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住院

一小時前。

寧斐欽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是燙的, 腦子裏清醒的那根弦搖搖欲墜, 手上的操作卻沒停下半分, 還用四倍壓槍點死了一個人。

雖然腦袋裏像塞進一堆蒼蠅不停嗡嗡叫,不過技術卻比平時還要好上一些,寧斐欽睜大眼死死盯着屏幕, 一刻不肯分心,握着鼠标的掌心微微冒汗,就連鍵盤也被觸碰得火熱。

打完一場比賽後的中場休息時間, 寧斐欽去拿了瓶水,偷偷将臉貼在瓶子上降溫,喉中一片幹渴刺痛,他喝了點水潤潤, 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聽着耳邊的讨論,寧斐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左耳進右耳出, 大腦像暫停了工作,無法思考。

好在, 他平時就是話不多的人。

新的一局開始了, 也是最後一局,寧斐欽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注意力勉強集中一些, 他眨了眨濕潤的雙眼, 盡力讓自己跟上隊伍的節奏。

被天降正義的那刻, 對于他來說, 反而是種解脫。

強撐着沉重的雙眼,他默不作聲地觀戰接下來的比賽。

比賽結束,他們拿了第三。

贏了嗎?寧斐欽看清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頓時明白,贏了。

他臉上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連酒窩都未曾出現,然後,意識猶如斷片一般,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寧斐欽夢見了很多。

他的小時候,一個人待在昏暗窄小的房間,到後來,他被接回寧家,房子比之前大了無數倍,卻更顯空曠,他的房間徹夜通明,一旦把燈關了,就開始躲被子裏哭,後面他哥沒法,家裏也不缺那點電費,就習慣了讓他開一晚上的燈。

直到白天,明亮的日光驅散夜間的陰寒,他才肯把燈關了。

屋內的窗簾卻拉得死死的,即便如此,他也能隔着窗簾感受到外面的溫暖,害怕卻渴望被光芒籠罩,糾結卻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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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寧斐欽的世界一直是灰色的,就像黑中強行摻了一點白,混合後不再那麽純粹,變成了暗沉沉的灰。

直到,他遇見一個人。

在被隊友殺死後,寧斐欽本想卸載這個游戲,沒想到,有人為他報了仇,槍法很準,聲音也很好聽,還帶着他體會了一把吃雞的滋味。

之後寧斐欽試着拉他,沒有得到回應,之後他又匹配了好幾把,他一直不說話,隊友不是直接退了就是同樣沉默。

寧斐欽經常連人都沒找着,就被打了,中彈以後他害怕地趴下,以為這樣敵人就看不見他,沒想到,死得更快。

也許是他們緣分未盡,寧斐欽最終找到了那個人,對方是個主播,而且人氣還很高,根本看不見他發的話。

看了不到一分鐘,網站跳出來登錄界面,寧斐欽試着注冊,點了充值,最終走上一條不歸路。

他什麽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錢。

從認識曲阜以後,他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突然有了固定的游戲隊伍,隊伍名字叫土匪隊,一個聽起來兇狠中透露着一絲傻逼的名字。

那段日子,是寧斐欽十九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但很快的,他們面臨着一個巨大的問題,因為他不能說話,拖累了整個隊伍。

寧斐欽這個病一直只讓他自卑,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讓他生氣。

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嘗試着開口,最終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命運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失去說話的能力,可是,他本來是可以的。

當晚,寧斐欽努力了一個晚上,可是連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氣得他跑床上去打枕頭,連揍帶踢,後面打累了好不容易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跑去找他哥,給寧啓均塞了張小紙條。

我想開口。紙條上這樣寫。

寧啓均愣了一下,反複确認,接着說道,“我去給你安排醫生。”

這個病,只要患者肯配合,康複速度比想象得快。

寧斐欽的配合程度,比醫生見過的所有患者都要高,醫生納悶,按理說不應該啊,怎麽拖了這麽多年才開始治療?

十天後,寧斐欽終于能張口說出第一個字,“嗯?”

還是帶有疑問的語氣。

這段時間,在他熬不下去的時候,就點開一段語音,放在耳邊聽,一遍遍播放,他如同瀕死的魚對于水源的渴望,每一次聽,就覺得那些辛苦,是值得的。

語音的時長很短,只有一秒,裏面就一個字,“嗯?”

是他之前問曲阜要的。

寧斐欽額頭冒着冷汗,渾身都在顫抖,最終鼓足勇氣,點開了游戲語音,說出那個他期盼已久卻不敢說的字。

寧家的小啞巴能開口說話了。

這個消息傳遍整個圈子,不少生意上的合作夥伴都來恭喜寧啓均,說這麽多年,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寧啓均同他們敷衍兩句,而後交給秘書處理。

弟弟能說話了,他很開心。

可是……

“你說,他為什麽不叫我?”寧啓均靠在辦公椅上,目光複雜中透露着些許失望。

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秘書認真答道:“或許小少爺是不好意思,您再等等。”

十幾年了,寧啓均再也沒有聽到寧斐欽叫他哥哥。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突然某一天,他在客廳碰見寧斐欽的時候,寧斐欽無意間叫了他一聲哥,寧啓均整個人愣住,向來面無表情的他變得些許失态,聲音都變了:“你再叫一次。”

“哥哥。”寧斐欽擡起頭沖他笑笑,臉上的酒窩乖巧白淨。

寧啓均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轉頭離開了,回房後,第一次在非工作時間打通秘書的電話,将這個好消息公之于衆。

秘書的聲音透着滿滿的疲憊:“老板,我剛睡着。”

“給你發紅包。”

秘書樂了,清冷的聲音透着勾人的味道:“好,謝謝老板。”

寧斐欽每日勤勤懇懇練習,終于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這樣的生活,之前還離他那麽遙遠,沒想到,如今輕輕松松實現了。

他們的戰隊成績不錯,拿了海選第二,克服了語言障礙,寧斐欽緊接着迎來新的挑戰,初賽在線下舉辦,這就意味着,他們要從網絡過渡到現實。

他還沒有見過其他不認識的人,一想到要在那麽多人面前比賽,寧斐欽把自己埋進被子裏滾來滾去。

怎麽辦?

從最初的不知所措,到如今拿下冠軍寶座,寧斐欽覺得不可思議,好像在做夢一般。

他突然有些害怕,夢醒了,一切都變回原來的樣子。

他又是那個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小啞巴。

惶惶不知所終。

寧斐欽突然驚醒,他躺在醫院裏,四周都是白的,他迫切地想要尋找,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寧啓均。

寧斐欽懵了,臉上的表情快要哭出來。

難道真的是他在做夢?

寧啓均身上的氣壓越發低沉,向病床走進,半晌才克制着開口:“為什麽打個比賽,打到住院?”

“比賽?”寧斐欽重複道。

當出聲的那一剎那,寧斐欽突然意識,這不過是虛驚一場,他是在自己吓自己。

可是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此刻換寧啓均慌了。

他話說得太重了?

曲阜進門後,看見這幅場景也有些意外。

這是怎麽了?

寧斐欽擡頭,淚眼汪汪的視線緊盯着他,眼裏滿是欣喜和渴望。

渾身上下都叫嚣着,你快過來。

曲阜走到他身邊,輕聲問:“你哥欺負你了?”

寧斐欽搖頭。

寧啓均只覺心裏哇涼哇涼的,心碎了一地,用公司有事的借口,逃離了這個傷心之地。

弟弟長大了。

都會找野男人了。

等寧啓均走後,寧斐欽突然抱住他的腰,力道很緊,像是抱住了什麽珍貴的東西。

不肯放開。

曲阜被這對兄弟兩整懵了,最終還是伸出手,摸了摸寧斐欽的腦袋。

軟軟的,毛絨絨的。

等寧斐欽确認了這一切,再回味自己先前做的事,臉上又像發燒一樣紅。

曲阜還以為他病情複發,摸了摸溫度,正打算按鈴醫生,就被寧斐欽抓住了手指。

“我沒事。”寧斐欽小聲說道。

“那量個體溫。”曲阜不放心,拿了根體溫計讓寧斐欽含嘴裏。

寧斐欽乖巧測着體溫,手裏卻還抓着他的手,沒有放開,曲阜低頭看了眼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指,再将視線移到寧斐欽臉上。

寧斐欽看見他的目光,然後默默把頭轉向一邊,握着他的力道更緊了。

就不放開。

曲阜也不想掙脫,就這麽任他抓着,對方像個做了虧心事的孩子,不肯看他。

病房間的氣氛,有那麽點熱,讓人心神不定。

三分鐘後,曲阜取過體溫計,溫度顯示終于回歸正常,37度。

低頭見寧斐欽一臉期盼地望着他,曲阜開口道:“恭喜你,燒退了。”

“哦。”寧斐欽幹巴巴地應了聲,有些口幹,卻不說。

因為他手裏,還握着某人的手指。

他寧願,渴死在這裏。

曲阜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也沒叫他松手,而是坐在他旁邊,單手操控起手機,一只手許多操作用起來不便,他點錯了好幾次。

寧斐欽有些驚喜又有些滿足,視線也不知道飄到哪兒去。

偶然間,兩人目光撞上,彼此對視一眼,看了不到三秒,又默契地移開,曲阜突然覺得有些熱。

耳後逐漸泛起可疑的紅。

發燒,也會傳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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