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獨角獸的婚禮07
帝國軍部,十九層機密會議室。
“針對安蘭星球的調防就是這樣,還有沒有異議?”蓋維斯站在三維虛拟地圖前,右手拿着約一臂長的電觸筆,在幾個标出了紅色圓點的地方點過。随着電觸筆的點擊,平面單線條的紅色圓點瞬間變得飽滿立體起來,精确的兵種配置和數量在另一個空間層展開,緊密而有序地呈現在衆人面前。
這是軍部商讨了三四天的成果,每一處的兵力分配都經過仔細商讨,現在已經臻于完善。蓋維斯掃視了一周,見衆人都沒有異議,左手手心抵在電觸筆上,往回一推,道,“那就一一”
“陛下。”費南多伯爵從轉椅上起身,一手挽着軍裝外套,優雅地躬身道,“我還有一事要與陛下相商。”
費南多淺灰色的瞳孔中像是蒙了一層霧氣,看不清深淺情緒,據說被帝國的少女們評價為最具古典美的眼睛。此時他眼中的霧氣除了驚心動魄的優雅,還有潛伏的暗流,一望便知。
他看着蓋維斯肩上象征着帝國最高軍事權力的金章,微笑道,“和安蘭星球的調防無關。”
在軍部會議上提出與議題無關的事,如果這麽做的不是費南多伯爵,不用蓋維斯開口,就已經被在場的諸多元老将領怒斥到體無完膚了。而這一位還能自在地維持着笑容,等待皇帝陛下的答複。
蓋維斯略一颔首,關閉了三維投影。熒藍色光芒一閃即逝,照亮了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什麽事。”
“皇家競技場下月初就要開場了,母親大人托我問陛下一句……”費南多道,“陛下今年也不參加麽?”
“費南多,你這是什麽意思?”坐在圓桌上首的老尤金将軍不滿地皺起眉頭,花白的胡子被吹得鼓起來,像是蹭了一牆的灰。他論輩分是費南多父親的表兄,是會議室最有資格直呼費南多姓名的人。
老尤金哼了一聲,目光上挑道,“你打算在競技場向皇帝陛下挑戰不成?”
費南多笑道,“當然不了,将軍。我怎麽敢向陛下挑戰呢?只是替母親大人傳話罷了。這幾年的競技場陛下都沒有參加,母親覺得不妥當。今年在安卡蘭星球的戰事幾次受挫,陛下又……新近娶了皇後,理當在競技場亮亮相,也好讓臣民一覽我皇室風采。”
他話頭一轉,理解般彎起了雙眼,道,“不過考慮到陛下的傷勢,若是陛下不出場,我去也是一樣的。反正皇室總要去一個人,不是麽?”
蓋維斯偏過頭,如鷹隼般的眸子對上了費南多含笑的眼睛。
“陛下如何決斷呢?”費南多道。
“皇室總要去一個人,”蓋維斯道,“那一定是我去。有什麽疑問?”
會議散場後,老尤金拄着拐杖起身,罵咧咧道,“小兔崽子……”
旁邊的年輕将領不解道,“伯爵就是例行詢問陛下是不是要參加競技場,您老為什麽這麽大火氣?”
老尤金怒道,“你懂什麽?皇家競技場是能随便參加的嗎?!”
年輕将領毫無準備地挨了一悶棍,無辜道,“不就是每年皇家主辦一次次的競技嗎?只有貴族子弟能參加,規模比起軍部比武還不如。”
老尤金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沒有解釋。年輕将領是平民出身,不知道這些貴族圈子裏不成文的辛秘也是正常的。幾千年前,在獸人族群尚且沒有形成皇室和元老會共同掌權的權力結構之前,這種以武力為手段、以獲勝為目的的角逐就已經存在了。那時候,獲勝者将獲得的不僅是榮譽,還有重要得多的東西一一皇位。
那個時代奉強者為尊,而競技場的最終獲勝者往往擁有最強健的體魄、最傑出的智慧,足以承擔領導族群的責任。只不過随着帝位在一家一姓中傳承的模式穩固下來之後,這項比賽才慢慢淡化了選帝的色彩。
平民不知道競技場的來由,他們這些老牌貴族卻是一清二楚。貴族弟子都會參加競技場作為成人禮,而每一任帝國的皇帝幾乎都是該年的勝利者。他們擁有最強大的基因,自小接受了最正規嚴格的訓練,自然也該在競技場上威懾衆人,壓滅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費南多今日的作為,幾乎可以說是在挑釁皇帝了。皇帝若是拒絕出場,那麽費南多就将代表皇室參賽,在衆多貴族心中會被高看一籌。皇帝就算答應了,他也有在競技場中正面挑戰皇帝的機會。根據古老的規則,皇帝作為曾經的優勝者無權拒絕費南多的挑戰,而競技場中的戰鬥一旦落敗……
老尤金摸了摸頭頂的棕色小禮帽,低聲嘆道,“要變天了。”
……
蓋維斯回到皇宮,遠遠就看見個小小的人影倚在廊柱上等他。他不自覺放輕了腳步,慢慢走近,只見靠在廊柱上的人好像是睡着了,雙眼微阖,碎金般的暖光下有細末狀的塵灰落落在他的睫羽上。
蓋維斯腳步一頓,腰側的佩劍撞在欄杆上,咣當一聲脆響。
陳辭被驚醒,忙扶住廊柱道,“回來了?”
“嗯。”
“我在等你。”陳辭迎上去,主動接過他的佩劍,抱在懷中,“軍部的會開得很久啊。”
“嗯。”
“今天康斯坦丁夫人來找我……”陳辭跟在蓋維斯身邊,邊走邊說,好像想把這一天最瑣碎的小事都和他分享。
蓋維斯聽了許久,等到陳辭因為口幹舌燥停下來的時候,才問了一句,“你和她,談得開心?”
“和她一個老女人……”陳辭觑了眼蓋維斯的神色,改口道,“和她一個貴族太太有什麽好聊的。還不如聊些吃的喝的,哪怕軍事布防,也比唠些家長裏短好呀。”
蓋維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陳辭見他邁步沒有朝寝宮的方向走去,問,“不回去休息麽?”
蓋維斯道,“不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可以先回去。”
“你要去哪兒?”
“演武場。”蓋維斯轉身離開前,頓了頓道,“費南多對吃喝玩樂都很精通,在軍部也有挂職,對費爾曼的巡防略知一二。如果你覺得悶,可以召他進宮。”
陳辭訝異地張開嘴,抱着佩劍愣在原地。蓋維斯以為他先前說的是在抱怨宮中無聊,想要找個會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作陪?他以為自己暗中指的就是費南多?他這是一一
“吃醋了?”
陳辭把佩劍往腰帶上一別,快步跟上。上輩子他一醒來就和愛人黏在一塊兒了,後來從沒在一個地方久留,愛人就算想要吃醋也沒有機會。這可真的難得一見。
陳辭抱着一絲玩味的心思來到演武場,很快被看到的場景震撼地收起了遐思。
半圓形的黃色沙地上,蓋維斯孤身孑立。軍裝外套被解下挂在場外的長椅上,貼身的墨綠色短袖将一塊塊肌肉勾勒得線條明晰、飽滿脹實,皮質腰帶吊住了松垮垮的軍色長褲,又像是情人的雙臂,将勁瘦的腰肢完完全全地環了一圈。
蓋維斯在沙地間邁出一步,陳辭感覺自己根本沒法把視線從那挺翹的健臀上挪開。軍靴下揚起的黃色沙塵暫時遮蔽了視線,他恨不得有一雙撥雲見月的手,能把這些擾人作怪的塵土都拂了個幹淨。
下一秒,蓋維斯的身形沖破了沙塵。
揚起的沙塵根本跟不上他的動作。
軍靴方才離地,塵土還未騰升而起,蓋維斯就已如滿月弓弦上的箭羽一般疾射出去,狠狠地撞在了沙地邊緣的石柱上。
陳辭猛地握緊了雙拳。那可是兩人合圍粗的石柱,光是聽那巨大的撞擊聲就能想象出相撞的一瞬間蓋維斯承受了多大的力。他把佩劍往身邊的樹梢上一挂,朝着石柱一路狂奔。
等到他跑到石柱邊的時候,場間揚起的沙塵早就落地了,蓋維斯若無其事地站在柱邊,手掌覆住石柱的裂紋,細細摸索着。那石柱從中龜裂出條條裂紋,看着就觸目驚心。
陳辭連忙握住他的手腕,把那只手掌捧起來,口中焦急問道,“怎麽撞上去了?撞到哪了?”
蓋維斯搖了搖頭。
他用另一只手掌抵住陳辭往他懷中鑽的腦袋,道,“沒事。”
陳辭後知後覺想起他獸人的體質,就算在沒有獸化的形态,抗打擊力也是普通人類的幾十倍。
蓋維斯的大手按在陳辭頭上,很輕柔地摸了摸那茬短發,心中微軟,“你去休息。”
“我不去。”陳辭堅定道,“我就在旁邊看着。”
蓋維斯抿了抿唇,沒有反對。
陳辭就看着蓋維斯一次又一次撞上那根石柱,終于在第八聲巨響湮滅後,石柱轟然倒塌。那時他的心差不多也碎得和石柱差不多了。
“陛下……果然還是很勉強啊。”
陳辭聞聲轉頭,看見侍衛長安卡拉一臉失落地站在一旁。
“抱歉,皇後,我是……”
陳辭盯着他道,“怎麽回事?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安卡拉心道陛下要參加皇家競技場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自己也用不着保密,便回道,“陛下應費南多伯爵的邀請,決定參加下月初的皇家競技場。現在……應該是在準備吧?”
“但自從前幾年受傷之後,陛下的戰力就大不如前了啊。”安卡拉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陳辭,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了能發光的東西,“有勞皇後了!”
陳辭疑惑道,“什麽?”
安卡拉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什麽,就見蓋維斯冷漠地掃了這邊一眼。安卡拉登時噤聲。蓋維斯拎起外套,取下挂在樹上的佩劍,對陳辭點頭示意,轉身離開了演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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