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獨角獸的婚禮13

當天深夜, 海西星環升降港，無數帝國星艦脫離星際航道, 悄無聲息地降落在港口，猶如黑夜中潛行的蝙蝠群。

海西星環一帶駐軍的最高級別将領都在升降港列位以待。

蓋維斯軍裝筆挺, 緩步走下舷梯。

“撤銷門羅上将的督領權限, 從今日起, 海西星環及其附屬星域的指揮權由我代為統領。”

雙腳還沒踩在海西星環的領地上, 蓋維斯便剝奪了原駐軍将領的督領權, 将這一整片星域都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是，陛下！”将領道。

蓋維斯聽到毫不遲疑的回答，面色緩和了些，“彙報叛亂地帶推伸的範圍。”

将領擡頭瞥了一眼，道，“陛下, 戰況複雜，不如到駐地再細商。”

蓋維斯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懷中抱着的人類, 點了點頭。據說人類的體質都很虛弱, 稍高或稍低的溫度都可能擊垮免疫系統，進而引發一系列疾病。只不過在星環的夜風中吹了一會兒，懷中的身體已經不像在卧房中那麽溫熱了。

駕駛地空雙用艦的士兵得了指令, 一路上行駛得都極為平緩, 睡在蓋維斯懷中的陳辭也一直沒有醒來。偶爾他有些快被吵醒的跡象，蓋維斯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伸手安撫, 于是因為陌生環境而躁動不安的人又安靜下來。

到了駐地，一群将領都自覺偏開頭，避開了那位名義上全帝國最尊貴的“夫人”。雖然早有耳聞，皇帝陛下和皇後感情甚篤，但第一次親眼看見，這些雄性獸人們仍忍不住啧啧稱奇。

有些膽大的還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着帝國歷史上第一位人類皇後。皇帝陛下想要把人捂得嚴嚴實實，可惜将領們個個目光如炬，有的體內流淌着飛禽的血統，從一截露出的手腕中就能看出皇後整個人的樣貌。

真小啊……許多獸人将領暗中感慨，比他們見到的任何一位雌性都要嬌小，怪不得陛下連到前線鎮壓叛亂都要帶着。要是他們家中有這樣的配偶，可不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麽？

這些若有若無的注視都沒能逃過蓋維斯敏銳的洞察力，他的面色因此變得更加黑沉。

“陛下，不如先由我來照顧皇後吧。”随行的侍衛長安卡拉盡職盡責道。

蓋維斯看了他一眼，對駐軍将領道，“門羅。”

剛移交了指揮權的門羅上将面露疑惑道，“是，陛下。”

“你的妻子三個月前剛剛分娩吧。”

門羅道，“是的，陛下，生了個健康的雄性。”

蓋維斯将陳辭向上托了托，解開他拽着自己衣領的手，“你帶他下去休息。”

陳辭在睡夢中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變得淡薄，拽着蓋維斯的衣領不肯松手，眉頭緊緊皺在了一塊兒，嘴角不滿地下耷，整個人都洋溢着滿滿的不情願。

這讓伸出雙手準備恭敬地“帶”皇後下去休息的門羅上将很是尴尬。他垂眼看去，只見皇後一手拽着皇帝陛下的領子上的紐扣，使勁往自己懷裏塞，和他家三個月大的崽子不願意離開生母的模樣如出一轍。

蓋維斯握着他的手，害怕把他吵醒，不能硬掰開，只能用指尖拈住那顆領扣下的絲線，生生拽斷，把領扣放到了陳辭懷中。陳辭這才安穩下來。

“照顧好他。”蓋維斯道。

門羅聽到這無比嚴肅的語氣，下意識地應道，“是！”

蓋維斯到達海西星環後，帝國.軍方迅速開展一系列防守反擊。有了皇帝本人親自坐鎮，戰時條例得以毫無阻攔地通行。很快，通向幾顆核心叛亂星球的貿易航道被封鎖，戰略防禦帶的星艦起降被軍方接管，受到統一轄制，邊境人口流動如無特批也被全面禁止……

一條又一條接連的鐵腕政策，将那幾顆星球隔絕成了孤島，叛亂駐軍和原住民成了名副其實的獨行軍。

而陸續集結完畢、抵達海西星環的帝國.軍隊和戰艦，無疑在昭示着，親赴前線的皇帝陛下并不想姑息了事。他下定決心要給這支妄圖分裂帝國的孤軍一個深刻的教訓。

……

“皇後陛下，您對A型穿梭艦也感興趣嗎？”

曾經的星環一把手淪為了随身侍從，被蓋維斯一竿子支到了陳辭身邊，和他同等待遇的還有侍衛長安卡拉。兩個雄性獸人一左一右，如同保镖般跟在陳辭身後，面上還得硬擠出和顏悅色。

陳辭參觀着海西星環的軍事博物館，在一艘A型穿梭艦前停下腳步，低頭調出演示視頻。“陛下今天也不在嗎？”

門羅和安卡拉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閉口不言。

“和我說實話，陛下是不是已經離開海西星環了？”陳辭的手指撥弄着虛拟的穿梭艦，按着演示視頻上的提示，把它的外殼逐層剝解開來，露出內裏的動力艙和駕駛艙。

安卡拉道，“不是啊……只是需要布防的事比較忙，陛下他……”

門羅道，“是，陛下他……”

陳辭看着兩人，兩人無奈地攤了攤手。

安卡拉，“是的，因為卡瑪爾資源星也有騷亂跡象，所以陛下親自帶人前往巡查了。”

門羅淡然道，“不，皇後陛下。這幾日的貿易封鎖引起了一些争執，陛下正在盡力協調，暫時抽不出空來見皇後。”

“你們……先商量一下？”陳辭轉身朝軍事博物館外走去。

“皇後陛下！”

兩人連忙攔住了陳辭，最後由安卡拉定了定神，坦白道，“兩天前陛下剛降落，布置下戰時緊急政策，前線就傳來卡瑪爾星叛亂的消息。這顆資源星是星環外航道的樞紐，一旦落入叛軍手中，帝國的軍備和物資輸送就會非常被動，陛下聽聞消息就立刻啓程前往卡瑪爾了。”

陳辭道，“那為什麽要瞞着我？”

門羅咳了一聲，溫文爾雅道，“陛下擔心皇後思慮過重，吩咐我等不要洩露消息。”

安卡拉補充道，“陛下原本也想帶着皇後一同去的，但是卡瑪爾星的環境惡劣，不适合人類生存，陛下這才讓我和門羅上将留下，守着皇後。”

陳辭這才面露笑容，問，“你們什麽時候會和陛下通訊？”

“半小時前陛下應該已經在卡瑪爾星球降落了，事先約好如無意外，在正午聯絡。”

陳辭道，“方便讓我和陛下說兩句嗎？”

“這……”門羅很是為難。

安卡拉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忤逆皇後的意思。

一小時後，門羅連通了蓋維斯的個人終端。皇帝的三維立體投影出現在半空中。他的身後是連天炮火，卡瑪爾星球的天際都被染成了血紅色，不斷能看到各色炮彈如同流星般劃破天幕，通訊畫面被震得時時發抖。模糊不清。

蓋維斯的聲音聽着略顯失真，“我軍已抵達卡瑪爾，戰況比預料中艱巨一一”

雙方互通了情報，就在蓋維斯準備結束通訊的時候，門羅猶豫道，“陛下……皇後想和你通訊。”

蓋維斯的聲音瞬間嚴厲起來，“你告訴他了？！”

“不，是皇後陛下自己猜到的。”門羅從安卡拉那裏學會了和皇帝陛下說話的技巧，奉承道，“皇後說陛下若是沒有離開海西星環，就算再忙也會抽空見他。”

“……”站在一旁的安卡拉默默看了他一眼。

蓋維斯對身邊的士兵揮了揮手，示意再等一會兒，沉聲道，“那就接通吧。”

陳辭穩步走到通訊器前，看到蓋維斯被炮火洗禮得愈發挺拔的身影。別的人在紛飛的戰火下都顯得狼狽不堪，只有他還沉穩如湍流中的砥石，不轉不移。

就在陳辭與蓋維斯的投影視線交彙的一刻，一枚炮彈落在距離通訊器很近的地面，視訊畫面被震得瞬間黑滅。陳辭雙拳一緊，就要朝那個虛拟投影所在的位置撲去，好在下一秒，通訊又恢複如常。

陳辭鎮靜下來，松開拳頭，目光直視着蓋維斯道，“沒有下次。”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不告而別，因為他和愛人之間，僅有的兩次離別，一次跨越了整整三千年的漫長光陰，一次跨越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世上的人都喜相逢，憎別離，他尤其憎惡突如其來、再會唯恐無期的別離。

蓋維斯伸出雙臂，似乎想要撫平陳辭眉頭上的皺痕。

陳辭道，“這次我會等你。”

然後他就切斷了通訊。

蓋維斯站在卡瑪爾星的戰略腹地，輕輕撫摸着手腕的個人終端，驀地笑了。

他身邊的傳訊官訝異萬分，“陛下？”

蓋維斯板下臉，看着遠方炮火與飛塵，鎮定道，“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