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聞熙的東西收拾起來，兩個大號紙箱就裝完了。

陸懷霆的車直接開到了教職工宿舍樓下，夏正宇寸步不離地跟在聞熙身邊，連對陸懷霆的膈應也吞進了肚子裏，安安靜靜上了車後座。

今天，所有人都在往校園裏走，就他們朝外。

陸懷霆問去哪兒，聞熙說回家。他從後視鏡望着聞熙，故意道：“哪個家啊？”

聞熙聽了，迎上他的視線，抿唇不語，眼中透出不快。

他見好就收，立刻挂上讪讪的笑容，哄他哥：“好啦，開個玩笑活躍氣氛嘛，別生氣。”

聞熙沒生氣，夏正宇挺氣的。看陸懷霆在聞熙面前又是耍小性子，又是裝乖，他就煩。覺得陸懷霆虛僞、詭計多端，可偏偏還讓聞熙沒辦法。

車跨過了區，開到夕照路。

82號門前的薔薇開得更豔麗了，聞熙的父親聽到車聲，開門出來，陸懷霆正好停了車，探個腦袋出去，熟稔地喊：“聞叔好，我送我哥回來。”

老聞笑笑，說：“好久不見，你長帥了。”

看起來還挺和睦的。

陸懷霆笑得甜，滿臉都寫着乖寶寶字樣。

夏正宇看得惡心，想甩兩句什麽，又不屑于置喙。下車和老聞鞠躬打了個招呼，然後對陸懷霆說：“開一下後備箱。”

陸懷霆也下車，親自去開，順手搬了一個箱子下來，先迎上老聞，有說有笑地進門去了。

夏正宇沉默地在剩下兩個箱子裏挑了大的那個，攬過去。手指忽然被握住。

聞熙站在他身後，距離很近，氣息都落在了他耳邊：“別生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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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正宇忙否認：“我沒生氣，就是看不慣。”

“我知道。”聞熙來回摩挲了一下他的拇指，靠近了兩分，身體幾乎貼在一起，“他得不到你，又趕不走我，只能玩些小孩子把式讓人糟心，你讓他去就好。”

他不是想得到我。這話湧到夏正宇嘴邊了，卻說不出來。一來，大白天議論這麽個話題，實在詭異。二來，他自己也說不好陸懷霆想要什麽，既然聞熙這樣說，他就姑且這樣認好了。

“你還挺寵他的，他那個脾氣，是被大人寵出來的吧。”他哼哼唧唧地說，語氣裏倒沒有真的如何埋怨，把大紙箱抱起來，朝門口走去。

聞熙看着他的背影，無奈地笑笑。

這一天夕照路82號裏就不太平，吃過午飯後，夏正宇和陸懷霆兩個都賴着不願意走。一個對新學期第一天的晚自習視若無睹，一個口口聲聲說請了假不混白不混，都表态要留在這裏給聞熙收拾東西。

哪有什麽可收拾的？

小鬼難纏，聞熙拿兩個都沒辦法。

老聞看上去和和氣氣不聲不響的，三個孩子的微妙，卻全看在了眼裏。飯後呆了一會兒，就拎着一個放大鏡、一本記錄本，聲稱出去采數據，避開了家裏的矛盾氣氛。

陸懷霆積極主動地扛起聞熙的大紙箱上了樓，徑直進聞熙房間裏，夏正宇當然也緊随其後。紙箱裏那點東西，轉眼就在家裏鋪陳好了。

陸懷霆又下樓去向聞熙讨花茶喝，坐在桌前，切入了自己的正題：“媽媽和我都覺得，你适合來公司。你學經濟的，又修了法律，公司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聞熙聽了，笑了笑，看向陸懷霆：“上了一陣子班，都知道招攬人才了？”

陸懷霆被揶揄了，面上一點也不虛，說：“雖然我在公司才上了這一陣子班，但我又不是今天才接觸企業管理、人才選用。”

他正色起來，對聞熙侃侃而談自己的見聞和想法，不時飙出幾個專業詞彙。他既不怕聞熙說他賣弄，也不怕自己經驗不足顯出稚嫩，就那麽大大方方地說，有什麽掏什麽。

夏正宇在一旁看，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陸懷霆确實有自己的可愛之處。

這個人，壞是真的的壞，優秀也是真的優秀。世事和人，皆多面，也許摘下有色眼鏡，或是從別的角度看，陸懷霆是個了不得的人。

這麽想着，他有點嫉妒起來。

一樣的年紀，可陸懷霆懂的，他統統都不懂。陸懷霆這樣的姿态，他也完全擺不出來。他是個普通人，撐死了算得上“聰明”。可陸懷霆，是精明，還擁有手段、資源、背景、教育……

于是，從技術和“實用”層面看，他在他面前相形見绌，實力懸殊得不忍直視。

少年的自尊心被冷冰冰地刺了一下，夏正宇有些呆不住，轉身出去了。

他人剛出門去，陸懷霆就停下了，目光望向門口去，嘴角挂上一絲諷笑。然後回過頭來，直視聞熙，說：“哥，我不喜歡你和他在一起。”

聞熙點點頭：“我知道。但這不關你的事。”他給他倒了一小杯花茶，“我也想跟你說，以後不要在我和正宇之間搗亂。你們小時候那點事情，最好都翻過去。”

陸懷霆目光一閃，眼神立刻變得不一樣，泛起委屈：“你明明知道我沒有要和你搶他，我在和他搶你。”

聞熙停下手裏的動作，輕屏呼吸：“霆，你不要胡思亂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不能把你搶回來，才是不痛快。”陸懷霆直勾勾地盯着聞熙，委屈、撒嬌、強求，一樣不落，都甩出來，“我不是這次才讨厭他的，我早就讨厭他。就是因為讨厭他，我才去勾引他。”

“勾引”兩個字，好像天生帶着一股讓人避之不及的下作味兒，他卻就這麽用在自己身上。

聞熙聽着，有點不适，臉色沉了下去：“你什麽意思？”

陸懷霆露出笑容：“你生病那次，不是給他寫了很多信嗎？你以為，他真的只是性格叛逆，跟父母犟着，所以才連你也不理嗎？”

哦。聞熙若有所悟，輕輕吐出一口氣：“說完。”

“我就是看不得你疏遠我，卻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寫那麽多信。他跟你有什麽關系？就因為給你輸了點血，你就感恩戴德地跟人家推心置腹？”陸懷霆捏起杯子，眼睛發紅，“你怎麽可以對一個陌生人，都比對我好？”

聞熙淡淡回道：“我疏遠你，跟他沒有關系。”

陸懷霆簡直要哭了，像小孩兒一樣耍起了賴：“那我不管，我得找個人發洩。誰讓你對他好，他就應該被我欺負，不然怎麽報答你對他好？”

……聞熙被他氣笑了。頓了頓，不再跟他對峙，反而柔和下來：“你現在，也就生氣的時候看着還像個七情六欲俱全的人。”

陸懷霆詫異地看着他笑，露出憤惱：“我說了這麽多，你都不生氣嗎？聞熙，你有沒有心肝？”

他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噗嗤”一聲笑。

是夏正宇。

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被老聞的花花草草安撫了剛才的落差心，就回來了。

剛進門，就聽到陸懷霆這麽一句話，像聽了個大笑話。

“居然也有你說別人沒心肝的時候？”他走過來，坐回桌前，看看陸懷霆，又看看聞熙，問，“老師，你怎麽那麽大本事，把惡魔都弄哭了？”

陸懷霆：“……”

聞熙問道：“你剛才沒聽見？”

夏正宇疑惑：“聽見什麽？”品了一下氛圍，仿佛恍然大悟，“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我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嗎？”

“應該知道的，回頭有時間告訴你。”聞熙也給他倒了杯茶，然後對陸懷霆說，“鬧夠了沒有？現在一點鐘不到，你還可以回公司上半天班，媽媽會高興的。”

陸懷霆不愧是陸懷霆，三秒之內就能讓自己切換狀态。剛才委屈瘋狂的樣子，一杯茶喝下去，就收了。食指一抹眼角，眼淚沒了，泛紅和濕潤也淡了，端起他永恒的鎮定自若。

夏正宇笑笑地看着他，說：“你怎麽那麽愛裝？”

他回望過來：“裝怎麽了，我裝慣了，這就是我真的我自己。”

“好好好，你有理。”夏正宇嗤鼻，不跟他逞口舌。

陸懷霆就那樣端着他的鎮定，把狀态從裏到外更新了一番，然後十分有風度地表态：“哥，那我就走了。我剛剛給你的提議，你也考慮考慮，媽媽和我畢竟是你的親人，只會希望你前途光明，不會害你的。”

夏正宇低聲嘟囔：“怎麽聽着那麽欲蓋彌彰。”

陸懷霆垂眸看過去：“你呀……呵呵，你還是不要在這種話題上插嘴了，好好讀書，明年考個好學校，別給你男朋友拖後腿，就好。”

“小霆！”聞熙喝止他。

陸懷霆面色坦然，沒有收斂：“我講話不好聽，但也是忠告。怎麽說我和宇也熟悉過，對他算了解。他過不了幾天就會忍不住往你這裏跑，來來回回這麽遠，耽誤時間就不說了，滿腦子談戀愛才可怕，能好好學習？”

夏正宇定定地和他對視：“我怎麽談戀愛怎麽讀書，不用你操心。謝謝了，您吶！”

陸懷霆一動不動地迎着他的目光，對峙了三秒鐘，點到為止地撤開了。一如既往帶着勝利者、掌控者的姿态離去。

“難道，今後要跟這個人沒完沒了對峙一輩子嗎？”夏正宇心裏冷不丁地冒出這個問題，感覺有點累。

可回頭看聞熙，望見一臉溫柔的笑容和一個專注的眼神，就忽然放松了。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問聞熙——什麽時候開始想的離職，為什麽沒有提前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是怎樣，他又是怎麽想的，今後如何打算……可這一刻，他都不想問了。

不管局面是怎麽發展成這樣的，但既然都定了，他就接受。至于聞熙将要怎麽安排自己，接下來去幹什麽，都是聞熙自己的事，他不想幹涉。

反正，他能夠篤定聞熙是不會放棄他的，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