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由于羅靜的案子有了新的證據,還是非常具有突破意義的證據,夏之君這次看了材料和證據清單,沒再給梁平退回去。

梁平見他終于肯交接了,興奮地差點沒跳起來,天知道他為這案子掉了多少頭發,簡直要人未老頭先禿了!夏之君現在收了卷宗,說明這案子在他手裏算是暫告一段落了,案件将正式進入審查起訴環節。

梁平喜大普奔,決定出門就把這好消息告訴韓章,再将對方約出來,兩個單身漢來一局不醉不歸的慶功酒。

天真的他還不知道,韓章一夕間已經是個有家室的人了。

夏之君收了羅靜案的卷宗後,馬不停蹄就開始仔細研讀梁平的起訴意見書和相關證據,然而卷宗才看一半,就收到了羅靜辯護律師的約見申請。

相熟的同事不知道哪裏聽來風聲,特地來知會他:“這次的犯罪嫌疑人,她家好像有些家底,請了江市有名的刑辯大狀。這個人我聽說過,硬茬,最擅長把罪重打成罪輕,有次甚至還把故意殺人打成了故意傷害,最後判了緩刑。”接着,他諱莫如深道,“另外,據說他手段不怎麽磊落,喜歡私下約見證人。”說着做了個手指撚動的動作。

夏之君聞言皺了皺眉,他一直認為,律師與檢察官不該是對立的關系,他們彼此尊重,共同向着心目中認定的目标前行,有時候甚至可以求同存異。

但如果對方想要行使金錢誘惑,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他也絕對不會被對方牽着鼻子走,更不允許正義被玷污。

“我知道了,會見機行事的。”還未交鋒,他便在心裏對對方産生了警惕心。

到了約見日,他準時出現在了接待室。當推開大門的那瞬間,會議桌前西服筆挺的中年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回過了身,熟悉的面容叫夏之君為之愣怔。

對方四十多歲的年紀,鬓角已有了白霜,瞧着十分溫文儒雅,一雙眼睛滿含歲月沉澱過後的深沉睿智。

夏之君詫異不已:“老師?!”

中年人也有些驚訝,但到底是老江湖了,很快收起多餘的表情,露出公式化的笑容來。

他主動伸出手:“小夏,好久不見。”

夏之君萬萬沒有想到,與謝曦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他曾對韓山說過,他剛成為檢察官時遇到了一位很值得尊敬的老師,在對方帶領下,他才更堅定了自己在這條職業道路上走下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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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師指的就是謝曦,他的授業恩師。

他做檢察官開頭兩年,都是謝曦帶的他,幫助他良多。後來他轉去了別的檢察院,謝曦也辭職轉行,兩個人漸漸便斷了聯系。

夏之君因為李東瑞的事被調去外地三年沒回來,竟不知道謝曦成了江市鼎鼎大名的刑案律師,還是個素有污名的律師。

“好久不見。”夏之君與他握手,心情複雜。

同曾經的恩師對簿公堂,真是諷刺。

謝曦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者知道了也并不點明,仍是笑得一臉和曦:“真可惜,要是沒有案子在身,我們還能聚一聚,聊聊天。”

夏之君放下手中筆記本,拉開椅子坐到了他對面。

“先忙案子吧。”在最初的驚訝過後,他又恢複成了那個嚴謹專業的檢察官,“做個正式的自我介紹,我是江市檢察院水杉區第五分院公訴二處檢察官夏之君,本案承辦人。”

謝曦一愣,随即從善如流地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我是百頤律師事務所的謝曦,被告代理律師,這是我的名片。”

夏之君接過看了一眼,對方職位顯示高級合夥人,看來混得相當不錯。

将名片夾進筆記本中,他說:“開始吧。”

兩人就案情展開讨論,謝曦提出想複制案件卷宗,調閱相關證據,這是合理請求,夏之君沒有異議,拿筆将它記在了紙上。

這次會面進行了兩個多小時,謝曦有做檢察官的經驗,熟知相關程序,兩人交流幾乎沒有障礙,很快達成共識——謝曦将盡快撰寫法律意見書,在此之前,夏之君不會向檢察院提交起訴書。

起訴書代表着檢察院的觀點,一旦起訴書蓋章,檢察官便有義務支持該起訴。而法律意見書代表着辯護律師的觀點,律師通過它闡明辯護意見,完善自身論證,達到有理有據說服檢察官認同其觀點的目的。可以說,一份好的法律意見書,可以改變起訴書的走向。

會見結束,謝曦起身告辭,夏之君也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接待室。兩人一前一後出門,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夏之君沒走幾步,忽然轉身叫住謝曦。

“老師,”對方轉過頭,夏之君這才接着道,“您曾說過,我們是司法女神在人間的化身,代表着絕對公平和正義。現在,您還秉持着過去的信仰嗎?”

謝曦和過去大不一樣了,曾經簡樸內斂的檢察官仿佛是上輩子的幻影。眼前這個人西裝革履,手戴名表,連發型都經過精心的打理。

你幾乎無法相信,那個可以幾天幾夜撲在案子上,一心尋求真相,總是蓬頭垢面的“謝老師”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夏之君看着謝曦,謝曦也在看他,就像看着過去的自己。自律,幹練,嫉惡如仇。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已不再是他的追求。

“我現在過得很好。”他說,“比過去好。”

乍聽答非所問,但夏之君已經明了他話裏的深意——過去的信仰不值一文,抛棄信仰他得到了更多。

“我知道了。”分明是問得謝曦,他卻聽到了自己的信仰被暴力對待後所發出的掙紮慘嚎。

曾經的高山,曾經的指路明燈,在這刻驟然坍塌了。

兩人往相反方向,各自愈行愈遠。

***

韓山考完試後,在等出成績的這段時間裏,既沒有跟同學一起放飛自我,也沒有回家,他去找了份工作。

夏之君說他孩子氣,覺得他沒接觸過社會,不知道社會的殘酷,他不服氣,就想努力證明自己。

也就前兩天在大學城路上走時,突然看到街邊寵物醫院招人,他就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去應聘了,想不到一下子就聘上了。

雖然這裏離家有些遠,但他開學後還想繼續打工,也就二話不說隔天就入了職,反正現在公共交通也很方便。

韓山對這份工總體還挺滿意的,除了鏟屎稍微惡心些,喂食和前臺接待工作都可以接受,也不是很忙。就是……寵物醫院有狗有貓就算了,蜥蜴鹦鹉也算了,為什麽還會有大白鼠啊!?

每次要喂那幾只大白鼠,韓山都汗毛直立,生理性厭惡,恨不得跳起來跺跺腳。

“沈哥,你為什麽養這麽多老鼠啊!”當韓山知道這老鼠是老板沈丘養着的時候,簡直驚為天人,被他的品味折服。

沈丘穿着一身白大褂,笑得溫厚:“用來喂蛇的。”

韓山一驚:“蛇?在哪裏?”

他也來店裏工作一禮拜了,除了二樓沈丘私人生活區沒上去過,寵物醫院角角落落都是他打掃的,別說蛇了,連條魚都沒看到過。

“放在樓上,”沈丘指了指天花板,“因為是毒蛇,我都是自己喂的。”

韓山一聽是毒蛇,之前的獵奇心理頃刻間蕩然無存,不自覺抖了抖身子。

“毒蛇啊……那沈哥你可要好好看牢了,別讓它溜出來,萬一咬到貓貓狗狗就不好了。”最主要是不要咬到他。

沈丘淡淡道:“不會的,放心吧。”

兩人說話間,玻璃門忽地被推開,穿着駝色毛呢大衣的顧優提着一只寵物包從外面走了進來。

外面天氣已經很冷了,她脖子上系着一條千鳥格的圍巾,瞧着十分暖和,鼻頭卻仍被凍得微微發紅。

她一眼見到韓山,兩個人都愣了下。

“顧老師!”韓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朝她打招呼。

顧優走向他:“在這裏打工嗎?”

“是呀!”韓山視線移向她的包,“看病嗎?”

顧優輕松舉起寵物包晃了晃,裏面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顯然,她沒有寵物可看病。

韓山面露疑惑,不是看病,難道對方的寵物一直在這裏接受治療,她是來領它回去的嗎?

還不等他想更多,一旁沈丘為他解了惑。

“顧小姐是來領養流浪貓的。”他伸出一只手,顧優自然地将手裏的包遞給他,“我去幫你把小東西抱出來。”說着往裏間走去。

韓山倒是知道店裏救助了許多流浪貓,各種花色大小的都有,有的還身患殘疾。沈丘一直會在店門口貼免費領養廣告,網上也會發帖,但供遠遠大于求,真的來領養的沒幾個。

“顧老師你好有愛心啊。”韓山嘴可勁兒的甜,“這年頭像您這麽漂亮知性又有愛心的人不多了。”

他要是自己有經濟能力,不,他要是有自理能力,也是想養只寵物的,可惜他尚且不能養活自己,就更不要說別的了。

顧優紅唇勾出優雅的弧度:“我一直很喜歡動物的,可惜小時候媽媽不讓養。長大後她終于不再管我了,我也總算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了。”她的笑就像戴了層假面,精致而完美。

韓山滿臉羨慕之色:“真好啊,我也好想快點獨立。”

“好了。”正說着,沈丘再次提着包出現在兩人面前。韓山彎腰看了看黑洞洞的包口,發現裏面是只漂亮的黑貓。

“是小黑啊!”他來了一禮拜,給幾只無名的流浪貓每只都取了名字。這只黑色的特別愛撒嬌,長得又好看,一度讓他很想偷回家。

不過看到它有了更好的歸宿,韓山也替它高興。

“黑貓據說很有靈性的,是會通靈的貓。”

顧優輕輕拍了拍寵物包:“我也聽說過。”

韓山隔着紗網朝黑貓揮揮手:“小黑你怎麽貓命這麽好,享福了也要記得想我知道不?再見啦!”

小黑沖他柔柔叫了聲,像是在回應他。

顧優揮別兩人,帶着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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