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心動搖

習萌窩在房間裏吃奶酥條,屋裏就她一個人。

她剛結束和顧璃的通話,大體上了解到莫遲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顧璃說他們兩人有誤會,莫遲原本在打聽到她消息的當天就準備趕過來,公司的大小事務也都開會安排好了,可後來卻遇到點事,好像是家裏有人受傷住院,部門聚餐時她聽耗子說的,耗子當時說了句“老大在醫院陪了兩天床。”

她的床鋪靠窗,正對院子。

已近九點,窗外是一片黃昏的景象。樓下有人聊天,男聲和女聲混雜,氣氛融洽。

忽然,她聽見石楠揚聲:“哥們,挺面生啊,今天剛來?”

她靠坐在牆邊,朝窗外看。

其實不探頭什麽也看不見,平直的視野裏只有深藍色的天幕和對面小樓的屋頂,但她卻下意識做出這樣一個動作。

“是啊。诶,我想問一下,去納木錯怎麽坐車?”

不是他,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習萌感到茫然,不确定自己想要幹什麽。

她仰倒在床上,心裏恍若長草,有些慌亂。

該怎麽做?他還值不值得她信任?要聽他解釋麽?

她塞上耳機看電視,結果煩躁得很,根本看不進去。

同屋的兩個女孩回來了,起先以為她在睡覺,輕手輕腳沒發出響聲,後來發現她醒着,開始肆無忌憚地說話。

一個短發,一個長發;短發的那個穿衣風格偏中性,像個帥t,長發的那個很漂亮,每天早上都要化美美的妝才肯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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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衣服都是由長發女孩洗,小魚八卦地推斷她們是一對。

但習萌知道,她們一定不是。

因為長發的那位正當着她的面心花怒放地談論男人。

“太帥了!天吶天吶,我都要被他帥暈了!”怕外面人聽到,下一句終于壓低嗓音,“我們先別急着明天上午就退房,我待會去問問老板娘他住幾天,他住幾天我們就接着住幾天。”

“有病。”短發女嚼着口香糖白她一眼。

“就當你答應啦。”

她神采飛揚地開門出去了。

不一會,樓下傳來熱情洋溢的詢問聲:“豇豆,老板娘在哪兒?”

豇豆一板一眼:“公事還是私事?公事可以直接跟我說的。”

“私事。哦不不,也不算私事。你過來一下,我們到旁邊去說。”

接下來就沒聲了。

習萌十分佩服自己居然能在那麽多此起彼伏的交談聲中捕捉到她嬌柔的嗓音。

她想,她一定是瘋了。

洗漱池在樓下,半小時後,她下去刷牙洗臉。

天色已經全黑,樓梯口亮着一盞燈泡,洗漱池亮着一盞燈泡,一群人就坐在兩盞燈的中間地帶裏閑磕牙。

阿虎也在當中。

習萌經過他們身邊時,小魚和她打招呼,她微笑回應,對上阿虎昏暗中幽幽的目光。

她心一驚,連忙扭頭,快速走過去。

喬沐希說阿虎喜歡她,她自己并不覺得這叫喜歡,畢竟他們認識不過才幾天,他的喜歡未免太過随便。

一見鐘情?拜托,她好歹有自知之明。

低頭擠牙膏的瞬間,腦海中回響莫遲冷漠的質問:“你以為你魅力有多大?”

眼眶一熱,用力眨了眨。

她再也沒勇氣自戀。

身後的一夥人仍在叽叽喳喳扯閑篇,她正刷着牙,突然感覺他們出現一剎那的沉默,這種沉默像是被人拉住一根纖繩,猛地扼制住喉嚨。

然後她隐約聽見石楠在說:“今天新來的人不少哇。”

背後有人走近,幾秒後,那人站到她旁邊,也是來洗漱的。

她擡眸,看向長長的洗漱臺前那面占據整面牆的盥洗鏡,他也正看着鏡子,兩人的目光在平滑的鏡面中相對。

她沒什麽表情地垂下眼睑,舉起便攜式的刷牙缸呷了口水,咕嚕幾下,吐出來。

之後洗臉的速度也刻意加快,草草完畢後,轉身離開。

阿虎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他喊住她,下巴一昂,指着洗漱池的方向:“萌萌,那家夥說是你男友,我剛看你們好像并不認識啊,一句話都不交流。”

在場的所有人都停止說話,看看她,又看看那邊姿态挺拔的背影。

習萌拳頭一握,忽覺阿虎的面目有點可憎。

她招他惹他了?

前方視線裏,同屋的長發女孩恰巧剛上完廁所從浴室出來,腳步定在樓梯口。

卸過妝後,那雙望向這邊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燈光照射下,卻也能看得分明。比白天看着小,哪怕此刻吃驚地瞪着,還是小。

習萌有點鄙視自己,這種關頭,居然還有心情觀察無關緊要的事。

但她竟有種暗自竊喜的感覺。

唔,她也沒有她以為的那麽漂亮嘛。

這種感覺湧現的瞬間,她感到一絲羞恥。

果然還是想聽他解釋的麽?這驟然冒出的危機感啊……

她掐着掌心,目光越過其他人,看着阿虎:“我不認識他。”

不再逗留,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過長發女孩身邊時,不經意地近距離撇她一眼。

唔……臉上好像有不少雀斑……

拾階上樓,她握拳對着額頭敲一記。習萌萌,不可以這樣!

她走後又過去兩分鐘,莫遲舉步回房。

衆人的眼神全都好奇地籠在他身上。

長發女孩駐足原地,眨巴眼看他,猶猶豫豫不好意思靠前。

阿虎一揚眉,抓住機會嘲諷:“剛才聽到了麽?她說她不認識你。”

莫遲無聲勾唇,漆黑如墨的眼底散發一抹寒光,面容模糊地隐在暗光下,雖看不清晰,但卻能迎面感受到冷然的氣場。

“情侶之間鬧別扭,單身太久看不出來?”

語氣散漫,言辭狠辣。阿虎胸口正中一刀。

其他人給足他面子,強忍着沒笑出聲。

這年頭,單身狗真應該被列為重點保護動物。

而當事人卻一臉無謂,不疾不徐地朝主樓的堂屋走。他的房間在樓上,與習萌不在同一棟樓。

長發女孩眼睜睜看着他進屋,自始至終被他忽略,連一個眼神都不曾停留。

女孩回到房間,向習萌的床鋪看——

她面朝牆,也不知是睡着還是醒着。

想到之前當她面說的那番話,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燙。

“封溪,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明天上午就退房吧。”她聲音小小的,習萌依然保持清醒,全部入了耳。

封溪,也就是短頭發的女孩,調侃道:“怎麽,不是想在拉薩來一場豔。遇麽?”

“你別說了!”女孩忍不住又看一眼習萌,臉色尴尬,指着她用口型說,“他女朋友。”

封溪了然,不再多說什麽,重新戴上耳機。

在同屋另兩個女孩回來之前,室內保持一片詭異的安靜。

習萌側躺在床上,莫遲對阿虎說的那句話,因為沒有人同時出聲,每一個字音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想象阿虎啞口無言的樣子,想笑,又笑不出來。

莫遲……莫遲……

你知不知道你遲到了……

***

拉薩夏日的早晨涼意飕飕,習萌穿上外套下樓時,喬沐希正坐在院子裏吃早飯。

看見她,吞咽,喊道:“過來一起吧,你男朋友手藝不錯。”

習萌:“……”

立定在桌邊,看清喬沐希碗裏的,好像是簡單的油潑面。

這時,廚房裏走出一個人。

餘光瞥到是誰後,她沒扭頭看,而是保持站立的姿勢,對喬沐希說:“我沒有男朋友。”

喬沐希挑眉瞅她,笑着看向走過來的某人,揶揄:“你這男朋友做的得有多失敗,才能讓人家都不肯承認你。”

莫遲沒吭,将一碗面放桌上,“坐下吃吧。”

話是對她說的,墨黑的眸在彎腰的剎那偏過來看着她。

她視若無睹,看向喬沐希:“我出去玩了。”

轉身走向門洞,聽見身後,莫遲對喬沐希說:“幫我收一下碗筷,麻煩了。”

喬沐希看着桌子,嘆息:“是挺麻煩。”轉而灑脫一笑,“不過沒關系,願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去吧。”

“……”

習萌頭皮一麻,察覺莫遲又跟過來了。

上午,和昨日一樣,她在街上随意閑逛;下午,她跑去甜茶館坐着,聽旁邊一個上海大叔聊西藏風俗。

習萌感嘆這裏的狗狗看上去格外悠閑,獨自在街頭踱步,懶洋洋的,不叫不吠,一點不怕生人。

大叔和她說了幾個西藏民間和狗有關的故事,告訴她,犬類在藏民心中享有一定地位,随即由此談論到藏族人民的信仰。

莫遲坐她對面,手裏轉着盛甜茶的瓷盞,看她側耳聆聽的認真神情,莞爾淺笑。

習萌聽得入迷,絲毫不察。

反倒是津津樂道的上海大叔眼角一偏瞅瞅他,莫遲微颔首,禮貌投以一笑。

甜茶館內乞讨的小孩伸手過來拿大叔擺放在桌上用來續杯的零錢,大叔一瞪眼,趕他走。

男孩子衣衫褴褛,有着不該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兇狠眼神,搶不過就威脅,拿頭砸桌,咚咚咚,每一下都對自己毫不憐惜。

習萌被吓到,目露驚恐。

旁邊的熟客全都見慣不驚,大叔說:“這些要錢的孩子啊,都是被游客給慣的。”

習萌怔怔不說話。

男孩撞桌不成,叽裏呱啦用他們聽不懂的藏語兇狠地恐吓,習萌再一次被驚吓。

這種驚吓與害怕無關,而是出于內心的一種憐憫。

她環顧四周,乞讨的小孩不止他一個,年齡都不大,可他們在游客間來回轉,臉上寫滿勢在必得的算計。

那個男孩離開後,走至一個女孩身邊,大概是在講述方才的經歷,扭頭再次兇惡地瞪大叔一眼。

大叔對此無所謂,習萌卻久久回不過神。

從甜茶館出來,她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路上。

男孩怨恨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們不曾經歷過他們的生活,某種意義上,無從評判什麽。”莫遲走上前,護她左側。

習萌斜眼瞧他,熟悉的側顏,客觀的言語,他還是那個他。

“那你呢?某種意義上,我該如何評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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