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韓章晚上十一點到的家,進了門,發現林春舟竟然還沒睡。客廳的電視機裏播放着沒什麽營養的綜藝節目,對方穿着睡衣坐在沙發上,手裏在剝筍。

“……你在幹嗎?”韓章完全靜止地盯着他看了三秒,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在客廳裏剝筍,這是什麽奇葩的愛好?

“剝冬筍。”林春舟說着端起桌上的盤子給他看,每顆筍都潔白如玉,下寬上尖,一副水嫩的新鮮模樣,“這個季節的筍最好吃,又嫩又爽口。”

韓章想象了下紅燒油焖筍的口感,瞬間唾液分泌激增,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那你剝着,我不打擾了。”

他拐了個彎就要回自己屋,林春舟又叫住他:“我做了點地瓜甜湯,要不要喝一碗?”

茶幾上擺放着一只白淨的瓷碗,裏面沉着琥珀色的甜湯,韓章确定這不是自己的碗,他的碗沒有這麽漂亮的。

物似主人真是說得不錯,就連這只細膩白潤的瓷碗,也透着幾分林春舟的影子。

韓章歡快地應下:“好啊。”

他剛剛被那脆嫩的冬筍想象搞得正覺“瞌睡”,林春舟那邊就遞上了“枕頭”,再也沒有比他更貼心的同居人了。

兩人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當中只隔開了一人的位置。

電視機裏吵吵鬧鬧,幾張面孔韓章一個也不認識,但就着甜湯邊吃邊看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甜湯裏除了地瓜的香味,還參雜着一縷甜膩的花香,韓章反複琢磨,半碗湯下去才咂出味兒來。

“你裏面是不是加桂花了?”

林春舟将最後一顆筍剝好了擺到盤子裏,說:“加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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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章得意于自己靈敏的味覺,點評道:“還挺好吃。”

其實對于常年泡面外賣度日的韓警官來說,這碗小小甜湯何止“好吃”二字,簡直是人間美味,珍馐美馔,細細品味,還可以嘗出彩虹的味道。

“老板娘的案子怎麽樣了?”林春舟突然問。

韓章咀嚼的動作一頓,看了他一眼,咽下嘴裏食物道:“你在引誘我犯錯誤。”他垂眼看着手裏的碗,“這個不會是你的賄賂吧?”

林春舟好笑不已:“用甜湯賄賂也太寒碜了,況且我也沒想賄賂你,我是要給你提供線索的。”

韓章将碗放下:“說來聽聽。”

林春舟沒有吊他胃口,簡明扼要将今天蔣勳在車上說的話告訴了韓章。

“劉偉強……”韓章對這名字沒印象,打算過會兒給梁平去個信息讓他查一下,“雖然案子現在還在等法醫報告,不過可以先将人請回來協助調查。”說不定慌亂下就什麽都招了。

“可我有一點不明白,”林春舟說,“她為什麽突然這麽做?”

長期遭受家暴的女性,選擇隐忍大多是因為恐懼。恐懼失去經濟來源,恐懼被更暴力的對待,恐懼流言蜚語,甚至恐懼無法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因為恐懼而隐忍,又因隐忍而被更肆無忌憚的施暴,就像一條可怕的烏洛波洛斯,銜尾而生,形成令人絕望的醜惡循環。

韓章倒覺得沒那麽難懂:“每個人都有一個底線,可能蔣國邦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朱敏能承受的極限,她再也受不了了。”

假如蔣國邦真的是朱敏聯合外人殺死的,那她做的這一系列将謀殺僞裝成意外死亡的動作,就足見她在這件事上的決絕。

她要徹底解決這件事,讓蔣國邦再不能糾纏她。

“如果真的是朱敏做的,只要能證明蔣國邦對她有家暴前科,應該能從輕定罪。”

韓章吃完甜品,收拾碗勺打算拿到廚房洗掉,林春舟同他一道站了起來,一只手上拿着那盤筍,另一只手就來奪他的碗。“給我吧,我來洗。”

韓章被他搶走了碗,對着空蕩蕩的掌心好一會兒愣神。

這種久違的“家”的感覺,溫馨地讓他簡直有些不适。

***

翌日上午,韓章打電話給梁平,說了下劉偉強的事情。

“老韓,你這朋友什麽體質,怎麽什麽重要線索都往他車上跑?”梁平聽得也是目瞪口呆,“行了,我讓人請劉偉強同志過來喝杯茶。然後要不你現在過來一趟,我正好要去法醫科拿報告,等你一起。”

“又想征調我?”他其實握着手機人已經開始往外走了,話語裏卻還要擺一擺架子,“這案子都這麽明了,就不用我了吧。”

梁平特義正言辭:“什麽話!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多一張嘴多一個思路,咱們也是為了老百姓不是?快點過來,別磨叽!”

韓章挂了電話,一點沒磨叽的趕到區刑隊,被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梁平一把推進了法醫解剖室。

江白鷺見人到齊了,将一份紙質文件塞給梁平,轉身從冰櫃裏拖出了蔣國邦的屍體。

蔣國邦蒼白的身體上有着巨大的T字形解剖傷口,肋骨兩邊被拉開的皮膚,粗看就像一雙血淋淋的肉翅,叫人觸目驚心。

“昨天我說過,死者右側腰位置有疑似電流斑對吧。其實僅靠屍體表面電流斑很難判斷死者生前到底有沒有受過電擊傷,因為這塊斑并不是很明确。”江白鷺再次将那塊皮膚展示給兩人看,“但通過屍體解剖,我們在電鏡和光鏡下可以看到……”她面容平靜地從一旁解剖盤裏托起一顆碩大的心髒,“心肌、血管、心內膜等有多處炎性浸潤,心肌有竈性壞死,小冠狀動脈閉塞,心肌肌纖維溶解,這些都符合電熱損傷特征。”

韓梁二人認真地邊聽邊點頭,其實也是有聽沒有懂。

梁平猛地打開屍檢報告,找到最後結論處,擡頭看向江白鷺:“所以就是,死者生前曾遭受過電擊,不排除電暈後人為溺死的可能性,是吧?”

“對。”

韓章一甩手,拍在梁平胸口:“去查朱敏網購記錄吧,十有八九網上買的電棍。”

梁平還沒反應,江白鷺開了口:“現在網上還能賣這個?不違法嗎?”

韓章伸手:“你把手機給我,我能給你某寶搜出來一沓。四萬伏直流電,瞬間擊倒失去行動力,你們女孩子特別喜歡用這個防色狼。”

江白鷺皺眉,托了托手裏的心髒:“電棍最好還是不要亂用,要是不小心把人電死了,很容易造成防衛過當。還是用防狼噴霧的好,死不了,頂多瞎。”

“……”

兩個大男人不知道為什麽,站在她面前都有些脊背發涼。

梁平抖了抖:“那我們先走了。”說罷領着韓章快步走出了解剖室。

他們這邊拿到了報告,那邊劉偉強也被請到了隊裏協助調查。

梁平與韓章商量後,決定晾一晾劉偉強,先審朱敏,于是兩人又一道去了拘留所。

這才經過一夜,再見朱敏時,韓章不免被她憔悴的面容驚到。她本來就瘦小,這樣縮着脖子,身形佝偻的模樣,簡直有種形銷骨立的錯覺。

這場提審,由韓章訊問,梁平記錄。

韓章想了想,問出第一個問題:“昨天你是幾點到家的?”

朱敏低垂着頭,聲音又輕又細:“出攤時間是下午四點到淩晨一點,我回到家已經兩點,很晚了,就馬上睡下了。”

“屍檢顯示,蔣國邦生前曾遭受過電擊傷,你對這個傷有什麽要說的?”

朱敏的身體明顯顫了下:“可能在外面和人打架了吧。”

“你說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回家的,可和他一起喝酒的幾個人都說他昨晚十一點就回家了。你确定你到家的時候他不在?”

“不在,我确定。說不定……說不定他去別處接着喝了呢。”

韓章見她答的滴水不漏,料想她是要死扛到底了,在又問了幾個相對溫和的問題後,一下子甩出一張大牌。

“你認識劉偉強嗎?”

朱敏沒有防備,擡頭看向韓章的目光中透着不及隐藏的錯愕與惶恐。

“你和他什麽關系?”

她緊緊閉着嘴,開始拒絕回答問題。

“他昨天有沒有去過你家?”

無論韓章再問幾個問題,她都拒不配合,審問沒有辦法再進行下去。

然而不回答本身,其實就是一種回答了。

兩人結束提審,回到刑隊,此時劉偉強已經在審訊室焦慮不安地等了兩個多小時了,正是心理防線最薄弱的時候。

這回韓章沒跟着一起審,梁平問他為什麽,他說:“我長得太有侵略性了,你得找個相貌平平瞧着沒攻擊性的跟你一起進去,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這樣才能一舉攻破他的心房。”

梁平看了他半晌:“……你是不是在變相誇自己帥?”

韓章一言難盡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梁平聳了聳肩,抓阄一般點了個小陳就進了審訊室。

劉偉強的心理素質比朱敏差了許多,才用了不到半小時,就在梁平的審問下招了供。

梁平滿載而歸,捋了捋案情:“根據劉偉強的供詞,朱敏那天晚上兩點多突然打電話給他,讓他到自己家裏來一趟。劉偉強并不知道是什麽事,等他進了門,才發現地上躺着一動不動的蔣國邦。朱敏說自己殺了人,希望他能幫她處理屍體,但被劉偉強拒絕了。他本想一走了之,但經不住朱敏哀求,最後還是幫她将蔣國邦擡進浴缸,僞裝成了意外溺死的樣子。”

乍一聽是沒什麽問題了,但韓章還是覺得不對:“劉偉強進屋時,蔣國邦死了沒?”

“據他說已經死了。”

韓章皺眉:“死了?他不是溺死的嗎?在地板上躺着還能溺死?”

梁平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這裏就有個細思恐極的地方了。朱敏告訴劉偉強,她先是将喝醉酒的蔣國邦電暈,再用帶水的濕毛巾把他捂死了。但是各位你們想一下,如果她不是一開始就想好了要僞造成浴缸溺亡的樣子來誤導偵查,她為什麽不直接用幹毛巾呢?”

小陳舉手提問:“也就是說,她在殺死死者之前就想好了要怎麽僞裝是嗎?”

梁平對着他打了個響指:“對!”

現場有位年輕警員聞言長嘆了口氣:“朱敏遭受長期家暴,也不能怪她做出這樣的極端行為。蔣國邦死了,也算社會上少了顆毒瘤,還要給朱敏鼓鼓掌呢。”

他或許剛入職不久,渾身散發着一種剛出校園的青春無敵,與不解世事的殘忍正義。

韓章看向他,目光銳利如刃:“我們為受害者說話,蔣國邦固然是惡的,但是他的惡不應該被另外一種惡所終結。既然人類制定了法律,就不能無視法律。以暴制暴,以殺止殺,這不是和平年代的做法,只會讓社會失去它應有的秩序。”他嚴厲的板着臉,五官顯得更為深刻,“你身為警務人員,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辭,以後這樣的話再也不要說了。”

小警員慢慢在他逼視下窘迫地紅了臉,讷讷嗯了聲,再不敢說話。

案情趨向明朗化,剩下的事情韓章便沒再參與。

過了幾天,韓山發信息給他,說他們幾個大學聯合起來搞了個手帳集市,他手裏有幾張票,讓韓章和林春舟一起來玩。

韓山:我給你制造了這麽好的機會,你必須請我吃飯!

韓章:這才月中你就沒錢了?

韓山在他哥看不到的地方對着手機滿臉苦哈哈,不是沒錢了,是錢包掉了啊!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掉在夏變态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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