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李代桃僵(2)

警中有奇人,這話行內人都信,有多奇的犯罪分子,就有多怪的警察來對付,仿佛這些人都是應劫而生的一樣,一旦現身,要多震憾有多震憾。

反觀大兵就成了蚍蜉撼樹、螳臂擋車了,一個直拳撸搗向對方面門,對方一擡頭,前額直頂大兵拳面,挨打面不改色,大兵拳面疼得直甩手,嗖一下轉身換招,肘拳直擊對方下颌,卻不料對方手一拔拉,輕輕巧巧就卸力了,再換招,大兵一躍而起,另一肘砸向對方頭頂,這個蓄着全身體重的泰山壓頂,估計打實了得把人打成腦殘。

可不料那人更快,嗨地一發力,像擊沙袋一樣,把躍起了大兵甩出來幾米遠。

拳頭,那一拳不知道怎麽正插在空檔裏,直擊大兵的胸部。

大兵豈能服氣,捂着肚子揉揉,啐一口,随手抄着個做附卧撐的鐵支架,嗷聲叫着又撲上來,那樣子貌似瘋虎,兇賽惡狼,手裏的兇器毫不客氣地往那人的臉部、喉部招呼,那位且打且退,招架的游刃有餘,片刻又找到個空檔,一腳踹上大兵小腹,這次不是後摔,而是趴着飛出去幾米,吧唧,來了個狗吃屎。

“唉,沒長進啊,我說大兵,酒色把身子掏空了啊。”那位失望地道。

大兵這口氣喘過來,思維可跟不過來了,記憶中最恐怖、最耿耿于懷的景象重現,卻意外地讓他發現,這個剽悍的惡人,似乎對他并沒有惡意。

“想起什麽來了?”對方問。

“沒想起來,好像你讓我着?”大兵道。

“不讓着,你就不腦殘了。”那人笑道:“得全身殘,生活不能自理那種。”

這話絕非虛言,幾招交手,大兵知道遇上勁敵了,對方身高比他還高半個頭,人要粗一圈,怕不得二百斤往上,可奇怪的是并沒有一點雍肥之感,但一舉一動,都特麽像只人形狗熊,像放倒他,就像試圖和輛拖拉機頂牛一樣,根本無濟于事。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打我?”大兵納悶了。

“呵呵,我的專業就是虐人,直虐到你想起來。”那人慢慢走近,大兵感覺到危險來臨,這危急時刻,他借着喘息的一瞬間,又是個前翻滾,頭下腳上,嗖地蹬向對方的小腹。

這一招來勢奇快,眼看幾不可躲,誰可料強中自有強中手,這位比想像中更損,一後仰,右腿前蹬,直踹大兵臀部,電光火石一交手,那位手撐地,瞬間起來了,大兵屁股上挨了一腳,又倒扣着飛出去了,吧唧摔在地上。

好一會兒,吃痛聲音才喊出來:“我艹,特麽太欺負人了……你到底是誰?”

“偷襲的不錯,不過這一招兔子蹬鷹都是我教你的。”那人笑了,招招手挑恤着:“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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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來。”大兵捂着屁股,被踹到尾骨了。

“來吧,我用一只手怎麽樣,給你個報複的機會。”對方調戲開始了。

大兵一擡頭道:“你把兩只手全捆住,我跟你來。”

“呀?學會不要臉了。”對方奇怪道,要追着大兵交手,大兵卻是連滾帶爬,圍着器材兜圈子,知道特麽打不過,這不能找虐,又一次被那人揪住時,大兵開始耍賴了,一屁股坐地下喊着:“停停停……到底幹什麽?把老子關起來得了,有這樣玩的嗎?”

“這都想不起來?”那人怒了,手僵在空中。

“哎,對,我好像……”大兵眼睛一滞。

那人一喜,揪着大兵問着:“想起什麽來了?”

“我……他媽想弄死你。”大兵瞬間變臉,嗖一下膝撞上身,然後連退幾步。

中招了,這位高手捂着裆部直呲牙咧嘴,指着大兵,那話卻沒有憋出來,大兵小勝一招,保持着距離挑恤着:“知道這招麽?老子在工地學的,百試百靈。”

不過說完,他又有點後悔了,那人只是揉了揉,而且咬着牙挺直了,估計像這號人形狗熊,怕是一轉眼就得恢複過來,想想那恐怖的拳腳大兵就有點心虛了,他做着停勢道着:“停停停……嗨,你到底是誰?不對呀,我被抓起來,我以為進那個看守所了……咦?這是哪兒?”

卻不料拳腳打不倒的對方,這句話卻像有魔力一樣,一下子把對方擊垮了,對方面帶愁容看着天花板,大兵順着他的視線看,那兒,是個攝像頭。

還沒搞清楚,門開了,尹白鴿現身在門外,一身警服正裝,看得大兵眼睛滞了下,迅速用心算測量着這個女人的三圍,身高。

“我的胸圍多少?”尹白鴿突然問。

“90。”大兵道。

“身高呢?”尹白鴿又問。

“167左右。”大兵道像應試,莫名地脫口而出。

“女人喜歡浪漫情調,如果讓她們感覺浪漫的氣氛,那智商和感覺會有什麽變化?”尹白鴿問。

“智商下降,感覺出錯。”大兵道。

“aime-moi moins。”尹白鴿看着大兵,發了句音。

大兵眼睛大了一圈,猶豫地嗫喃着:“aime-moi longtemps.”

尹白鴿笑了,然後大兵傻怔着,自言自語道着:“這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這一句。”

“我還給你挑了一件金百合的項墜,你送給誰了?”尹白鴿問。

“你……你……”大兵記得,是從一只纖手裏接過了墜飾,可他一直以為是營業員來着,他看着穿着警服的尹白鴿,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然後氣憤地迸了一句:“是不是你們收買我,讓我出賣鑫衆的?”

“這個,由你自己來判斷,跟我來。”尹白鴿道,叫着大兵出門,出了門回頭看大兵沒動,尹白鴿笑着邀道:“你的記憶裏一定還留着陰影,比如,這個訓練基地,被你當成監獄;體能訓練,被你當成天天挨打……難道不想知道,在你腦海裏,那些死亡、血腥是怎麽來的。”

這句管用,大兵蹬蹬跟上了,那位人形狗熊唯恐有失,戒備地追在大兵後面,上樓,尹白鴿打開了一扇虛掩的門,空蕩蕩的全是大屏幕,大兵不知道怎麽回事,卻見得尹白鴿一摁開關,屏幕一個一個亮起,海灘、艾菲爾鐵塔、大幅的香水廣告,幾十寸的大屏包圍着中間的人,仿佛置身地真實的環境裏一樣。

“歡迎來到巴黎。”尹白鴿回頭笑着告訴他。

然後大兵傻眼了,這特麽怎麽回事,怎麽記憶裏,好像這個就是法國來着……

……

……

高銘和範承和可能和大兵一樣驚訝,原來這家夥說的不是夢話,所謂進過監獄,敢情是封隊;原來被人虐待,敢情是這裏的體能訓練。可難道這個地方也能模拟出國外的場景來,就能模拟出來,也得像啊。

那位陌生的人看了高銘和範承和一眼,似乎有點忌諱,孫啓同說話了,他道着:“兩位老刑警了,知道輕重,大兵的案子由他們倆往下辦,兇手還沒有找到,可能和集資案,是攪在一塊的……高銘、承和,特訓處的石景春,直屬省廳指揮。”

兩人敬禮,對方還禮時才看清,是位年屆四旬的同行,這種地方規矩嚴,不像刑警天天便裝,那人的額頭已經被警帽勒下一圈壓痕了,看得出從警足夠久了。

高銘總還是沒有壓抑得住好奇,出聲問着:“這個人我們一直跟着,當民工,當老總,當嫌疑人,都像。就沒看出他是自己人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石景春頓了頓,看着畫面上迷茫的大兵道着:“我想你們可能知道點特勤是怎麽培養的,隔絕環境,在短時間裏要适應一個新的身份,破綻越小,成功的可能性越大,随便說一句話,那怕是假的離譜,也能騙過測謊儀;他們的訓練要細化到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甚至連晚上睡覺都會被錄像,有說夢話習慣的都不合格。”

“啊?這樣啊。”範承和油然而生一種祟敬,敢于接受這個訓練的人,本身就值得尊敬。

可又不對了,總不能訓練得,連老本都忘了吧?

石景春接着道着:“鑫衆案件他做得相當完美,已經潛伏到了非法集資的高層,我現在都說不清是那兒出了漏子,他被襲擊……腦傷,加上心因因素,形成了現在的人格分裂,可惜啊,花天酒地,紙醉金迷都記得,忘了的,是他的職責和信仰。”

咝,高銘地吸氣,嘴成O型,他插了一句道着:“也許有救,在洛寧,他火拼了四個收債的,還有一個是在逃嫌疑人。”

“那是本性,而不是他的身份,紀律隊伍出來的,怎麽會那麽魯莽。”石景春道,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大兵,惋惜地嘆道:“他現在有多麽可惡,曾經就有多麽可敬。在這個志願加入的計劃裏,能堅持下來的不到五分之一,能合格的不到十分之一,真正參加實戰能毫發無傷回來的,可能少之又少……他是歷屆來,最優秀的一個,卻沒有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回來了。”

一股莫名的悲傷襲來,高銘有點難受,這個職業的艱難困苦,不身處其處,是無法體會的,就像這位,僞裝壞人都變成徹頭徹尾的壞人了。他說不出,一個人背負着這種不幸,會成什麽樣子。

“那他能想起來嗎?”範承和期待地問。

“執行任務的要求,就是讓他忘記自己所有的一切,接受一個全新的身份和履歷,這可能就是他的心因……他真的忘了,把自己的以前,全部忘了。”石景春挽惜道。

沉默了片刻,範承和輕聲問:“他就叫大兵嗎?”

“不。”孫啓同道:“那是他是訓練營和此次任務中的代號:大兵。”

驀地一股酸意沖上來,範承和掩着口鼻了,這個腦殘的病因說出來,讓他有種想哭的沖動。

……

……

大兵是懵然看着,記憶的碎片重合在這裏,他媽的,夕陽餘晖下的艾菲爾鐵塔簡直一模一樣,他在懷疑自己在是現實裏,還是夢裏,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

媽的,很疼,好像是真的。

“le frank ais est la langue,est la langue la plus belle.”尹白鴿開口了,如莺莺黃鹂來了一句。

大兵沒理她,這個女人騙過他一次,讓他警覺了,尹白鴿笑着道着:“法語是情人的語言,是最美的語言……你就是從這一句開始學的。每天有三個小時時間觀看風光紀錄片和法語電影,記得調情那一句嗎?我要給你揉揉腳,為什麽?因為你整夜都在我的夢裏奔跑……”

我艹,這可是他和上官之間的秘密,大兵一拍額頭,憤怒道着:“難道我是在這兒訓練過,然後去騙上官?”

“差不多就是這樣,你是通過她進入鑫衆任職的,真正的顧從軍現在住在精神病醫院,我們借用了這個身份……要不僞裝,你個窮警察,她怎麽可能多看你一眼,你的年薪只夠給她買兩雙鞋。”尹白鴿道。

受打擊了,大兵臉色,扭曲,不舒服了一點,又猛地想到了,他道着:“什麽,什麽,你剛才說……我,我是……我是警察?”

“對,否則,現在你該在看守所裏了。”尹白鴿道。

哈哈哈哈……大兵仰頭狂笑,笑得渾身直搖,笑得眼中見淚,仿佛遇到了失憶後最大的笑話一樣,笑了好半天,他臉一拉瞪着:“少來這一套,麻利點,送老子去看守所……有什麽直來直去,少特麽拐這彎彎繞。”

後面的大個子要上手,尹白鴿擺手制止了,她微笑道:“你是想保上官吧,而且覺得自己失憶,是一層護身符了?你難道沒有想過,你會兩種語言,怎麽來的?你的拳腳厲害過一般人,哪兒學的?你能說十幾種方言,難道天生就會?”

大兵梗着脖子道:“我天資聰明不行啊?”

“是嗎?記得你爸嗎?”尹白鴿突然問。

這一層大兵卻是不吭聲了,尹白鴿一伸手,遞着手機,卻是大兵的那部,手機在他的手上,叮鈴鈴響了,放在他眼前,熟悉的號碼。

“不會我爸也假的吧?”大兵欲哭無淚了。

“你說呢?”尹白鴿問。

大兵一把搶過來,拿到耳邊,一摁接聽,裏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大兵,你在哪兒?”

“你……你到底是誰?”大兵不敢喊爸了。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然後孫啓同推門進來,手裏拿着手機,摁了,就那麽看着他。

大兵嘴張着合不攏,使勁地咽着唾沫,無法消失這越來越多的驚訝,此時尹白鴿卻不多言,放着一組錄音,清晰地傳來了大兵的聲音,是大兵記不清自己說過的話:

“我是大兵……現在安全,總部讓我們擴大營銷,新招錄的人員68名,都有從事營銷的工作經驗,具體由萬江華負責,詳細情況,我彙總在雲盤裏,密碼****”

“我是大兵,今天是3月27號,我查到了三處憑證下落,它們運作方式是,全部彙總在彭州處理,誰負責這個還沒有找到,我覺得應該是劉茜,或者萬江華……”

“我是大兵,鴿子啊,老爺子呢?呵呵,警示我……你們把我扔染缸裏,又警示我不要變色,那你換個人來試試,我總不能在這公司裏搞八不準吧?……好好,不廢話了,今天彭州財務上的一部分憑證運走了,是快遞收貨的形式拉走的,田曉萍負責的……應該就藏在彭州……”

“我是大兵,機場倉庫48號,是藏匿地……”

“我是大兵,通知老爺子,蔡總邀我赴約,在荷澤高速入口……啊,沒有?有危險……”

“……沒事,這節骨眼上他敢動手,那是找死,我有分寸,等着我消息……”

……

這些貌似淩亂的通話,或和尹白鴿、或和孫啓同,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框架,在事發前雙方聯系的框架。可惜的是,并沒有喚回大兵的記憶,而是讓他越來越顯得難堪。

“你和家裏的聯系,中止在四月十四號……之後,你就有記憶了,我們一直在等着你恢複記憶,卻沒有想到,你恢複了大部分記憶,卻獨獨忘了,你的職業和任務。”尹白鴿喃喃道,這話裏,是幽怨,而不是埋怨。

“我是警察?”大兵懵然道。

“我是警察!?”大兵愕然道。

“我特麽的,是警察。”大兵怒不可遏地道。

假的,全是假的,那份觸動他的感情,是假的;那份心動的感覺,是僞裝的。就像驀然地發現,自以為聰明的自己,是個徹頭徹尾被蒙在鼓裏的傻瓜一樣,大兵憤怒了敲着自己的腦袋,恨不得敲得自己忘記所有事一樣。

可這也是徒勞的,他看到了身邊的幾人了憐憫的眼光,那股子逆返的心态又油然而生了,他咬牙切齒道着:“別問我案情的事,我特麽想不起來了。”

無人回話,他一攤手問着:“對了,我是警察,你們關着我幹什麽?是不是該放人了?”

“看來你并不相信,還有什麽疑問?”尹白鴿問,知道一腔熱情,又要倒地臭水溝裏,他确實是人格分裂,根本不相信以前自己是警察。

“別想唬我。”大兵撓撓耳邊,神情嚴肅地看看尹白鴿,突然問着:“我記得好像有一個女人,白衣白裙子,好像在我的記憶裏很重要……她是誰?別騙我,不是你。”

“哦,這個我還真知道。”尹白鴿點着光電筆,翻着一處屏幕上的畫面,一堆私人物品裏,夾着一張照片,上面放大了,上面一位恬靜的女人,白裙,扶在一棵花樹下,微微笑着,好熟悉的感覺,大兵的使勁想着,問了句:“這是我女朋友?”

孫啓同開始扶額頭了,狗熊大個子開始撇嘴了,大兵怒道:“到底是誰,她應該對我很重要。”

“一直随身帶着,當然重要。”尹白鴿聲音放低了,說出答案來了:“她是你媽媽。”

哎呀我……大兵眼珠子凸得差點掉地下,爾後氣得蹲下了,直扇自己耳光。

腦殘到這份上,恐怕就真是警察,也不好意思回來了。

尹白鴿提醒着:“好像還有最後一個疑點,你記憶裏殺人的場面……你在洛寧幾乎殺了人,面色都不改,你不會認為這是天生的吧?”

“我殺過人?”大兵吓了一跳,有關那種血腥的記憶,也是揮之不去的噩夢,那失憶了也如影随行。

“殺過,而且不止一個。”

接下來的是肅殺的場面,戴着口罩的一行法警,從層層鐵網架起的甬道裏帶出來了嫌疑人,押上囚車,換場景,秘密的執法地,砰砰槍響,跪着人向前仆倒,槍響處濺起一縷紅白漿物……

這個場景讓大兵驀地全身一震,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臉上的東西,卻摸了個空,可記憶在這時候終于喚醒了,他愣了,那是隐藏在心裏最深處的東西,從來都沒有提及過。

“你二十一歲參軍,在武警某部服役,而且是最後一批武警行刑槍手,服役期間,一共槍決六名罪大惡極的犯罪嫌疑人……退役後因為你的特殊經歷,轉業到市中級法院任法警,供職期間,也參與處決過兩名極刑嫌疑人……兩年前省廳跨警種選拔特勤,四十三名志願者,其中就有你……一年零六個月以前,你化名‘顧從軍’,奉命調查鑫衆公司的違法事實……四月十四日提供了機場倉庫藏匿憑證的線索,我們撲了個空,你從那天起,失憶……”

尹白鴿輕聲說着,表情嚴肅,眼神悲憫,那是一種壯志未酬身先殘的悲憫,一個人心理上的創傷,可能遠遠要甚于身上的,就像這樣,忘記了所有一切,即便讓昔日的戰友,又如何面對。

尹白鴿點着光電筆,換到了簡歷表,一位警服大頭照。

姓名:南征。

訓練營代號:大兵。

剃着短發,表情嚴肅得有點可笑,可大兵知道,那就是自己,錯不了的自己,就像靈魂投影,可能扭曲,但不會失真,那确實是他,一個曾經憎惡這個世界,憎惡那些壞蛋,包括憎惡自己職業的大兵。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起來了,表情裏帶上了莊重,似乎是那一聲槍響,那一眼死亡,喚回了他曾經的記憶,而記憶裏,和現在一樣,依然沒有陽光。

“大兵是你在訓練營的代號,想起來了嗎?”尹白鴿問。

“沒有完全想起來。”大兵搖搖頭,此時說話卻不帶感情色彩了,他淡淡地道:“但我,記得殺人……記得因為這個,讓我厭惡自己,讓我總是在噩夢裏驚醒……我明白了,我當顧從軍的抑郁、焦慮、失眠,并不是因為我還有良知,而是因為……我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壞人。”

房間裏鴉雀無聲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尹白鴿把畫面的聲音關了,那裏面播放着的,是這裏訓練的場景,像煉獄一樣,腰上放着成摞的磚做附卧撐、一群人在瓢潑的雨中喊着號子奔跑,一室的格鬥亂戰裏,大兵看到了自己,被打倒了,又爬起來,又被打倒了,抹一把嘴角的血跡,又爬起來……

可這一次,還有機會爬起來嗎?

大兵看看身邊的人,被他遺忘的人,曾經敵對的人,他說不清,此時的自己,成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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