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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頭,梁景笙把袁大頭塞到被縫兒裏,想他逃時可得悄悄的,萬不要叫他發現,按排排殺人,那得多少腦袋和血,宰雞也沒有這麽宰。
很快的,他逃的機會便來了。顧麻子得去城郊山裏寨子一趟,軍裏下的命令,為那顧麻子也覺髒的事兒,那寨子種有大爿的罂粟,過不了多久,白的、紅的花兒便要包住寨子。皖城軍的軍饷打哪兒來,自然從大煙上來,收來交給煙館,制成大煙再賣給平頭百姓子,這嘩啦啦的銀元便來了。
這差事落到顧招懷頭上,曉得是擠兌他的弄就。步兵團下邊三個營長不服他,那些個兵蛋子不服他的也不少,背地說他沾從前做土匪的光,一來便坐到這位子。他随他們說去,畢竟是實話。他可沒騙梁景笙,大王嶺上除了錢,還有一屋子的槍杆子,哪天他不高興,沒準兒又當回土匪去。
顧麻子不擱家住,梁景笙的心活泛起來,有天兒夜裏悄悄摸到後頭罩房,讓他瞧見上鎖的後門,鎖鏽了,他尋思着,一腳能踹開,出去就是窄窄的衖子道,是別人家的屋前,也就沒人再能逮住他。可王媽子實在瞧得緊,後頭再沒機會。白日裏他總被三個奶奶拉去打麻将,騰不出身兒,借故上茅房媽子又跟着,是尋不着機會。
相較耗子精似的王媽,他更歡喜同三個丫頭說話。年歲大些的那個有二十,喚小竹。剩下的兩個十七,外人叫她們大梅丫頭和小梅丫頭,是雙胞姊妹。她們仨兒老挨王媽的訓,梁景笙有時氣不過,暗地裏發勁兒“折磨”她,但他那兒腦袋瓜子,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無非累累她的腿。
知道自個兒打牌的賬記在顧麻子頭上,梁景笙再不敢胡亂丢牌,生怕輸錢太多顧招懷回來找他算賬,倒也讓他贏了點兒錢,在牌桌上摸清這大院裏常見的幾號人。顧麻子有五個孩子,三個男娃娃,兩個小丫頭。大奶奶膝頭下一個兒子,跟他差不多大;二奶奶、三奶奶各有丫頭,都上學堂。那天兒他桌上瞧見的,是三奶奶的,性子最嬌。顧麻子城裏置了好幾爿店,賣的各式各樣。鄉下置有田,畝數聽着不少,還有些零散股票,賬上每日都進錢。梁景笙不再掰手指頭數,是數不清哩。
大少爺平日上學堂不常回家住,置有宅子、傭人養着,梁景笙頭一回瞧見他,是三月二十九。花廳的麻将沒打上幾圈,梁景笙便點了五回炮,嚷着不打了。正巧廚房媽子買菜回來,從攤販子手裏買回兩斤銀魚,這魚兒長不大,炸着吃怪香,給大奶奶瞧過,要進廚房炸着給她們消遣吃。梁景笙正好說要去看殺魚,一溜煙兒跑到廚房口桃樹下。
大奶奶拗不過他,遣王媽到屋頭給他拿凳子,便規矩坐着瞧媽子殺魚。家裏時,梁景笙常吃這銀魚,深不見底的大河,一大網子下去,白鱗鱗幾十只在網上扭,插秧的春天時候,最肥。鱗不用去,把肚子掏淨,裹上面糊糊,下油鍋裏炸,香的能把別家屋頭貓兒引來。
這魚不大,兩指頭粗,手指從腮兒擠進去,一用勁兒,魚肚子裏的東西全出來。梁景笙瞧得想幫忙,媽子可不敢允他,又怕一手的魚腥沾着他,急着頭上都是汗。給大院規矩吃掉的王媽見不得,忙來拉他,“四姨奶奶,這不成哩,您別髒了手。”
梁景笙不願她碰,惱着瞪她。卻瞧她忽然松了手,嘴角咧出笑意,“大少爺回來啦。”
梁景笙順她目光瞧,是個年輕男人,還穿着學堂的衣裳,黑色襯得精神,同顧麻子有點像,他瞧一眼便又回到媽子殺魚的盆上。
“啊呀,姨太太您快叫人吶。”王媽輕輕碰他腰,跟他說話,見他不理,有些急:“大奶奶的兒子,您得叫叫,啊?”
顧世炎停下瞧他父親新娶的四姨太,擡花轎那日他就知道了,見着嘛是頭一回。梁景笙學不來丫頭樣,穿竹青上褂,領子遮住他的喉結,下身同色的裙,丫頭本要給編髻子他不讓,穿丫頭衣裳,編丫頭頭發,他光想想就臊得慌,這不徹底成人的四丫頭了。他沒個丫頭樣兒,兩條腿岔開坐着,頭也不回地叫:“大少爺好。”
顧世炎瞧着,忍不住要笑,王媽也瞧見了,戳他的腿,低聲提醒他:“姨奶奶,咱不興這樣坐。”
梁景笙這才有幾分教人發現的怕,又有些赧,轉過臉來,學着個姨奶奶該有的樣子,問他在學堂的情形。顧世炎要叫他四姨娘,可瞧他生嫩的一張臉又喚不出口,只管答他問。正說着話,前院來了人,是顧麻子來的信,先交到大奶奶手上,她忙着吃牌擺手讓媽子給四丫頭看。她們仨兒和顧麻子,近二十年相處,娃娃都大了,要說這信,多半也是專給四丫頭,看與不看,沒兩樣。
梁景笙不識幾個字,讀着磕磕絆絆,讓大少爺年念給他聽。信上大半說他在寨子一切都都好,末了提起讓四丫頭別同她們打牌。梁景笙默默聽着,臉騰騰的熱,想到今天剛輸不少,吩咐丫頭拿回來不讓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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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子和丫頭只管笑,顧世炎也跟着笑,梁景笙一張臉熱得更厲害,一半因為信,一半因瞧見大少爺,顧世炎同他差不多大,他卻在這兒裝丫頭做他四姨娘,讓他讀父親給家裏來的信,這哪兒成,他愈想愈坐不住,站起來要回屋,思襯他得快些離開顧家這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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