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梁平到達寵物醫院後,很快封鎖了現場,沒多久夏之君也到了。

他一眼看到店門口正在接受警察問話的林春舟,連忙走了過去。

“怎麽樣了?”

林春舟正好回答完問題,小警員沖夏之君打了聲招呼,轉身彙報去了。

林春舟看了眼店裏衆人忙碌的身影,對夏之君道:“還在進行現場勘察,具體要等他們勘察完才知道。”

“韓章呢?他知道這件事了嗎?”

“已經知道了,不過他有些事要忙,可能趕不過來。”

夏之君眉心緊蹙:“親弟弟失蹤這麽大事他也不關心一下嗎?”

林春舟有些訝然地看着他,這樣強硬的語氣,實在不像夏之君平日裏的為人。

對方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冷靜自持的,随時随地都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不會感情用事,可現在他顯然有些過于焦躁了。

“你還好吧?”林春舟低聲問他。

夏之君其實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态,但一想到韓山,那個總是笑得一臉燦爛的少年,有可能會像李東瑞一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他的全身就像被寒冰凍結了一樣。

“感覺不太好。”他抄了把頭發,“為什麽又是陸茜茜的案子,這個案子到底要陰魂不散到什麽時候?”

“陸茜茜”三個字已經不單單代表一個受害人,更像是他的噩夢,一個詛咒。

林春舟也覺得他不太好,說得難聽些,對方現在根本就是進入到了創傷後應激狀态,如果韓山真的有什麽,他可能會陷入一輩子的陰影。

“韓章沒有過來,是因為在總隊那邊協助調查程雲開妻子被綁架的案子,韓山可能也是被同一綁匪綁架的,也就是……”林春舟望向寵物店門頭,沖着“小公主寵物醫院”幾個字眯了眯眼,“這家寵物醫院的老板,沈丘。我猜測他與陸茜茜應該是情侶關系,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綁架程警官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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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君一愣,他沒想到還有另一位失蹤者。這整件事顯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陸茜茜的戀人綁架了警官的家屬,而這兩名警官還都是參與調查過陸茜茜案綁架案,太巧了。

人質的選擇不可能是偶然,他這樣做肯定有原因。夏之君突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毛骨悚然。

“遷怒,他在遷怒,他在複仇!”

只有這樣才說得通,為什麽他要選擇程雲開的妻子,他要讓程雲開感受到和他一樣的痛苦。自己的愛人死了,負責救她的警員卻活着回來了,他恨他們,他遷怒他們,他要報複他們。

林春舟瞳孔微微收縮,思維被他的話一瞬間打開了,所有的不合理處都得到了解答。

他一把按住夏之君肩膀,手指不自覺用力:“你是說,沈丘覺得陸茜茜的死,是韓章他們的錯?”

“混蛋!”

程雲開一拳打在桌子上,面色難看至極。周圍的人都看着他,但沒一個敢開口安慰的。韓章倚在牆上,指間夾着煙,煙霧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聲音來聽,他也十分的憤怒。

“龜兒子,敢綁我弟弟!”

就在五分鐘前,綁匪再次打來電話,要求那一百萬贖金由程雲開和韓章兩人共同護送到指定地點,并且身上不能攜帶武器,也不允許戴任何跟蹤竊聽設備。如果違背任何一條,人質安全将不受保障。

程雲開手機響了一聲,他立刻打開,發現是綁匪發來的地址。

“地址發來了!”他趕緊将地址報給技術組定位,又對韓章道,“我妻子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她不能冒險,我傾向于先服從綁匪的命令,再根據人質情況見機行事。”

韓章呼出最後一口煙,将煙蒂往地上一扔,拿腳狠狠碾動幾下。

“我沒有意見。”他看向蔡炜,這次案件的總負責人,“我弟弟才二十歲,他也不能冒險。”

蔡炜雙手環胸,為難地皺起了眉。

雖然人質很重要,但警員的生命安全同樣也很重要。他不想三年前的慘劇再一次發生,那樣的結局誰也承受不了。

“綁匪身份已經明确,沈丘明顯就是針對你們而來,他只讓你們兩個去送錢,擺明了志不在那一百萬,這太危險了。”

這時,技術人員已經将綁匪發來的地址周邊情況和地圖全都打印出來分到了每個人手裏。

“地點在一個大型居民小區裏,三十多年的老樓了,住的都是些阿公阿婆,行動前可能先要疏散下人群。”一名組員道,“綁匪給的地址在頂樓,601,對面的屋頂倒是可以布置狙擊位,但就怕綁匪有準備,避開窗口位置。”

蔡炜盯着那幾張地圖沉思起來,程雲開心急如焚,實在沒有空等他慢慢想。綁匪要求今晚八點就要按他的要求去交贖金,程雲開本想以籌集現金困難為由拖延下時間,但對方完全不管這些,揚言如果不能準時看到他們出現在他面前,就要撕票。

這一百萬根本就是他為了引出陸茜茜這個案子設下的楔子,他要的根本不是錢!

楊佳瑤不能有事,這不光是為了他的孩子,也為了他的将來。

程雲開咬牙道:“我是人質家屬,我要求你們以人質為重!按照綁匪說的做,不然他真的會撕票的!”

蔡炜皺了皺眉,并沒有輕易妥協。

韓章開口道:“蔡處,這次我們有準備,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必定不會再犯三年前那樣的錯。請您批準我們的行動吧。”

蔡炜又想了會兒,最終嘆息着道:“好吧,也只能這樣了。”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的确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注意。他大手一揮,發布行動命令,“a組,你們負責籌集贖金;b組,你們負責現場疏散居民并同轄區民警一起進行周邊警戒工作,c組,跟我一起在行動車裏待命!”

三組刑警加一組特警,緊張而有序地開始行動起來。居民樓裏的居民被一個個請去臨時安置點,整棟樓都被警戒線圍了起來。狙擊手随時待命,a組人員将準備好的錢箱交給程雲開,韓章也活動開了筋骨。

蔡炜在兩人離開前最後又叮囑了一番:“我們會在目标所在的單元正下方進行竊聽工作,你們兩個萬事小心,千萬別大意。”

韓章恍然間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那個夜晚,一切仿佛都重合了。

“是!”他同程雲開舉起右臂,規規整整給蔡炜敬了一個禮。随後兩人一起下了行動車,朝目标居民樓走去。

韓山躺在狹小的箱子裏,滿腦子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就要死了,這小箱子就是他最後葬身之處了。他從未這樣度秒如年過,滿腦子都是悔恨,後悔沒有好好孝敬父母,後悔沒有更關心韓章,也後悔與夏之君最後的記憶竟然是争吵。

“他如果知道我死了,一定會很難過,說不定會責怪自己為什麽要和我吵架。”

寂靜太可怕,他忍受不了,于是開始自言自語。

“但其實這件事又不怪他,誰能想到我的老板是個變态……不知道那個孕婦怎麽樣了,一定會有人救她吧……”他不知道自己具體被關了多久,但已經能感覺到氧氣慢慢耗盡所産生的憋悶感了,“腦袋好暈,我是不是快死了……要是有支筆也好啊,我就能寫遺言了……”

像是想到什麽主意,他舉起食指試着放嘴裏咬了口,結果沒咬破,把自己咬得差點又飙淚。

“好痛!”他用指甲抓撓着上方的木板,“誰來救救我……拜托,誰來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他忽然失控,開始吼叫起來,抓撓木板的動作也更為瘋狂:“誰來救救我!爸爸!媽媽!大哥!!你們誰來救救我!夏之君!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他的夢想,他的心願,曾經以為唾手可得的,現在似乎都成了妄想。

死亡的恐懼籠罩着他,一點點将他逼入絕境。

***

601的窗戶,每扇都被黑色膠帶封得嚴嚴實實,簡陋的毛坯房中,應該是餐廳的位置,亮着只昏黃的燈泡。靠牆擺放着一張桌子,桌上有臺監視器,分了六個畫面,分別監視着屋裏不同的角落。

楊佳瑤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椅裏,嘴用膠帶封着,四肢被麻繩一圈圈捆在椅子上。她發絲淩亂,滿臉是淚,恐懼地看着身前面無表情的男人。

“很快一切就會結束了。”沈丘撩開她眼前的發絲,将它別在耳後。

他手指往下,落在楊佳瑤胸口綁着的一個裝置上。那個裝置由幾塊包裹着黃色塑膠膜的塊狀物和一塊電子版組成,電子版與塊狀物間連着複雜的線路,而電子版中央有着支水平儀一樣的裝置,裏面裝着銀色的液體。而電子版上的六位紅色數字,正在一點點進行倒數。

楊佳瑤抽泣着,身子輕輕顫抖。

沈丘食指抵在唇上:“噓,別哭,小心觸發爆炸。”

楊佳瑤聞言瞬間就像是被什麽哽住了般,整個靜止不動了。

“我的女朋友曾經也像你一樣恐懼,期盼着有人能夠救她。可是沒有,她什麽都沒等到。她被炸死了,炸的屍骨無存,屍體都拼不成完整的一具!”他為她擦去不斷湧出的淚水,就像名溫柔的紳士,“你的丈夫作為營救人員倒是完好無缺的回來了,憑什麽?”

他的精神看起來極不穩定,上一刻還彬彬有禮,下一刻就變了臉色,面目猙獰地抓住楊佳瑤的頭發,湊到她眼前。

“憑什麽我的茜茜死了,你老公還能升官發財,家庭美滿?憑什麽?!”

楊佳瑤出不了聲,無法回答他的問題。而就算她能說話,這個問題也注定無解。瘋了的人是不會聽進任何勸解與安慰的,他們認定一件事,便将它當做執念。

忽然,門鈴聲響,沈丘神色一凜,往一旁監控器看過去,只見程雲開與韓章站在門外,兩人身上明顯處并沒有看到武器和耳機等設備。

他拿起一支對講機,朝門口兩人道:“鑰匙在消防箱裏,拿到後立馬進來。”

韓章左右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有個紅色消防箱,打開後在裏面找到了一把鑰匙。

兩人用鑰匙打開房門,小心進到房裏,看到面前擺着張桌子,上面有兩支手持的金屬探測儀,桌前貼着張字條。

“互相搜身?”韓章挑了挑眉,撕掉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到了身後。

程雲開将錢箱放到桌上,同時拿起一支探測儀道:“來吧,別浪費時間。”

韓章深吸一口氣,拿起另外一支儀器,兩人互相在對方身上檢查掃描起來。

屋裏到處都是監控,将兩人一舉一動絲毫不漏地傳達給沈丘。

檢查完畢,金屬探測儀并沒有發出響聲,韓章将儀器放回桌上,朝屋裏喊道:“我們能進去了嗎?”

“進來。”兩人上方的監控攝像機突然發出聲音。

程雲開要拿錢箱,那聲音叫住他:“不用拿,你們兩個雙手抱頭,一前一後走進來。”

對方不要錢,這個信息沒讓兩人松一口氣,反而臉色更難看起來。這意味着他們之前的推測都是對的,沈丘針對他們兩個而來,贖金只是幌子。

韓章行在程雲開前面,按照指示往屋裏走,走到沈丘與楊佳瑤所在的位置,他一下停住腳步。

“歡迎歡迎。”沈丘手裏握着一把匕首,尖銳的刀尖抵在身旁孕婦的脖頸處。

孕婦一臉淚痕,眼裏滿是懼意,卻又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觸發了身上的裝置。

程雲開從韓章身後走出,将這一幕看在眼裏,激動地就要沖過去,被韓章一把拉住。

“佳瑤!”

沈丘将匕首更遞進幾分,在楊佳瑤肌膚上甚至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痕。他冷酷道:“別再靠近,不然我就只能傷害這位可憐的孕婦了。”

程雲開咬牙道:“別傷害她!”

沈丘移開匕首:“你們只要聽話,她當然不會有事,不光是她,”他看向韓章,“韓山也不會有事。”

韓章咬牙道:“我弟弟在哪裏?”

這套房子不算大,一共大概也就四五十平方,進來的時候他都悄悄打量過,屋子裏沒有韓山的蹤影。

“韓山被我裝進箱子裏,活埋在了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你們要是不想他活活被憋死,就要乖乖聽我的話。”沈丘指了指兩人腳邊的一個白色泡沫盒,“打開它。”

聽到韓山被活埋,韓章頃刻間臉色更難看幾分。但他不敢違抗沈丘的命令,不僅是因為韓山的安危還掌握在對方手裏,也因為楊佳瑤胸前的爆炸裝置。

那上面顯示的時間已經不滿三個小時,而當中那支小小的水銀水平儀,更是增加了觸發爆炸的危險程度。沈丘必定設計了兩種爆炸方式,一種水銀觸發,還有種是倒計時觸發。

“你想炸死我們?你還挺聰明,自學了水銀炸彈。無論你想讓我們做什麽,最好快一些,已經只剩兩小時三十分鐘了。”韓章知道蔡炜他們在樓下設立了監聽點,他必須要把炸彈的信息傳遞出去。

程雲開打開泡沫箱,一見裏面的東西頓時愣住了。

他将那物拿出來,握在掌心,緩緩站了起來。

韓章看過去,竟看到對方手裏拿的是一把黑色的柯爾特響尾蛇。韓章上學時十分喜歡這款由柯爾特公司研制的左輪手槍,因此絕不會認錯,不過程雲開手裏這把似乎并非正品,而是把仿真槍。

“這把是仿真槍,由全鋼制成,雖然不比真槍威力大,但近距離射擊,絕對也能射穿你們的頭蓋骨。”沈丘似乎知道韓章在想什麽,開口道,“這裏面只有一枚子彈,不是鋼珠,是真彈。我要你們玩俄羅斯輪盤賭,直到其中一人倒下!”

說是仿真槍,其實已與真槍無異。他滿是惡意的話語聲,叫在場三人脊骨發涼。

“你為什麽這麽恨我們?”程雲開摸着手裏的槍,并沒有進一步動作。

沈丘像是聽到了多可笑的話一樣:“為什麽?你們自己心裏不清楚嗎?三年前我和茜茜都要結婚了,要不是你們無能,茜茜會死嗎?你們知道嗎,她肚子裏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一切都怪你們的不作為,是你們害死了她!你們有什麽資格活着?”他越說越激動,表情扭曲道,“我要你們付出代價,我要你們死!”

茜茜那樣善良的女孩,一輩子都沒做過壞事,她本來可以獲救的,要不是這些廢物,她怎麽會死得那樣慘?顧小姐說得對,都是他們的錯,都是這些人的錯!

韓章握緊雙拳,盡量克制着語氣,但仍然無法壓抑自己的怒火:“犧牲了那麽多人,你覺得我們不作為?”

那麽多血肉堆砌的屍山,那麽多壯志未酬的英魂。誰想死?誰不想活?

沈丘失去了未婚妻,他痛苦傷懷,滿腔悲憤,李教授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何嘗不是一個家庭的破碎?那些死去的刑警和特警,也是別人的丈夫、兒子、父親。除暴安良是他們的職責,為國捐軀是他們的榮耀,可說到底他們也是肉體凡胎,也會有力有不逮的時候。

皆大歡喜他們是英雄,稍有不慎,他們就成了狗熊,韓章覺得憤怒,更覺得心寒。

沈丘對着他冷笑:“聽說你這幾年過的不太好,刑警做不下去了,只能做個基層小民警,還飽受失眠困擾。可這位程警官卻靠着在茜茜那件案子裏的英勇表現,一路官運亨通,這都做到重案組長的位子了。”他的視線在程雲開和韓章間轉動,獰笑道,“他要比你更無恥一些,我希望你能在游戲中勝出,他死不足惜。”

韓章微微皺了皺眉,他竟然調查的這麽清楚,連他失眠都知道?

“我的那些事,你聽誰說的?”韓章問。

沈丘一下子斂起笑,瞬間變得攻擊性十足:“廢話少說,快點開始!”

他沒有了閑聊的興致,催促兩人盡快開始游戲。

韓章壓根不想玩那狗屁俄羅斯輪盤游戲,他想救人,但也想活着。

他舉高雙手,試着勸說對方:“沈丘,你這樣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就算死了陸茜茜也不可能活過來,這裏已經被警方包圍,你不可能逃得了。放下手裏的武器,投降吧。你只是病了,需要治療,我會替你向檢察官求情的。”

他朝沈丘邁出一步,被對方一眼看穿。

“別廢話!”沈丘将匕首牢牢抵住楊佳瑤的頸動脈,“韓山已經被埋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你們最好快一些,他可能最多還能撐……三個?或者兩個小時。死于窒息是非常痛苦的死法,我本來不想那樣對他,可惜他正好撞見了,那就不能怪我無情了。”

韓章抿住唇,面對對方的義正言辭,雖滿腔怒火,也只能将那一步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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