。但……”
謝陵聽到了那一個轉折,眉間突然起了喜色:“你、猜到了?”
“有個形兒了,但還有些想不通的。”
“你說說?”
“師父攔下衡皇叔,又是當着大皇叔的面,想必只談了些七七八八的,不會扯到案子上去。畢竟師父當時讓父皇給衡皇叔指路,應該只是想父皇将燙手山芋抛掉。既然如此,可能師父當初也沒太在意這個案子,更在意的應該是大皇叔的态度。而靈薦觀裏,父皇多半把關于這個案子,他所知道的,都講給了師父聽。師父會讓衡皇叔進院來嘗茶,想必是猜出了這案子背後的牽扯?羨之行走刑部,倒是看過這份卷宗,了解一二。”
“卷宗上提到,範生上狀,道他那同鄉的娘子失蹤數日,後在花柳巷邊的暗巷裏發現了屍首。娘子善戲,逢年歲大節,愛往花柳巷與那些清倌藝伎唱個場。範生卻在娘子屍首被找到後,在堂下一口便咬定是陸府小郎君所為。說是陸小郎君一直觊觎娘子美色,求而不得,才将她曝屍暗巷。這涉及了士族大夫的事,一時在城裏傳得沸沸揚揚,大理寺出面調查,衡皇叔本是旁聽學習,奈何主理官想讨好皇叔,讓位于他。他只得硬着頭皮上,晚些時候派出去暗訪藝伎們的衙役回報,那些藝伎娘子們所點那夜帶離娘子的也正是那陸家小郎君陸未鳴。況陸未鳴是扶風城裏知名的纨绔,便是做出這等荒唐事,說不得也是在情理之中,大理寺礙于陸家面子,本說等捕令下來了再捉人走,可捕令還沒下來,範生卻先翻供,中間有誘範生翻供的字句,語焉不詳。結果倒是如陸家所願,範生交代了是背後之人慫恿。卻還未問出是何人,便死于牢獄中。羨之一是不明,範生為何翻供?其間隐情,到底隐于了卷宗幾字間。”
“再者,是大皇叔。聽沈世叔說,大皇叔是個生性多疑的人。師父留衡皇叔來一敘,無非是讓大皇叔更不信您,您這何苦呢?”
“狗急了會跳牆,人急了,便不一樣了,”謝陵擡眼看着立于身前的羨之,按理說,若是羨之不是趙家人,應該算個昭行子了,“雍國公,如果不往絕路逼他,他就會環顧四周,抓住一根救命草。若是……”
“若是抓住了梁家,那……”羨之說着說着,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梁家本是趙修的母族,當初惠玄猜的,如今羨之也猜到了。趙修不想倚靠梁家,所以才會來昭行,會帶回謝無陵,一面是因為趙祚,一面卻是因為謝無陵出自昭行,他若帶謝無陵歸扶風,得到的便是所有人的矚目,而不是作為梁家手下的傀儡被衆人關注。
所以昭行壓的正是他如今的反叛心理。
“若是抓住梁家,那惠玄師兄的局,就廢了。”謝陵避重就輕地總結道。
“所以您故意讓衡皇叔留下,是想讓大皇叔起疑,一面和斟姨母來往,一面向衡皇叔示好,大皇叔會以為……”羨之似是恍然大悟,“大皇叔本來不信斟姨母,您早便知道。所以……”
羨之的後話被謝陵匆匆打斷:“非也,我哪得那般神通,什麽都知道,是入府瞧的。梁斟在我才入府時,曾站在我身前,目光閃爍,手下微顫,似有話道來,卻終未道出。如此瞧來應不是怕我,如不是怕我,那便是怕府裏的另一人。況我曾讓她替我丢了那些個邀約的帖子,她也回絕了。她是何等玲珑,扶風女子裏,除開元裹元華二人,便也只得她梁氏二姊妹。這樣的女子,連擺宴都擺在正廳。所以我曾問過她,到底是梁家的女兒,還是趙家的兒媳。可惜這最後啊,都賠了這府邸。”
“斟姨既然知道皇叔不信她,又為何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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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修。”謝陵冷笑道,“誰人不怕他啊。”這話一出,羨之都覺得身邊的溫度降了許多。
卻不過須臾,謝陵便斂了容正色道:“繼續講吧,所以?”
“所以皇叔認為身邊的人都被師父您攏作一圈,卻獨獨摘掉了他。趁他還沒回神的時候,西山的窯口塌了,死傷數百,又在京畿,本是他雍地的管轄,皇祖父收到了消息,他必然也會收到。那他正該焦頭爛額。師父再出言指點一二,他便會慢慢向您走近了。”
“走近是走近了,卻不是你想的走近了。”謝陵嘆了一口氣,接着道,“我是指點了他,要他明哲保身,斷手去尾。但是他并未信我,因為指點他以前,我見了一個人,陸家家主陸緘。”
陸緘是陸家小郎君陸未鳴的父親,自幼在邊疆長大,至加冠年紀才同其父,還扶風陸家大宅,一套槍法揚名邊疆,一幅墨寶“止殺”立命扶風,二十幾年來,在廟堂的這一潭渾水裏,混得風生水起。将陸家這一唯一的将族固于扶風城中。
卻不想偌大的陸家,最後竟敗在了自己親生兒子的手裏,不過這都是後話。
“老将軍他,要見您?”
“不,是我見他,”謝陵動了動腳,換了個姿勢道,“他本是來找梁斟的。”
“斟姨?斟姨必然不會見他。”
“是啊,多事之秋,梁斟怕惹禍上身,自然不會見他。而我就在雍國公府門外不遠處的巷口候着他。”
“後來呢?”
“後來他請我喝了盞壽眉,我替他兒子開罪。”
“師父只要一盞茶?”羨之心下是不信的。
“嗯……就是多要了一個要求,由于當時沒想好,所以也沒提。”
“是後來用在陸歧他父親身上的那個要求?”
謝陵偏了偏頭,似乎對後面的事,還有些記不清的模樣,道:“我原來是這麽同你說的?”未待羨之點頭,便自己接着道,“那便就是這個要求。”
“那……師父又是如何……”如何穿上那件戲袍的,這話還沒問出來,便被謝陵抓住了衣角,輕輕扯了扯,做了噓聲的動作。
而後順着謝陵的目光回首看向了像是小院門邊的殘垣處,方才他倒是聽到了腳步聲,只是心下被戲袍的事牽着走,倒沒多在意。
現在謝陵突然讓他噤聲,他倒是想起了,回頭望來人,眸光裏帶着幾分驚訝。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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