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偶遇
周一的超市冷冷清清,偌大的地盤只有兩三個人在閑逛,曲阜停在冰櫃前,拿起瓶酸奶看上面的生産日期。
超市廣播用标準的普通話平淡地播報着今日特價商品,由遠至近的車輪聲在地面上發出快速刮擦聲,鐵鏈拍打在車身上,聲音越來越大,當曲阜下意識想回頭時,腿上被重重撞了一下,身體失去重心前傾,及時用單手撐着貨架才站穩。
腿上傳來一陣刺痛,曲阜回過頭,發現緊貼在他身後是輛購物車,推車的是個七八歲的男孩,見撞到人,小孩目光閃躲,也不道歉,而是帶着抱怨說道:“你擋我路了。”
曲阜一愣,低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見曲阜沒反應,小孩不急着走,目光盯着貨架最上端,說:“我要那個,你給我拿。”
曲阜重新打量着對方,衣着幹淨,口齒清晰,看着挺正常的孩子,怎麽沒有腦子?
“你快拿呀。”小孩開始推着車試圖再次他。
曲阜單手抵着車,毫不客氣罵道:“有病?”
一而再再而三挑戰他的極限。
“你媽的,你才有病呢。”小孩操着一口稚嫩的奶音,說出來的話卻帶足了髒字。
曲阜臉色越發冷,他拿下貨架的東西,問道:“想要這個?”
“嗯。”小孩嘴饞地咽了口口水。
“過來。”曲阜蹲下身,對他招招手。
小孩屁颠着跑過來,等着曲阜把手裏的酸奶送他。
小孩主動走到曲阜面前,曲阜伸出手把酸奶遞給他,順勢搭在他肩上,形成一個禁锢的姿勢,另一只手則毫無負擔地捏了下他的臉,力道不大,連紅印都沒留。
曲阜湊近壓低了聲音,陰沉沉地說道:“你信不信,我今天能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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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被吓懵圈了,呆呆站在那兒,沒能反應過來。
下一刻,小孩的哭聲響破雲霄。
“诶,你這麽大人了,怎麽欺負個孩子呢?”不知從哪冒出的中年婦女把嚎哭不止的小孩一把摟進懷裏,不斷安慰道,“乖啊,小寶不哭了,是誰欺負你,跟奶奶說。”
哄了好一會兒,小孩才止住哭聲,抓着女人的衣角往她身後站,看向曲阜的眼神滿是恐懼。
女人正要找曲阜算賬,結果一擡頭,兩人都愣了。
曲阜認出,那人是曲家的保姆,楊富蘭。
楊富蘭有些尴尬,沖曲阜僵硬笑笑。
曲阜對于這個女人并不陌生,從他出生時,楊富蘭就在曲家當保姆,十幾年來也算盡職盡責,對他照顧有佳。可他同樣不會忘記,那個從小到大對他關懷倍至的人,在他爸的小三進門後立馬轉變風向,堅定地站在了沈容儀身側。
陌生的城市,熟識的人。
楊富蘭原本不過回女兒家處理些事,沒想到遇見了曲阜,她上下打量一眼面前的這個男人,米白色毛衣,黑牛仔褲,頭發偏長,一看就疏于打理,臉上褪去了少年的那份稚氣,成熟得她一時沒認出來。
“小阜啊,你,還不肯回家?”楊富蘭問。
曲阜收斂神色,扣着車身邊框的手指微微泛白,沒有開口。
見曲阜神情固執,楊富蘭嘆了口氣繼續勸道:“這父子兩,哪有隔夜仇的呢,這麽久了,你也該想開才是。”
曲阜不是沒想過釋懷,當年偏執應激的舉動把所有人都搞得一團糟,他用了最笨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換來的卻是對方的冷眼相待。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進去了就好好做人,別再惹事,以後沒人會管你。”
曲阜清楚地記得,他走的時候是陰天,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見一絲溫暖。
倘若在那一年中,那個男人有心軟過來看看他,他也能說服自己,他們之間還是有那麽一點父子情的。
只可惜,一次都沒有。
“沒事。”曲阜道。
他們之前的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的,曲阜後來才明白,這個世上,沒有誰欠他,年少不懂事犯了許多錯,曲阜不願意回去,只是因為看淡了,對于他爸,曲阜有愧疚,有埋怨,所以選擇不回去,以免雙方都不痛快。
楊富蘭關切道:“那你現在,有工作嗎?要是沒有,我侄子開的飯館正在招工,就幫着端端盤子輕松得很,這工作也不要求文憑什麽的,又是熟人,總不會虧待你,一個月能有兩千呢。”
“不用了。”曲阜聽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兩千塊,恐怕還抵不上他一天的收入。
楊富蘭遺憾地嘆了口氣:“你也知道,現在這社會找工作哪兒有那麽容易,你之前又……總之,楊姨只能幫你這麽多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曲阜懶得同她虛與委蛇,點點頭轉身。
背對曲阜,楊富蘭臉上再也維持不了之前的笑容,眼底的不屑逐漸浮現,嘟囔着:“還真把自己當成大少爺了。”
小孩也跟着沖他吐舌頭。
曲阜沒回頭,抛下那對老少,徑直走到收銀臺結賬。
如果他不曾記錯,楊富蘭的孫子叫秦旭,名字還是楊富蘭讓他媽幫忙起的,每到逢年過節,紅包總有秦旭一份。那孩子在襁褓時曲阜見過,白白胖胖的,還沖他吐口水泡。
沒想到如今,被養成了這副模樣。
曲阜剛到家樓下,便收到曲琪的短信:
[幫我拿個快遞。]
曲阜:[我欠你的?]
曲琪:[取貨碼截圖發你QQ上,愛你麽麽噠。]
曲阜:[滾,惡心。]
等到曲阜看見對方發來的一長串截圖,他想砍死曲琪的心都有了,這裏面至少有十幾個快遞,那個女人是要承包小區的鳥箱嗎?
最終,曲阜手上由大到小摞着七八個箱子,最頂端還疊了好幾袋東西,一路艱辛地回到了家門,把東西沉重往地上一放,掏出鑰匙開門。
聽見開門聲,曲琪跑得比以往都快,迫不及待問道:“東西呢?”
“門口。”抱快遞抱得他一手灰,曲阜進門第一件事就是進衛生間洗手。
等他出來時,客廳滿地狼藉,曲琪笑眯眯地上演徒手拆快遞,曲阜皺眉問道:“你又買什麽垃圾回來?”
“怎麽能叫垃圾呢,這些都是寶貝!哎呀女人的東西你不懂。”曲琪沖他擺擺手,示意他取完快遞就能退場了。
對于這種用完就丢的行為,曲阜早已見怪不怪,走進了卧室。
突然,QQ收到一條消息:
衛總:[你能發條語音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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