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與哈姆雷特相處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菲利娅還是頭一次見他失态的模樣。紅發中年男人撲過來的時候，菲利娅下意識的抱着萊雅琴往後退，沒有動用魔法的體術菜雞哈姆雷特先生一頭撞翻柔弱的吟游詩人帕拉傑，兩人齊齊倒在地上。

被曲音催眠的艾裏聽到哈姆雷特吃疼的哼哧聲，立即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雙尖耳輕輕抖動。

“發生什麽事了？”艾裏睡眼朦胧的問道，從牆角爬起來。風族少年入鄉随俗，最近都在嘗試穿人族的常服，可惜效果不是很好，習慣東走西竄的風族很快便讓亞麻衣物皺起來，衣角冒出，在腰間團成一團。

菲利娅冷靜的抱着琴，遠遠的站着看。

哈姆雷特顧不了地上的帕拉傑，連忙爬起來，視線放在菲利娅手中的琴上，兩眼放光。

“這、這是聖物啊！”由于太過激動，哈姆雷特的表情早已崩盤，他激動的深呼吸，恨不得把眼珠摘下黏在琴上。

菲利娅撫摸琴身的動作停頓了下：“聖物是什麽？”

哈姆雷特給菲利娅解釋了一下什麽叫做聖物，兩位異族饒有興趣的湊過來旁聽。

此間共有三件能被稱為聖物的物品，分別是：神殿總部的神聖權杖，阿拉迪亞山巅的光輝聖劍，以及駐守深淵與人間交界之處——莫麗爾峽谷的審判長矛。

它們都是傳說中派上極大用場的武器，除非是遇到深淵魔物來襲這種大場面，不然不會輕易出世，更不用說平時拿來用了。

說完之後，哈姆雷特痛心疾首的看着菲利娅，無聲之中夾雜着無盡的譴責。

菲利娅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琴，頂着哈姆雷特炙熱的目光，再次撥動琴弦。這一次她用上了纏繞在指尖上的聖光，兩相觸碰之下，琴弦微動，如波紋般的音調向四周散開，透明的、難以捕捉的細長光芒掃過聲音處及之處。

溫暖柔和的聲音平複在場所有人的心情，哈姆雷特因激動而皺起的眉頭也慢慢放平。

只不過是一個曲音而已，它是如此的漫不經心，可哈姆雷特還是堅信着，它是被遺留——或者說是遺忘的聖物，受到光明神的指引，來到他的神使身邊。

帶着“說不定還能找到別的聖物”的天真念頭，哈姆雷特問道：“請寬恕我的無禮，菲利娅神使，請問您的聖物是怎麽得到的？”

菲利娅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

“它是在睡夢中，神贈予我的禮物。”

神使的話語令在場幾位都覺得震驚，哈姆雷特第一反應是不信。他知道神使容易受到神明的偏愛，但是沒人能和神溝通，就連神使也不意外。

“您這是在開玩笑嗎？”哈姆雷特艱難的問道。

不僅哈姆雷特不信，站在不遠處的帕拉傑更是耿直的露出懷疑的表情，艾裏呆頭呆腦的站着，滿臉詫異。

菲利娅當然沒在開玩笑。

這是神明贈予她的禮物，理應被好好珍惜的東西。菲利娅每天都要拿出來仔細擦掉上滿落下的些許灰塵，愛惜的用布料仔細裹住。她希望等到某天彈奏給光明神聽得時候，它能夠如剛拿到手時美妙。

“我是認真的。”

“……醒一醒，菲利娅神使，現在還是白天。”

“……”菲利娅不想解釋太多，她把琴放回粗布包裹中，那熟練的動作差點讓哈姆雷特心疼的哭出來，一時半會兒忘了追問。

“請好好對待聖物！”哈姆雷特譴責道，“菲利娅神使，您不該用這麽粗糙的東西去觸碰它。”

“你在說什麽呢，”菲利娅回答，“難道布匹不夠柔軟嗎？它能替我好好保護我的琴。”

哈姆雷特呼吸一窒，突然想起為什麽會覺得這一幕相當眼熟了。

在之前旅行的馬車中，菲利娅神使身邊就放着類似包裝的東西，他當時還以為是不重要的食物或者書本，回想起來，那就是眼前的聖物萊雅琴啊！

“難、難道……之前馬車上的粗布包裹是……”哈姆雷特還想掙紮一番，好歹菲利娅神使如此虔誠，一定不會粗魯的對待聖物的！

“唔，就是它啊。”菲利娅微笑着回答道。

哈姆雷特動作一頓，做出捂心的動作。他呼吸困難的彎下腰，就差撲到菲利娅腳邊抱她的腳了，聲音絕望中又充滿了祈求。

“菲利娅神使，求求你正常的對待它啊！”

“……噢，好吧。”

當天，哈姆雷特花了大價錢買了個顏值與實用性并存的定制琴包，專門用來放菲利娅的萊雅琴。他大有将琴供起來的意思，每次看到菲利娅拿出來用，便會露出心痛的表情。

可他偏偏又會守在一旁看菲利娅練習琴，眼珠子像黏在琴弦上，盯得人頭皮發麻。

菲利娅還算冷靜，她無視哈姆雷特的目光，可一旁的帕拉傑宛如深陷地獄，他對魔法元素無感，也不是聖光适應體，對聖物沒有絲毫的感覺。

原本使用萊雅琴還算正常的帕拉傑束手束腳，哈姆雷特注視的目光仿若針刺，一針針紮在帕拉傑的背後。他不敢再去碰那件聖物，只能用耳朵仔細記錄琴音變化，進度緩慢的指導學琴的菲利娅小姐。

神聖的琴除了恐怖到灼人的聖光之外，似乎沒有別的不同。除了早晨菲利娅那一個加了聖光的音符之外，再也沒引動過別的異象了。

菲利娅的萊雅琴聲音比帕拉傑帶來的那把更要柔和溫暖，艾裏重新回到角落睡覺，睡眠質量直線上升。微風吹起窗邊綠茵草般的窗簾，它鼓脹着飄起來，一朵貼吻在外牆的牽牛花悄聲無息的探頭，随後掉落在窗檐上。

神使天賦驚人，她懷中抱着萊雅琴時，成倍的聖光将她的身型籠罩其中。哈姆雷特滿心歡喜的看着，黑發紫眸的小少女沉思一會兒，輕輕的撥動琴弦。

“要不要聽我唱歌？”

菲利娅難得和藹的開口，她不常說話，更別說唱歌了。就連艾裏，也只聽過菲利娅的聖歌。她的聖歌是和風族一起唱的，艾裏還記得那明亮如光的聲音，它是自由翺翔的鳥，羽尖似箭，穿透薄紙般透白的天空。

“我的榮幸。”帕拉傑飛快的搶答，哈姆雷特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就連角落裏的艾裏也悄聲無息的湊過來。

菲利娅閉上眼睛，手指落在琴弦上。她指肚不甚熟練的撥動弦絲，音符跳動，如清泉般流動在空氣中。帕拉傑聽了前奏，怔然的想起那是他曾經唱過的歌。

“幹旱的大地,即是在灼熱的大地的盡頭/

有一座冰之城存在着/

它訴說着那個古老的故事……”

歌曲是帕拉傑在旅途中聽到的一首敘事歌，它本身就是一個故事。年幼的神使聲音清亮空靈，她滿懷悲憫的唱着有着悲傷結局的歌謠。她撥動萊雅琴的動作逐漸熟練，清脆的琴聲與嗓音一同融合，奏出一首澄澈婉轉的奇妙曲音。

人類的天賦或許是有限的，然而被神明寵愛的神使，也聰慧得不似人類。不過是幾天的時間，菲利娅便将帕拉傑的獨特技藝學了半成，她美麗的歌喉和音質純正的萊雅琴交融時，似乎能将歌聲中的感情不斷放大。

帕拉傑作為吟游詩人，見過許多風浪。他原以為心髒早已千錘百煉，卻沒想到最終還是敗在歌聲中悲傷的情感中。

美麗的羽族青年微笑着流下了眼淚。

“我想，我沒有什麽能再教會您了，”帕拉傑掏出手帕，随意的擦拭眼角，眼眸略紅，“您的歌聲無人能比。”

“神明一定會愛上您的聲音的。”

相比起優雅的帕拉傑，哈姆雷特和艾裏兩人的情感似乎更加豐沛。哈姆雷特沉浸在故事中，哭得毫無形象，艾裏吸吸鼻子，癟着嘴控制淚腺，他難得沒有睡覺，淚眼汪汪。

“所以，那個女孩子真的為了救人而死了嗎？這也太可憐了吧……”

帕拉傑一懵：“诶，這只是個歌謠啊，故事不一定是真的……”

“她太可憐了……嗚……”

“明明只是和我的女兒一樣大的孩子，”哈姆雷特十分痛心，也不知道他在短短的一首歌的時間內，到底腦補了多少東西，“真是個傻孩子……她死後一定會變成天使的回到神的身邊的……”

到後面，帕拉傑壓根不去管這兩人了，他轉過頭和菲利娅說一些關于萊雅琴的保養事項。樂器都是些嬌貴的物品，不能存放在潮濕的地方，不能颠簸，還要定時擦拭上面落下的灰。菲利娅一一記下，她認真的模樣十分可愛，帕拉傑露出滿意的笑容。

省心的學生真是太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您可以自己練習，”帕拉傑柔聲說道，“您若是有疑問，可以随時到郁金香大道的溫特家找我。如果我不在，您可以寫信讓溫特先生保管，我會定時回去查看的。”

羽族青年在王都有住所，他在一個平民家租了一個小房間，時不時會在那裏住。許多像帕拉傑那樣的異族人都在王都有落腳之地，他們真心喜歡斯加雷特寬容的風氣，這裏的人民熱情大方，不會在意你從哪裏來。

“謝謝您這段時間的教導。”菲利娅拎起裙擺行了個禮。

經過這次的事，哈姆雷特回過神後看帕拉傑順眼許多，他滿心歡喜的将帕拉傑送到門口，眼角的淚還沒擦幹淨，加上臉上的笑容，顯得無比怪異。

不過這時也不會有人在意哈姆雷特的容貌。

艾裏也從歌謠的悲傷情緒中走出來，他伸了個懶腰，晃晃手腳，和菲利娅說了一聲便離開了她的房間。

夜幕逐漸降臨，西落的陽光将金子般的光輝灑落在窗檐下，一大簇茂盛的牽牛花不知何時順着牆壁攀爬而上，在窗邊開出滿滿的一從。紫色的小花愉快的晃着腦袋，她纏繞在細細的藤蔓之上，面朝着菲利娅露出微笑。

夜晚，菲利娅将萊雅琴放入哈姆雷特帶來的琴包中。哈姆雷特找人定制的琴包裏面裝滿了柔軟的絲綢，入手冰涼順滑。

用過晚餐，完成一日的學習目标後，菲利娅回到自己的房間中，懷抱着萊雅琴入睡。她穿戴整齊的平躺在柔軟的羊絨床上，心裏所想，都是在思考着如何用最好的面貌去面對高潔的神明。

她想讓他聽到最好聽的歌聲。

然而，菲利娅的所想暫時無法實現，她在即将陷入睡眠——甚至已經看到高天之上華美宮殿外雕刻着奇異魔法陣的柱子時——被窗臺那邊傳來的聲音吵醒。

紫眸的少女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她沒貿然的坐起來，而是平靜的裝睡。

空氣中蔓延着甜膩的血腥味，突然闖入的受傷的精靈滿身血漬的倒在羊毛地毯上，奄奄一息。

菲利娅坐了起來，微卷的長發簌簌的從肩膀滑落。

“——克裏斯？”

作者有話要說：  忍不住修文，我這是什麽怪癖……

“幹旱的大地,即是在灼熱的大地的盡頭/

有一座冰之城存在着/

它訴說着那個古老的故事……”

歌詞來自EXEC_FLIP_FUSIONSP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