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日清早，約阿希姆王子殿下的死訊傳遍大街小巷，街頭随處可見哀哭的平民，他們遙遙的望着王宮的方向，神情悲戚。

“王子殿下多麽好啊……他即将成為一名出色的國王。”

不少人如此感慨着，為國家損失的年輕王儲感到悲傷。

菲利娅換上黑色的簡樸長裙，在胸前別着一朵白色的郁金香。前來接她的哈姆雷特早早的就在門口等待，他一夜沒睡，眼睛布着些許血絲。

兩人打了招呼後便離開公會宿舍，在經過庭院時，看到鍛煉完畢後穿戴整齊的艾裏。風族的少年有着早起鍛煉的好習慣，哈姆雷特早早的就通知他，艾裏便提前結束早訓，穿上人族參加葬禮時的黑衣服。

幾人相繼坐上哈姆雷特準備好的馬車，魔法公會的會長在一旁等候着。巴利爾雖然不需要跟着一起去，但他還是應景的穿上黑衣。

魔法公會總部是落在斯加雷特王都不錯，不過它實際上背靠着佩洛特裏，并不完全屬于斯加雷特。公會長巴利爾·希爾萊特先生會惋惜國家失去的王儲，卻不會過于擔心，畢竟那并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比起王子殿下之死，巴利爾更憂心菲利娅神使的安全問題。他得到消息，約阿希姆王子殿下是被人暗殺的，隐約依附着佩洛特裏的斯加雷特王子也遭遇不測之險，恐怕菲利娅神使也會有危險。

想到這，巴利爾神色不虞的望向哈姆雷特，紅發的魔導師心情不佳，根本沒将眼神放在別人身上。他心髒長了翅膀，早就飛到王宮那邊去。

“一路順風，菲利娅神使。”今天不适合露出笑容，巴利爾也只是輕輕的彎下腰，他想叮囑哈姆雷特好好保護神使，話在喉腔轉了個圈，又咽了回去。

哈姆雷特估計是靠不住，他把視線放在風族少年身上。

“請保護好菲利娅神使，艾裏先生。”巴利爾叮囑道。

“我會的。”

三人外加一個馬車夫向着王宮的方向出發，不遠處的鐘樓鐘聲響起。清晨的光輝落在大鐘上，鐘上刻着的圖案令光明斑駁陸離。遠遠的看去，阿爾澤特最高的建築上的鐘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其實異世界早已經有了記錄時間的方法，甚至有魔法師随身帶懷表，上面的鐘表根據刻在其上的魔法陣運轉，記錄着時間的變化。

王宮離魔法公會并不算遠，馬車在王宮門口停下，門外站着的王族親衛隊，他們嚴肅的拿着槍，似乎和平時沒什麽不同，依舊是板着面無表情的臉。

親衛隊的人顯然是認識哈姆雷特的，在哈姆雷特拿出徽章後，飛快的檢查真僞便放行。有個年紀頗輕的親衛隊成員好奇的轉動眼睛，跟着菲利娅走了一段路。

等哈姆雷特帶着菲利娅走遠，門口的士兵才開始輕聲說話。

“看到了嗎，那是菲利娅神使……”

“雖然年紀小，但是看樣子以後會成為不得了的美人啊……”

竊竊私語被抛在腦後，菲利娅拎着裙擺跟上哈姆雷特的腳步。王宮的前方是一個極大的庭院，修剪整齊的花卉不受壞消息的影響，齊齊開放。她們在風中歡快的搖晃，縷縷清香落入行人的口鼻中。

他們的步速比以往要快，以至于到達目的地時，菲利娅還聞到自己裙擺沾着沒能散去的花香。

……

金發俊朗的王子閉着眼睛，雙手交叉緊握着放置在胸前，他躺在絲絨床上，表情是如此的安詳。老國王坐在床邊，渾濁的灰眼睛麻木的看着，他伸出手，撥正約阿希姆的頭發。

或許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自己的孫子，從約阿希姆會走路開始，老國王就再也沒抱過這孩子了。他對王子十分嚴格，對繼承人懷抱着快要溢滿而出的期待。老國王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去，于是強行的讓約阿希姆早熟，逼迫着讓他盡早的成為出色的君王。

約阿希姆是位優秀的王子，他受盡平民的愛戴，貴族們對他另眼相看。他有着老國王沒有的睿智和聰慧，适度的掌握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度。約阿希姆不僅在政事上表現出色，他的魔法和武技也同等的出色，甚至征服了高傲的騎士長克利蘭夫，讓對方心服口服。

他的未來一片光明，榮耀與贊美即将妝點他的冠袍，清晨的光輝将為他加冕，樹上的鳥雀将為他歌唱——約阿希姆王子是那麽的謙遜有禮，他勤奮、好學，為人開朗，像光明神投射在大地上的一縷陽光。

年邁的老國王沒在床邊待太久，他留戀着至親血脈最後的餘溫，即便它早已冰涼。老國王披着長袍，行動緩慢，他上了年紀，手上的皺紋比衣服的褶皺還多。

老國王看到菲利娅進門，朝她露出歉意的表情。

“我很抱歉，與您的初次見面竟然是在這種糟糕的時間，菲利娅神使。”老人輕聲說道。他拒絕了仆從的攙扶，步伐緩慢而平穩的來到菲利娅的面前。

菲利娅緩慢的行了禮。

“請節哀，國王陛下。”

幼小的神使的聲音似乎帶着別樣的魔力，老國王甚至覺得自己內心的苦悶被驅趕了幾分。他嘆着氣，領着一群人離開約阿希姆王子的住所。

暗紅的幕簾靜靜的垂下，遮住臉色蒼白的王子，也将那痛苦一同隔斷。

王子房間附近有一間小小的會議室，老國王上了年紀，不能走得太遠。他今日獲得的痛苦早就限制了他的行動，每走一步，都痛苦得仿佛走在刀尖之上，可偏偏為了這個國家的将來，他必須振作下去。

仆從們沉默并飛快的捧上甜湯和面包，然後退去。房間只剩下老國王和他的心腹，以及菲利娅一行三人。

“很抱歉，昨天晚上讓你為難了，韋德利特男爵。”老國王對哈姆雷特說道，“是我考慮不周，差點給你帶來麻煩。”

“請不要這麽說，國王陛下！”哈姆雷特激動的回答，“您不必覺得抱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會議室的桌上早久鋪好了桌布，烤好的面包和濃湯聞起來相當美味。老國王說了幾句客套話，讓他的心腹坐下後，率先拿起了刀叉。

一時間，滿室無言。

老國王吃得不多，他稍微沾了下嘴唇，便把食物放回碟子裏。等待其他人用餐完畢，他才半是嘲諷半是無奈的感嘆：“願神寬恕我今日浪費食物的行徑。”

全場只有菲利娅神使一人能接下之後的話，菲利娅擦了擦嘴接下話語。

“願神寬恕您，國王陛下。”

老國王沒再說太多的話，菲利娅神使昨天晚上的選擇已經讓他知道未來，或許他能用一天時間去說服年紀尚小的神使，然而經過一晚的沉澱，那些争鬥的心計似乎飄然散去。

——那是聆聽神意的使者，他們不應該被卷入權利的漩渦中。

和藹的老國王像普通的老人般詢問菲利娅的年齡，菲利娅回答“12歲”時，隔壁的哈姆雷特震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是配合了佩洛特裏學院調查菲利娅神使不錯，但是也沒有厲害到三天之內就能清楚的得知神使的過往。因此，在哈姆雷特的印象當中，瘦小的菲利娅神使最多不超過10歲。

充當背景板的艾裏只有13歲，他倒是和菲利娅不一樣，長得更成熟一些，哈姆雷特一直以為艾裏有16歲。難怪艾裏行事幼稚，哈姆雷特一度認為他相當沒禮貌。

當然，野孩子風族少年的确沒學會人族的禮儀，這也不能怪他。

艾裏一臉茫然：“我們風族都是這麽長的。”

哈姆雷特喃喃道：“光明神在上……艾裏和菲利娅神使的營養應該分攤均勻。”

放棄勸說讓菲利娅神使站隊的想法後，老國王頗為輕松的和幾人拉起家常。老國王沒有端架子，和藹得如同鄰居家好心的老爺爺。

王子逝去的消息終究掩蓋不住，太陽從地平線一直跳躍到日中，得到消息的貴族連綿不斷的朝國王送來拜請的帖子。他無法繼續和菲利娅幾人繼續交談，只能疲憊的嘆氣。

“意外總是伴随着許多麻煩，”老國王說道，“或許您願意在之後和我這即将邁入棺材的老人共進晚餐？”

菲利娅再次行了個禮。

“我的榮幸，陛下。”

臨走之前，菲利娅向老國王讨了個恩典。她得到了進去王子房間查看的權利，老國王的心腹一直都沒說話，在她說出那句話時，倒是驚訝的望了過來。

約阿希姆王子殿下的房間沒有見不得人的秘密，老國王雖然不解，卻也同意。他叮囑仆從好好招待三位貴客，便帶着心腹急匆匆的離去。

——他還有幾場硬仗要打，那些聞聲而來的貴族們可不是好對付的存在。

……

約阿希姆王子的房間很空曠，王子殿下沒有起眼或者說偏愛的喜歡，連牆上挂着的裝飾品也是老國王送的東西。王子殿下嚴于律己，他不像年輕的貴族那般喜歡在劍上鑲嵌寶石，而是更看重劍的鋒利程度。

從小開始照顧王子的老仆人一邊哽咽，一邊向菲利娅說着王子年幼時的事。

“王子殿下從小就明白自己的責任，”老仆人哽咽着說道，菲利娅即使的遞給她新的哭巾，“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曾和陛下說，‘我想快點長大，讓您能在光明祭時享受神明落下的榮光’……我的殿下，他多麽的乖巧。”

菲利娅掀起床簾，躺在床中間的英俊王子十分年輕，他的唇瓣此刻如白玫瑰般蒼白。

“是您為殿下換的衣服嗎？”菲利娅突然問道。

王子殿下身上的衣服幹淨整潔，沒有絲毫破損，光潔如新。老仆人點點頭，低聲回答：“是的，菲利娅神使，這有什麽問題嗎？”

菲利娅搖搖頭。

她想看王子身上傷口的事泡湯了，他遮得實在嚴實，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找不到。菲利娅只好低下頭，鼻尖微聳，仔細的嗅着王子身上的味道。

什麽都沒有。

年幼的神使失望的站直身體，一旁的老仆人目瞪口呆。

“菲利娅神、神使，您這是在做什麽？”

“你幫王子殿下擦了身體？”菲利娅沒回答她，而是反問道。

這是當然的，要為一位死去的大人物換衣服，總是要擦幹淨身體。老仆人是在老國王的允許之下替王子擦身的，她茫然的思考菲利娅神使的問話有什麽含義，忐忑的點點頭。

“難道我做錯了嗎？”

“沒有，你做得很好。”

菲利娅在心裏嘆氣。

老仆人太過敬業，無意中将最重要的證據一同抹去。菲利娅有五成的把握能猜出殺害王子殿下的兇手，可她想不通為什麽他要這麽做。

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恨或陰謀，才能讓人不遠萬裏，跨越大陸之間的距離，刺殺一位從未謀面的人呢？

菲利娅想不通，她沒再糾結，而是把胸前的白色郁金香摘下，放在約阿希姆王子殿下的床上。

“願您的靈魂與光明同在。”

神使輕聲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