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溫泉院子建好之後, 慕離風題了塊匾額上書“湯泉院”, 就這麽挂在了院門之上。名字簡單粗暴易懂, 也好記。
湯泉院有一條近道通向大門,方便冬日裏進出。冬天本就寒冷,出門就是遭罪, 偏偏冬日裏各種節日宴會不少,需要時常進宮,所以為了讓自家王爺少受罪, 特意修了這條路。
原本湯泉院的位置是一片櫻樹林, 品種恰是花瓣粉嫩繁多的八重櫻。春日裏風吹花落,能将一整片的地面埋成花海, 極為漂亮。
這花是明萱公主特意尋來的,說自己最喜歡這花, 便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淮王府,信誓旦旦地表示表哥定然也喜歡。慕離風一向寵着他們這些小姑娘, 便留下了花樹,果真讓人栽進了王府裏。
後來建湯泉院的時候,移走了一部分, 但多數還是留下了。泡着溫泉賞花樹, 也別有一番意趣,湯泉院四季都比尋常時候溫暖些,說不得花期也能延長。
慕離風站在樹下仰頭看去,這會兒正是櫻花盛放之際。花開得極好,重重疊疊的粉白色花瓣遮掩住了樹上的綠葉。樹下鋪了一層落花, 站在樹下,仿佛置身仙境。
可惜,一個人賞花略孤單了些。
慕離風偏頭看向在牆上蹲了一排的侍衛,幽幽嘆了口氣。
這侍衛便是五位表哥送來的,由于人數衆多,而慕離風又不許他們進院子,于是這些人就在湯泉院周圍圍成了一圈。因為表哥們特意叮囑過要提防隔壁将軍府,所以将軍府和湯泉院一牆之隔的這個“牆”上,就被侍衛們占領了。
這會兒,侍衛們背對着慕離風,目不轉睛地盯着将軍府裏的一舉一動。一只蟲子飛過來都要接受一排侍衛的凝視,在确定了危險程度之後,才會被侍衛出手拍死。
怪不得表哥們确定陸景恒混不進來......
慕離風無語半晌,決定無視牆頭上的侍衛,轉身回屋去。
隔壁将軍府裏,陸景恒看着那堆侍衛,也覺得牙疼。還好他沒把密道入口弄在那附近,否則他就別想混進去了。
陸将軍冷哼一聲,轉身跑回自己的院子。密道入口,就在他卧房裏。
于是,慕離風剛進屋,立刻就被在裏頭蹲等許久的陸将軍抱了個正着。
侍衛不許進院子,自然也無法接近慕離風的居所。這片屋子附近被花樹包了個嚴嚴實實,侍衛眼力再好也看不到屋子附近的情形,更別提屋子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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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陸景恒沒有出門,就待在屋子裏。
“現在外頭還冷着呢,別出去了。”陸景恒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慕離風圈在屋子裏陪自己。
慕離風沒有搭理他,讓人關了窗戶,在軟榻上坐下:“你不是派人盯住了逸王?他最近在做什麽?”
陸景恒并不是很想在這種時候談那些掃興的人,但心上人非要談,他只能悶悶不樂的往慕離風身邊一擠,摟到了人才肯說。
“他最近老實了,不知道是在憋壞招還是在幹嘛。不過我的人可能盯不緊,這家夥暗地裏的人手很多。上輩子我和太子合作,好多人是太子揪出來處理掉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陸景恒皺眉,“不過這會兒太子的人也盯住他了,估計他跑不了,不用擔心。”
上一世太子能收拾這個家夥,這一世自然也可以。雖然上一世是因為慕離風被害死了,太子進入了狂暴模式,發了大招。但是這一世恰恰因為慕離風還在,太子才能冷靜下來,布局應當會更嚴密些,更何況還有陸景恒悄悄在背後提供上輩子的線索,降低難度。
“我聽說,榮太妃還未從京郊別莊回來?”慕離風點點頭,“她是自己不肯回來,還是逸王怕她回來搗亂?”
提到這個,陸景恒嘿嘿一笑:“都不是,是榮太妃氣病了。”
慕離風驚訝:“氣病了?”
“她好心辦了壞事,估計是回去之後逸王埋怨了她幾句,把她氣着了。”
不管是因為兒子頂撞生氣,還是在氣自己,總之榮太妃是真病了,情況還挺嚴重的。
之前雖然是假刺殺,但榮太妃還是受了點驚。後來又郁結于心,身子骨就有些受不住了。逸王請了太醫去診脈,但太醫都是皇帝那邊的,定然不會盡心診治,所以就一直拖了下去。
太醫壓根不給逸王面子,就算逸王找了其他大夫治好了榮太妃,頂多罵一句太醫是庸醫,可沒證據說他們診治得不用心。太醫連借口都想好了——為了穩妥起見,用藥謹慎,所以會好的慢些。
宮裏禦醫都這個德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開的方子藥性都溫和得不行,輕易不用激烈的治療手段。
既然是有跡可循的,逸王便不能說什麽了。
而逸王那邊,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竟也沒有再請別的大夫給榮太妃治病。可能是覺得自家親娘确實太折騰了,想讓她好的慢些。又或者是想借侍疾多在京郊待幾個月,不摻和進京城的事情裏來。
總之,他如今還陪着榮太妃在莊子上,而且除夕宮宴都沒來,确實躲過了年節時間的那一出出好戲。
“宣平侯為什麽這麽執着要弄死我?”慕離風微微皺眉,“我身邊的釘子被拔掉了,他就新找個小太監來推我,還是在除夕這日,而不選其他更保險的時候。”
除夕這天動手,就算是小事也要鬧大,皇帝定會徹查。
陸景恒聽完一愣:“也是,他怎麽這麽想不開......”
慕離風回憶起陸景恒默寫給他的那本手劄,手劄裏明面上記載了不少消息,陸景恒就是靠着這些消息才能替他報仇。但是這些天,慕離風發現那些消息其實不全,比如陸景恒說他落水的這件事,手劄上就更不沒有提。按理說,這種差點導致自己早夭的大事,他不可能不在“日記”裏記上一筆的。
除非,這個手劄并不是日記,只是僞裝成日記的東西。那上輩子的自己,寫這本手劄是為了什麽?又是為了給誰看的?真的只是給陸景恒一個人看的嗎?
“拿紙來,替我淹沒。”慕離風決定把手劄再默寫一遍。
“好。”陸景恒乖乖去拿東西了。
比起陸景恒的寫字速度,慕離風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陸景恒看着就覺得,慕離風小時候可能沒少替他表哥們罰抄東西。
一本數萬字的手劄兩個時辰之後便被默寫了出來,速度驚呆了陸景恒。
慕離風沒有搭理他,将這本手劄從頭翻到尾,這才若有所思地放下這堆紙。
“發現什麽了?”陸景恒問道。
慕離風偏頭看他:“這本手劄是我寫給太子表兄的。”
陸景恒臉頓時就黑了。
他以為那是離風留給他一個人的!但是因為他腦子不夠用,所以他才去求助了太子。太子要的時候他都沒舍得給,只讓太子謄抄了一份,原稿一直留在他自己手上。結果搞了半天,離風告訴他,這是給太子的......
慕離風一臉抱歉地看着陸景恒,決定換個委婉的說法:“這東西算是留給你和太子兩個人的,因為裏面有些東西記載得比較隐晦,你看不懂,太子能看懂。”
一開始慕離風是沒往這兒想,只惦記着重生的事情,忽略了其中的違和之處。
比如他這本手劄沒有做任何特殊處理,直接白紙黑字記載,這不符合他的性格習慣。
再比如他并沒有寫日記的習慣,雖然日記斷斷續續的,但是上頭的第一日分明在他拿到手劄之前,那就應該是他自己在之前寫過手劄。可實際上,這一世他根本沒寫過,手劄定是後頭補的,僞裝成了日記。
陸景恒并沒有被安慰到,他氣悶地把臉埋在慕離風脖頸間耍賴,不肯挪開。慕離風也由着他,甚至暫時放下了手劄的事情,哄起這個生氣的大狗狗來。
“以後我給你的東西,定然只給你一個人。”慕離風保證道,“我給你單獨準備一份。”
陸景恒被那個“單獨”給順毛了,但他還是傲嬌地保持這個動作,想要撈到更多好處。
慕離風又說道:“我寫這本手劄的時候,就是打算把它留給你的,然後讓太子謄抄一份,沒打算把東西給太子。”
“當真?”陸景恒頓時撐不住了,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問道,“為何這麽說?”
慕離風抿唇笑笑:“這本手劄你是不是用各種方式試過,發現沒有暗藏的消息?”
比如用藥水塗抹等方式,紙上就是沒有別的字,只有明明白白寫在上頭的那些日記。
陸景恒點點頭:“确實如此。”
他看了手劄內容之後,懷疑慕離風還用其他方式記載了一些消息。但其實并沒有,這本手劄就是明明白白寫着這些東西,別的沒了。
“如此就對了。”慕離風反而倚進他懷裏,讓他撐着自己的重量,“正因為沒有其他隐藏的消息,所以說這是我留給你的。我把消息藏在了字裏行間,太子只需要謄抄一份就可以了,而原稿你留在身邊,不必給他,這是我給你的東西。太子表兄只怕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沒有和你争。否則我的遺筆,他定是要争一争的。”
上輩子慕離風真實的意圖已經不可考了,也許他确實是這麽想的,又或者他就是擔心陸景恒不會把東西給太子,就幹脆用這種記載方式,免得還有藏着的信息太子看不到。但不管如何,慕離風不會把第二種可能性告訴陸景恒,免得這家夥又生氣。
陸景恒果真被哄住了,他立刻高興起來,親了親心上人的唇角:“我也是看了你的手劄,才把東西拿去給太子一起看的。”
手劄上刻意說了太子如何如何厲害,雖然陸景恒回想起來的時候心裏泛酸,但他當時确實因為這些話,選擇在第一時間把手劄分享給太子。有了太子的幫忙,陸景恒複仇的時候就簡單多了。
現在想來,這些話絕不是慕離風的真情流露,他不會無緣無故誇太子,定是給自己的暗示,讓自己去找太子。
“但你為何要留這本手劄?莫非......”離風知道自己會死?
想到這個可能,陸景恒就忍不住收緊了手臂。如果是這樣,離風怎麽不告訴他呢,怎麽不做點什麽避免喪命呢?
慕離風拍拍他的手,無奈地說道:“你亂想什麽?我怎麽可能預料得到那些事情?”
上輩子他自己知道逸王會因為長公主的原因不殺他,自然就不會預料到自己會因為救陸景恒而死,因為他潛意識裏就覺得逸王不會害他性命。
“留下手劄,大約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逸王不會弄死他,但他自己身體很差,說不定什麽事時候就去了。手劄上的日記一直記載到慕離風離世的五年前,而那個時候,恰巧是慕離風得了冰蠶蠱的時候。
也就是說,寫手劄時,慕離風身體已經很糟糕了随時可能會死。他就留下手劄,免得他死了事情沒交代清楚,讓逸王鑽了空子。結果沒想到沒多久,陸景恒真找來了冰蠶蠱為他續命。于是他這個手劄就沒了用武之地,被他随手藏在了陸景恒府上,後面也沒有再加新的內容進去。
“原來如此。”陸景恒從牛角尖裏鑽出來,蹭了蹭慕離風的臉,“那就好。”
陸景恒對手劄裏到底藏了什麽信息不感興趣,反正慕離風知道就好了。他之前抱人的時候,發現慕離風袖子裏好像藏了什麽帕子,趁這會兒偷偷伸手一抽,就把帕子抽了出來。
拎起來一看,繡着雅致的花草,繡工極好,但瞧着不像慕離風身邊那幾個宮女的手藝。
被慕離風這麽貼身放着,很少愛惜,肯定也不是随便什麽繡娘繡的。陸景恒頓時打翻了醋壇子,把繡帕放到慕離風眼前。
“這是誰給你的?”陸景恒語氣酸得仿佛陳年老醋。
慕離風瞥了一眼,無奈地伸手去搶:“你偷我帕子做什麽?”
陸景恒不給他:“哪家的貴女給你的?”
慕離風頓時明白他在發什麽瘋了,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去奪了,随口說道:“你們老陸家的。”
“我們老陸......”陸景恒惡狠狠地說到一半,卡殼了,“哈?”
“你姑姑給我繡的。”慕離風從他懷裏退出來,懶得搭理這個什麽醋都要吃一吃的家夥,伸手去夠小桌上的茶。
陸景恒還在思考是家裏幾個妹妹裏的哪一個繡的,結果就聽到了這句,頓時洩了氣。
哦,原來是貴妃給繡的......
陸景恒尴尬地咳了一聲,擡手把茶拿到一邊:“這茶冷了,別喝,讓蔓草上新的來。”
說着火速轉移話題,高聲叫了蔓草進來。也沒說讓蔓草去上茶,反而讓她去上熱酥酪。
喝什麽茶?這麽冷的天,一碗熱乎乎的酥酪吃起來更舒服些。
慕離風也沒攔着他,使了個眼色讓蔓草下去了。
等人走了,慕離風靜靜地看着陸景恒。陸景恒被他看得更尴尬了,他惱羞成怒地抱住人,狠狠地親一口,幹脆蠻不講理起來:“貴妃畢竟跟你不是親母子,還是要避點嫌的。”
慕離風頓了頓,擡手揍了他腦袋一下:“再說一遍?”
“我錯了。”陸景恒立刻慫下去,“你和貴妃情同母子,應該更親密些才對。”
反正貴妃都四十好幾了,他家離風定然瞧不上這麽老的女人,對他來說毫無威脅。
慕離風氣笑了,推開這家夥,勒令他坐到對面去,不許蹭在自己身邊動手動腳。陸景恒委委屈屈地滾到了軟榻另一邊,瞪一眼擱在中間礙事的小桌,又讨好地沖慕離風笑笑,企圖再摸回來。
慕離風壓根不理他,埋頭看手劄,拿了支細朱筆将一些字劃出來。陸景恒湊過去看,發現這些字恰好組成了一些隐秘的消息,便是慕離風要告訴太子的東西。
這一看不要緊,陸景恒猛地瞪大眼睛。
“荷香被逸王收買了?!”
荷香,便是除夕那天給小太監傳消息的人。後來因為皇後給的披風,荷香第二次找到小太監提供新的消息,從而暴露了自己。
慕離風的手劄裏,明明白白地寫着荷香被逸王收買了,報了假消息。她告訴小太監,要在除夕動手,但實際上宣平侯給的命令是找個不起眼的時候動手,絕對要避開臘八、除夕以及元宵這三個節日前後。
“逸王,要我死?”慕離風放下朱筆,緩緩皺眉。
不,應該說,逸王并不介意其他人弄死他,雖然他自己不會動手。所以他知道了宣平侯的計劃卻沒有阻止,而是換了個時間,把事情鬧大了,直接把宣平侯一起拖下水。
至于慕離風會不會死,就看他自己運氣了。
“上輩子宣平侯的下場是什麽?”慕離風問道。
陸景恒想了想:“除夕那件事之後就查出了他和他養的死士,因為你和巧巧情況都很嚴重,宣平侯的下場比這次還慘。直接按照謀逆罪處置,他本人被判淩遲處死,家中男丁斬首,女子充為官妓。”
慕離風微微點頭:“看來逸王要和六皇子撕破臉了。”
他們本來是合作關系,因為太子黨勢力龐大,他們對付不了。但是現在,六皇子的勢力也起來了,逸王卻被打壓。六皇子估計背地裏對惹到了逸王,所以逸王放棄了這個愚蠢的隊友。
上一世六皇子一直不成氣候,逸王選擇弄死最衷心的宣平侯,接手六皇子的剩餘勢力。這一世逸王則是選擇示敵以弱,把六皇子拖下水,自己趁機休養生息。
畢竟他毀了宣平侯之後,六皇子那派就是一群烏合之衆。這樣太子會選擇先收拾“盛寵隆重”又好對付的六皇子,而逸王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機會。
這大約也是無奈之舉了,逸王自知自己被太子和皇帝給盯上 。如果不鬧點大事把他們的注意力轉走,他這邊就艱難了。
能把逸王逼到這個份上,也是不容易,還要感謝榮太妃的傾情奉獻。
慕離風收起手劄,并不打算現在就看剩下的內容,因為蔓草端着酥酪進來了。算算時間,一會兒要用晚膳,明日再看不遲。
作者有話要說: 榮太妃:媽的本宮好氣!去你的傾情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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