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

趙泊揣個葫蘆和小道士一起上了路。

“我本是不準備帶你的。”趙泊如此說道，“但是不帶你，又找不到你的屍體，你等會兒不要動，乖乖待在裏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王婧賢被招魂後，她就一直覺得趙泊情緒不太對，放之前不早就要個七千八千不罷休了，哪還像這次，一分錢都沒要不說，還把自家壓箱底的東西都掏出來了，誓要把她的身體拿回來。

“诶诶诶，你說這趙泊最近是不是不太對勁。”

王婧賢逮着自己和小道士獨處的時候，問了一句。

只見小道士嘆了一口氣，看着不遠處趙泊的背影，搖了搖頭。

“這人啊，總會有那麽點心魔。”

說完閉上嘴，無論她這麽追問，卻是一句話都不願多說。

小道士嚴肅起來，臉上絲毫情緒不顯，握着葫蘆走了幾步，站到趙泊身後。

此時趙泊剛與一路過的中年女子聊着，那中年女子指着不遠處樓頂上黑氣最重的那棟樓，不停的勸道。

“你就不要去那棟樓了，那裏最近鬧鬼，可兇了。”

“兇？”

趙泊挑了挑眉。

“是啊！你都不知道，一到半夜就鬼哭狼嚎的，那叫的慘啊，一聲接着一聲，也不知道叫的是誰，就聽着……小賢——小賢——小賢——”

王婧賢一愣，心裏就突然不是滋味起來。

趙泊笑了笑，撩起身上黃袍袖子，握着劍柄甩了一個漂亮的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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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來除鬼的。”

這一手耍的，配合着趙泊的那張臉竟讓那女人生生看呆了去，手臂豎着指着身後，呆呆的回了一句。

“……哦。”

小道士估計對這場景見怪不怪了，腦袋一扭直接後腦勺朝他，端着葫蘆就往王婧賢住的那棟樓走去。

從外面看，籠着一層黑氣，也就陰森了點，可從樓道裏走去，便吓了王婧賢一大跳。

那裏面哪還是什麽上下樓梯通道，黑漆漆的像是進了另外一個次元，他們一腳踏進去，倒像是懸在某個黑色的空間裏一樣。

趙泊走了幾步，走到小道士身前，繞着這黑色空間走了一圈，轉過身看向小道士懷中的葫蘆。

“王婧賢，這次是要靠你來找你自己的身體了。”

王婧賢都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手指搭在葫蘆邊上畫了一個圈，随後眼前金光一閃，便失去了意識。

她只覺身體一輕，依稀是回到了她被招魂前，周身輕飄飄的舒服狀态，她還沒飄多久，一股強大的吸力把她狠狠的向下拽去，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丢進滾筒洗衣機一般，被揉成一個球，一百八十度的轉過來，一百八十度的轉過去，最後再丢去甩幹。

王婧賢好不容易站在實地上的時候，腦袋都還是昏的。

等她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對。

她所處的這個地方，竟然是紅的。

就像是被ps處理過一樣，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紅的，連背景都是紅的，這紅的詭異，看的她冷汗直冒。

她向後退了一步，定睛一看。

這不是她的房子嗎？

準确來說，是在她房子的門口，眼前就是門，半開着。

她彎下腰，從門縫偷偷往裏看去，可惜裏面太黑，根本就什麽都看不到。

她心髒砰砰直跳，自覺的覺得房子裏面肯定有些什麽。

于是，她伸出手，推了門一下。

“嗚——”

門後傳來的聲響讓王婧賢一愣，推門的聲音再怎麽變化，也不可能變得和人哭的聲音差不多啊，随着門板的移開，被遮擋的場景完全顯現出來。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門後燈的開關，也将那滿地的紅色照的更加刺眼起來。

衛慎轉過身，滿身的血，就這麽留下了兩行眼淚。

“嗚——”

“衛慎！”

王婧賢叫了一聲，飛奔過去。

接着便看到他懷裏摟着一個人，她的身體。

或者說，是她的屍體。

他瞪大着眼，眼神渙散，雙手彎起，托着懷中的身體，徒勞的搖晃着。

“小賢，小賢……”

他叫着。

“你怎麽了，怎麽了……”

他看不見她。

王婧賢急壞了，她在他面前晃着手，甚至都伸出手将他環抱在懷裏，可衛慎就像是一座冷硬的雕像，一動不動的環抱着懷中的身體。

嘴裏喃喃自語道。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眼眶都是紅的，他瞪着眼，似是不明白為何會造成眼前的這種景象，那眼神猶如被注入了一波冷水，澆滅了最後一絲火焰，只餘滿眼的灰燼。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他滿臉淚痕，凄厲的嚎叫。

王婧賢擡頭，周圍的場景又猛的一變。

從那鮮豔的紅色轉入柔和的白，眼前懷抱着屍體的衛慎身體迅速縮水變小，最後固定在一張稚嫩的幼兒身上。

小衛慎手裏托着一只小鳥，小腳步不停，穿過她的身體，屁颠屁颠的跑了過去。

王婧賢跟在那小小的身體後面，左拐右拐的竄進一間小小的房子。

他邊跑邊叫，興奮的臉都是紅撲撲的。

“媽媽，媽媽……”

在廚房水池前忙碌的女人轉過身，笑容溫和的看着他。

“媽媽你看。”

他捧起手中的小鳥，那鳥小小的，在他手心裏驚恐的打着轉，‘唧唧’的叫着。

女人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鳥，只說了一句。

“你養不活的。”

小衛慎漲紅着臉，兩頰氣鼓鼓的。

“媽媽就是不想我養！”

那小鳥多漂亮啊，翠綠色的羽毛像是蠟筆畫出來的一樣，小衛慎喜歡極了。

他省下自己心愛的零食，每每吃飯之前，都會從自己碗裏撥出幾顆熱騰騰的米飯粒，搓成一團，塞到它的嘴裏。

他那麽那麽的小心，捧在手心裏，連和小朋友出去玩都不去了，只想着，要養活這只小鳥，要養活它。

可小鳥還是死了。

小小的身體躺在他的手心裏，紅色的小腿抖了抖，黑色的眼睛盯着他，一直盯着他，直到死去都是盯着他。

小衛慎哭的厲害，托着小鳥的屍體。

他的母親揉着他的頭頂，似乎是有感而發，說了一句。

“這生命啊，是關不住的……”

王婧賢發現，她似乎是入了衛慎的夢境，也不知這鬼也會做夢。

那夢境混亂紛雜，在回溯他的童年之後，又将時針向後撥動，轉眼間便來到了另一個時間。

他們的大學時代。

衛慎就躲在圖書館的門後，抱着一摞書。

他惴惴不安的仰起頭，一會兒看向挂在牆壁上的時鐘，一會兒有看向圖書館的大門，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那圖書館門終于被緩緩推開，走進一個人。

他忽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這人，是她。

他抱着一大摞書，腳步輕盈，就像是他童年手捧着那只小鳥一般，小碎步跑到圖書館的中央，離她最近的地方坐了下來，豎起書，擋在臉前，斜着眼，偷偷的看着她。

說來也奇怪，王婧賢站在一側，看着兩人在大學相處的畫面，就突然想到了小衛慎手裏捧着那只小鳥的場景。

小心翼翼的，捧着拍摔了，含着怕壞了。

換做衛慎的視角，看着大學時期發生的事情，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現在一看，倒也難怪小陌那段時間為什麽會如此排斥衛慎了。

跟蹤技術實在太差了，穿着一身黑衣服也不找個掩體跟着，都不知道其實被早被別人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幸福的，對于衛慎來說。

哪怕是死亡，但最後好歹也是找回來了。

衛慎一直都記着，小時候的那只小鳥，于是他小心再小心的……你喜歡什麽，我就變成什麽樣，李謹之、年長的、年幼的……

“這生命啊，是關不住的……”

他托着懷裏的身體，那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氣息。

他都那麽小心了，躲得遠遠的，絕對不去強迫，不去傷害。

可是為什麽？

關不住，關不住，關不住……

他呆呆的坐在地上，像是失去了主心骨，軟軟的攤成一團。

王婧賢看得心疼，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

“衛慎！衛慎！衛慎！衛慎！衛慎！”

喊了那麽多遍，似乎是終于起到了作用，懷抱屍體的衛慎猛的擡起頭。

這幾日的噩夢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似乎這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只是一場噩夢，小賢沒有死，她還在，就在自己的身邊。

“小賢！”

他叫了出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在我在我在。”

王婧賢欣喜若狂，叫了這麽久，終于是聽到了。

“我怕。”

衛慎只說了這麽一句，連滾帶爬的撲進她的懷裏。

然後，王婧賢只聽有人在她耳旁說了一句。

“找到了，你的身體。”

随後身體被一扯，那熟悉的拉扯感又傳了過來。

衛慎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

懷中的身體變淡，化作光點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睜開眼，從浴缸中坐起身。

一旁的招魂陣還閃着光，幽幽的提醒着他剛才的一切只是場夢境。

衛慎眨了眨眼，抱緊懷中冰冷冷的身體，縮到浴缸的角落，抽泣着低下頭用臉磨蹭着熟悉不已的臉蛋。

“小賢，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