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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熙隔天要看的農業基地，是莊澤家裏人牽線搭橋的。說是基地，其實根本還沒建成，仍是一片未開發的荒地。不過，放眼望去，倒是稱得上廣袤。

莊澤在植物園種了多年玫瑰，如今自己也有個家裏人投資的玫瑰園，在土地和植物上，論專業，比起老聞也不差了。他挖了兩勺泥土，肉眼看看，說是好土。

聞熙與和春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這段時間看了太多地，這是第一鏟被莊澤認可的土壤。

“那咱們就确定談這塊地，怎麽樣？”和春單手插腰，意氣飛揚地問。

他跟自己的姐夫兼大金主磨了一個多月，終于要到八千萬。不算多，也肯定不夠，但至少前期投入是有了。他現在腰杆子可比之前硬挺了許多。

莊澤颔首，道：“先談着吧，我也動員動員農學院。”

和春聽了，眼睛一亮，勾搭起莊澤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莊教授，我們三個現在是綁在一起的合夥人，榮辱與共、生死相随啊，能說服你們A大農學院拿咱們基地做實踐教學校區，那是最好不過。要是實在不能，人才合作可一定要保住！”

莊澤推了推眼鏡，一雙鳳眼朝他望去，笑：“和總的擔心我知道。我不是商人，你怕我太講究情懷誤了商業利益，但我家裏人的見地，你總該相信吧？”

和春聽了這話，立即有幾分肅然起敬的意思：“康總啊，那是當然，當然！”

他對莊澤那位家裏人，康司祺，是十分敬重的。原因很簡單，那人厲害。

A市如今叫得上名字的本地大鱷，也就那麽幾個。以往常年互相争奪資源的，是三位。一是他自己坐擁強大背景的姐夫顧劍鋒，二是聞熙他媽戴晚晴，三就是康司祺。

而前年，三方變成了兩方。因為康司祺的靠山倒臺，他倍受牽連。許多人出了這樣的事情，輝煌也就就該到頭了。

然而不料，這才兩年不到的時間，康司祺又有複起之勢，而且毅然暗中和自己昔日的對手——顧劍鋒的妻弟，A市最為人稱道的商場新貴和春，合作。

要知道在過去，不僅他自己與顧劍鋒在商業上有直接競争關系，他背後的力量也同顧家一方水火不容。其倒臺，跟顧家脫不開幹系。

就是在這樣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網上，他竟朝和春伸出手——可以稱得上是冒着破釜沉舟的危險和魄力而為。

因此，和春對他姐夫這個昔日的對手，充滿敬畏和不可名狀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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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間，咱們也跟康總小聚一下呗。”和春道，“他是我最敬佩的前輩，要是他能指點指點我，咱們這個項目肯定更有前途。”

“呵呵，有機會，那是一定的。”莊澤微笑着應道，但目光投向了遠方。

和春一看，就有些失落了。莊澤這個人，身上好像有一層非常溫和，但又無法輕易跨過的光暈。它讓他與外界總是保持距離。尤其是在拒絕人的時候，這種溫和卻堅定的距離，非常明顯。

此刻，和春便品出了拒絕。

“我們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他也不強求，看看手表提議道，又回頭喊聞熙，“熙熙，走啦！”

聞熙蹲在地埂邊擡起頭：“不要這麽叫我。”

“好！”和春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那走啦，小熙熙。”

……聞熙無語，也不理他了，由他高興。自己低頭鏟了兩抔泥土分別裝進塑料袋裏，然後起身跟上他們。

車在遠處的馬路上。他們回到路邊，再看這片荒涼的、廣闊的土地，不約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氣。末了，彼此都有些詫異。互相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裏看到同一種東西：期望。

此時，聞熙二十五歲，剛剛因為和學生搞對象被學校勸離，辭掉了人民教師的崇高職業，決意掉頭面對自己曾經的夢想和追求。

和春二十五歲，因為大學期間沉迷做生意，差點沒能畢業，但已經在商場混出自己的名聲，正試着放開背後姐夫的力量，尋求真正的獨立。

莊澤三十歲，一介教書先生，曾厭惡商場。如今，卻為了與家裏人共度時艱，說服自己開拓新的人生路徑。

他們都站在自己的“開始”上，而眼前這片終于被看好的土地，就是他們共同的第一步。

時節入了九月之後，天就黑得越來越早了，白天便越來越短，日子也感覺過得快了起來。夏正宇的時間，以單場考試和聞熙來看他的次數作為計量單位。

可是，聞熙那邊把地皮定好之後，工作就愈發忙了。他是要負責組建團隊的，不得不愈加頻繁地涉及與人交際來往，應酬與日俱增。

起初，他保持着在夏正宇每次出考試成績的當天來看小朋友的頻率。後來，出現了兩回精神很是不濟的狀況，夏正宇就舍不得讓他跑過來了。

萬惡的大城市，公共交通繞得遠，自己開車堵得久，哪樣都耗費他寶貝老師的精力。他心疼得胸口直燒，辣疼辣疼的，只好調整心理狀态——就當自己是異地戀吧。

一旦在心理定位為了異地戀，長則一個月一見，短則半月一見的頻率，居然也能接受了。小日子忙中有盼頭，盼完一次盼下一次，似乎也過得挺充實。

不知不覺，就過到了第三次月考和第二次模拟考。

這一次，同時也是A市二十所學校用同一份試卷的大規模聯考，大家比較和競争的心思很重，因此學校、老師、學生都很重視。

高三以來，夏正宇的成績一直比較平穩。基本保持在年級前三十，偶爾也能沖到十幾名。用班主任江奎的話來講，“踩了狗屎運，狀元及第都有可能”。

這個狗屎運，就系在英語上。

以往江奎對他這些月考、模拟考不在意，因為無論怎樣，他是不會拖班級後腿的。但這次，江奎對他有要求了，要他踩住自己的狗屎運，提高段位。畢竟，只要每一個人都提高自己的段位，二中的段位就會提高。

為此，江奎特地把他喊到辦公室，諄諄教導了一番。他“嗯嗯”、“好好”、“明白”、“一定盡力”地回答着，聊了五分鐘不到，就問能不能走了。

江奎嘴角一拉，不太滿意，但也只能揮揮手：“走吧。”

“老師再見。”他嘻嘻一笑，屁颠屁颠跑了。

正是晚讀時間，大家都在針對自己的弱項選擇晚讀科目，聲音各不相同，交織在一起就是一片不斷回蕩的嗡嗡聲。

深秋的風吹來，寒意陣陣，他看着遠處的教職工宿舍樓，有點想聞熙。

便在走廊停了一下，掏出手機，偷閑給聞熙發語音信息，想着添油加醋抱怨一下江奎，讨兩句哄……不料，才說了開頭，江奎就踩着他的後腳跟出來了。

他一個激靈，收起了手機，尬笑一聲：“江老師。”

江奎本來就長着一張兇神惡煞的鬼面，現在兩眼瞪着他，更兇了。

他舔了舔嘴角，指指教室，說：“我先回，教室啦……”

江奎卻道：“不急。”

他立住了。

江奎問：“在和聞熙老師發信息？”

他點點頭，接着便猝不及防被江奎一書本拍在手臂上。還挺疼。但只敢嗷叫一聲，不敢言。

江奎又道：“我懶得管你怎麽談戀愛，你這事兒，全校也沒一個老師領導管得了。但我真心跟你講一句，你吧，要是學習能有談戀愛這麽抓緊、用心，英語早就搞定了。”

夏正宇聽了，“嘻嘻”笑着跳開一點，恭恭敬敬地回：“會的會的。”

“會的會的，你這明顯敷衍。”江奎橫眉，看起來更兇惡了。

停頓了片刻，忽然長嘆，愁起來，語氣無奈又可惜：“其實，如果聞老師在，你這個問題應該搞定得差不多了。”

“啊？”夏正宇茫然，不理解江奎怎麽突然間這樣提到聞熙。

“不知道了吧？”江奎睨夏正宇一眼，道，“這個學期一開學，聞老師就跟我打過招呼了，說你英語不太好，讓我多提醒敲打。我看你綜合跟總分還不錯，也沒太督促，這次考試重要，才對你做要求。”

聞言，夏正宇臉上的敷衍摘下去了，認真起來，說：“江老師，我一定會好好提高英語的。”

“要是你聞老師在，他就自己給你補習了。現在他人不在，你還不抓點緊，他不知道多着急。我說你，明不明白你聞老師為你操碎了心？”

夏正宇腹诽，操碎我倒是有的，操碎心，最近一點沒看出來。

江奎哪知道他滿腦子黃色塑料，看他皺眉凝神，覺得他總算有一絲真心實意的上進心了，也就安心了，又一書本拍過來：“好了，回去上課的吧。”

夏正宇“哎”一聲，轉身進教室去了。

微信上，他剛剛說了一半的語音已經發出去了。此刻，他一邊打字把先前沒講完的話補充上，一邊想，這次，他寶貝老師的回複會過多久才來呢？

——最近半個月，這個對話框的情形顯得太孤單了。一溜兒都是右邊的信息，偶爾左邊有一條，長度也和右邊不成比例。

所以，江奎不能怪他談戀愛太抓緊啊！

如果這個“鬼面王”知道“異地戀”有多苦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