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世上另一個我11
這一群變異蟒蜥平均體長三到五米, 塊頭最大的一只頭尾超過八米,渾身覆蓋着堅硬的鱗片, 反射出苔藓般的幽綠光芒,瞳孔呈現出渾濁的暗黃色, 中心的一點隐隐發紅, 如同血珠。
陳辭正在和塊頭最大的那只變異蟒蜥對峙。每當他邁出一步時, 那顆滾圓的血珠就會随之而動, 牢牢将他框死在視域中。
他被這群變異蟒蜥盯上實在是意外。
幾天前從系統那裏得知, 想要再次換回身體,必須和喪屍皇有直接的接觸,他就收拾行裝離開別墅,朝基地的方向前進。但古川這座城市在末世中變得面目全非,變異生物在街區道路上橫行無忌,原有的導航系統和地圖早已失去效用。
陳辭只能依靠指南針這種最原始的工具, 大致确定基地在城市西南部,不斷修正自己的行進路線, 摸索着前進。
他也沒想到變異蟒蜥最近才舉族遷徙到這片街區, 現在正處于建立領地權的關鍵時刻,會将所有踏進領地的生物都視作敵人。陳辭在街區邊緣地帶停下腳步,摸出褲袋中的指南針校準方位, 後背便如同被芒錐狠狠刺了一下。
危險!
陳辭飛快将指南針放回褲袋, 全身都進入戒備狀态,肌肉緊繃,異能也一觸即發。身形龐大的變異蟒蜥一只又一只從樓房、街巷的陰影裏爬出來, 以絕對不慢的速度将他團團包圍……
接下去的戰鬥超乎想象的艱難。
陳辭解決了近三分之一的變異蟒蜥後,自己也說不上完好無恙。他的右腿不正常地彎起,小腿腿骨外折,沒有流血,但每拖動步子,斷裂的骨刺就會向肌肉再紮進幾分。
喪屍皇的身體無比強悍,就算負傷也能繼續作戰。況且變為喪屍之後,痛感神經急速鈍化,這種程度的傷痛根本無法激起他的應激反應。陳辭低頭看了眼扭曲變形的腿骨,所有的情緒都是來自于內心深處一一
他一直那麽小心的照料這具身體,連被指甲劃破點皮都會心疼半天,這群變異蟒蜥倒好,直接給他留下了這樣一個明顯的“記號”。就算喪屍皇感受不到肉體上的疼痛,但他心疼啊。
陳辭用舌尖舔了舔牙龈,随後卷住尖齒。異能在體內湧動,他的四肢瞬間被一層流光般的金屬包裹。
他一足蹬地,原地彈跳而起,猛撲向最大的那只變異蟒蜥。
暗黃色的眼珠向上一翻,變異蟒蜥的腹部鱗片順縮,與地面的摩擦減到最小,四爪快速扒地,碩大的身軀一時間移動開十數米。躲避的同時它也展開了反擊,武裝到每一寸皮膚的長尾朝空中急甩,帶着上千斤的巨力抽打向陳辭。
陳辭伸臂攬住街燈的長杆,借力在空中一滞,換向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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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變異蟒蜥見狀全都躁動起來,全都潮水般湧向陳辭。
陳辭方一落地,就被一只變異蟒蜥從後襲擊。他反手攀住對方粗壯的前肢,翻身騎在它的背上,趁對方無法甩脫之際,将金屬化後堪比利刃的右臂狠狠插.進對方的頸部。
紅褐色的血漿從動脈噴出,将他泛着金屬光澤的前臂染透。
陳辭一擊得手,飛快翻下變異蟒蜥的屍體,蹬踏另一只的頭部,再次撲向原定的目标。他記得很清楚,就是那只體長八米的大塊頭用長尾抽中了他的腿骨。要不是喪屍皇的身體結實,光那一下的沖力就足夠将他的腿骨徹底粉碎。
那只變異蟒蜥或許也察覺到了他的憤怒,貼地爬行一段距離後驟然停了下來,将頸部的弱點收縮于鱗片下,揚起頭顱發出嘶啞低沉的呼聲。
那聲音像是塑料在勁風中相互撞擊,像是金屬椅子在地板上拖動摩擦,讓聞者非常不适。
陳辭斬斷一只擋路的變異蟒蜥的前肢,穩步向前。他随意擦去臂上的血漬,正準備動手,就見最大的那只變異蟒蜥張開了血口,朝他“哈”了一聲。沒有聽見刺耳的聲響,只有猩紅的分叉的舌頭在筋肉間鼓動。
陳辭的腳步踉跄了一下。他什麽聲音也沒有聽見,卻好像被鈍器擊中了腦袋,有片刻的昏沉。
是某種聲波攻擊嗎?陳辭甩了甩腦袋,恢複清醒。
變異蟒蜥還待張口,眼珠卻是猛的一翻,視線頭一次離開陳辭。它厚重的眼皮被全部擠在了一塊,疊出數層皺痕,瞪大的眼珠宛若一顆發黴的橘子,嵌在頭顱上十分醒目。
呼呼。呼呼。
它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其餘蟒蜥像是得到了指令,毫不遲疑的放棄了對陳辭的攻擊,全都湧向另一個方向。一時間,地面上幽綠色的浪潮起伏不定,本就凹凸不平的道路被變異蟒蜥刨出無數坑窪。
陳辭随着它們的動向扭頭看去,瞳孔便是一縮!
他來了!
他在這個世界上的身體,同樣名叫陳辭的五級水系異能者的身體,赫然就站在變異蟒蜥群之中。柔軟的黑發也無法抹殺掉那種立于戰場之上,殺伐果決的氣質。那具軀殼裏的,正是喪屍皇的靈魂。
陳辭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時,對方也正巧看了過來。
看得出對方明顯有片刻的怔愣,大概是在鏡子之外的場所看到自己的身體,難免不适應。陳辭慶幸這一秒變異蟒蜥沒有進行攻擊,但讓他提心吊膽的是,回過神來的喪屍皇非但沒有立刻進入戰鬥狀态,反而朝他舉起了一只手。
喪屍皇的右手手肘彎曲,手掌收在胸前。他的眼睛似乎彎了彎,拇指和食指一搓,竟然是比了個心。
變異蟒蜥可不會連續兩次錯過良機,幾乎在喪屍皇擡起手肘的同時,它們便發動了進攻。喪屍皇的身體被迅速遮蓋,但很快又露了出來。
擋在他身前的那只蟒蜥仿佛被一只巨掌攥緊、揉搓,捏成碎屑。
陳辭還沉浸在喪屍皇對他比了顆小心心的震驚之中,等到血漿糊了一地,才恍然回過神來。圍住喪屍皇的變異蟒蜥接二連三爆體而亡,站在血海中間的青年臉上不見有異色,但陳辭很快就通過對戰況的觀察發現了不妥。
喪屍皇雖然強大,但是同時似乎只能将攻擊目标鎖定在不超過三只變異蟒蜥身上。他解決一只變異蟒蜥需要一到三秒的時間,而在這短短數秒的空隙裏,如果其餘蟒蜥一擁而上,他就相當于是一塊砧板上的肥肉,很難有還手之力了!
變異蟒蜥不能像人類一樣理性分析,但強化後的戰鬥直覺無比敏銳,也嗅到了對手的這個弱點。三五只蟒蜥試探般朝青年圍去,剩下的潛藏蟄伏,預備着致命一擊。
陳辭怎麽會讓它們得逞?
他仗着喪屍皇的身體堅若金鐵,态度強硬的沖撞開攔路的蟒蜥,朝着對方奔去。
喪屍皇的身邊堆滿了變異蟒蜥的屍體,對于這群只剩下殺戮進食繁衍本能的生物來說,這幅場景非但不能形成恐吓,反而刺激了它們粗壯的神經,引得它們發狂似的沖撲上去。
得快一些!喪屍皇用他的身體,可以勉強作戰,但到底不如用原來的來得得心應手。他們需要快點接觸彼此,把身體交換回來。
陳辭一腳踩在血池裏,鞋面登時被血水浸透。他張開雙臂朝對方揮舞示意,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高聲喊道,“過來!”
他的呼聲吸引了一只變異蟒蜥的注意,一條長尾帶着勁風迎面撲來。陳辭還沒伸手去擋,長尾便被從端部擰斷。喪屍皇拽着那條半米多長、覆着鱗甲的尾巴,卷在臂上當作長鞭,把擋在兩人之間障礙物一鞭子抽飛掃除。
淩厲的風聲陸陸續續響着,喪屍皇清空了障礙,把尾巴一抛,撲到了陳辭懷中。
陳辭雙臂環住他的後背,安撫似的拍了兩下,随後捧住他的臉頰,将他的額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
那一瞬間,他像是聽到了世界誕生時的巨響,又像是聽見了諸神黃昏後的寂靜。系統的電子音叮叮的響起,卻在發出第一個有意義的聲響被人掐斷。
“唔……”
喪屍皇的眼神從渙散到清醒,擡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看到了熟悉的鋒利指甲。他剩下的一只手還貼在眼前人的臉上,稍一動彈,在嬌嫩的肌膚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吓得不敢再動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懷裏的人。
這就是了……他一直想要找到,想要見到,還想抱一抱的陳辭。喪屍皇低下頭,在他臉側蹭了蹭,偷偷伸出舌頭,想要在他臉上啃咬一口。
“小心!”
陳辭一把推開他,躲過了一只變異蟒蜥的攻擊。
喪屍皇這才想起還有一群煩人的東西圍着他們。豎瞳冰冷的掃視着體型巨大、成群活動的變異生物,異能在體內奔湧時發出的金色光芒如同烈日般灼目。
路面上、街道旁、高樓裏的金屬在同一時刻受到了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的控制。鋼筋混凝土的牆面龜裂開來,被水泥固定的鋼筋如同脈搏般跳動,合金門窗砰砰作響,急欲脫離牆體的限制,而桌面上的金屬保溫瓶早已淩空飛起,在空中被捏成了另一幅模樣。
在末世中屹立了幾十年,僥幸保留着原來面貌的路燈終于在嘎吱一聲悲鳴後倒地,金屬長杆融為液體,滲入地底。
仿佛以此為标志,街區陷入了真空般的寂靜。
轟!
無數金屬長刺破地而出,狠狠穿透了變異蟒蜥貼地的鱗片,從它們的頭、頸、腹部刺出,将一具具碩大的身軀固定在了棱刺上。仿佛平地起了一座黑森林,林中的樹木全都反射着金屬的冷光,枝頭停歇的并非歌喉婉轉的鳥雀,而是垂死掙紮的變異巨獸。
蝴蝶被穿透雙翅做成标本,尚且還有美與死亡交錯的魅力。變異蟒蜥被釘死在金屬長刺上的畫面,則只剩下了暴力、殘酷與血腥。
親手造成了這一慘烈景象的喪屍皇,在确認周圍沒有遺漏的敵人後,如願以償的拉住了陳辭的小手,在他腦門上啃了一口。
唔,甜的。
陳辭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腰上拉下來。那雙手上滿是血污,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指甲縫都被染成了黑紅色。
陳辭捉着那只髒爪子,用衣擺給他擦了擦,忽然想到自己的這句身體是水系異能者,憑空變出些純淨水替他洗手也并非什麽難事。他握着對方不算寬厚的手掌,正想調動體內的異能,就被一聲驚呼打斷。
“這他媽都是些啥?!”
變異蟒蜥被喪屍皇用金屬長刺釘死在半空中,原先層層疊疊的包圍圈也不複存在,還沒有走遠的秦相三人看到了他們。那聲憤怒中帶着驚恐的喊聲就是葉歆發出的。
陳辭記得這三人都是基地的異能者,想起基地剿殺喪屍皇的計劃,三人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并不難判斷。他立刻把喪屍皇擋在自己身後,順着對方鋒利的長指甲摸到指腹,在指腹上捏了捏,示意對方別慌。
喪屍皇拉着陳辭的小手,惬意的眯起眼。
“哇這也太酷炫了吧!”葉歆走到一根半人粗的金屬長刺旁,伸手摸了摸。長刺的表面顏色深淺不一,但十分平滑,像是将不同種屬的金屬倒入高溫熔爐,熔煉後澆築而成。他們之前看得分明,這一帶根本沒有這樣詭異的地表建築,這些金屬長刺都是從哪冒出來的?還好巧不巧全都穿透了變異蟒蜥的軀體?
何瀾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看向前方。葉歆把黏在金屬長刺上的目光移開,然後一驚一乍的“嚯”了一聲。
秦相比他們都更先看清金屬長刺構成的叢林中還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先前躍入戰團、他們覺得兇多吉少的隊友,一個是他們此行意圖剿滅的目标。
人類異能者和喪屍皇以一種罕見的親密的姿态依偎在一起,仿佛是彼此可以交付信任的夥伴。
這簡直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疇。
“陳辭。”秦相花了些時間消化自己看到的畫面,維持着鎮定道,“你過來。”陳辭以一種全然放松的姿勢将後背對準了喪屍皇,這不啻于雞雛把弱點暴露在鷹隼面前。他會被一口咬斷脖子的!
沒有人比他們這些經常外出執行任務的異能者更清楚喪屍的殘暴了。他們缺乏共感力和同情心,就算長得和人類再相像,也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物種。
末世紀元的第二個十年,随着人類異能和武裝的增強,不是沒有人異想天開的試圖緩和、改善和喪屍的關系。古川基地特研中心的一名高級研究員在向上級呈交申請被駁回後,曾經偷偷從外面帶回了一只喪屍,圈養在實驗室裏。
那名研究員的身上有着科技工作者特有的天真,他把那只看起來和十四五歲的人類少年一般大的喪屍當成了親人,而不只是實驗品。才事後的錄像中可以看到,研究員給喪屍穿上人類的衣物,和他分享自己制作的食物,耐心的替喪屍磨平長長了的指甲……喪屍在最初激烈反抗,被束在手腳上的高壓電圈擊中後就變得格外安靜平順。這給了那名研究員一種錯覺,以為在一段時間的相處後,喪屍接收到了他傳遞的友善的信號。于是在某次喪屍不小心觸動了高壓電圈,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時,他替他解開了手腳上的束縛。
之後發生的慘劇,每個基地異能者都印象深刻。喪屍在擺脫高壓電圈後的第一秒鐘,就用利爪穿透了研究員的小腦。指甲在小腦中攪動,紅白混雜的漿液變成暧昧的粉色,他将血漿一點一點舔食幹淨後,又以極其殘忍的方式啃食了研究員的四肢,連骨頭帶肉沫,沒有留下任何殘餘。最後,他對着實驗室角落的攝像頭冷冷一笑,打破玻璃窗,成功逃逸。
這樁慘劇被編寫在基地的必讀教材裏,用來證明人類和喪屍絕對不可能和平相處。不是人類在喪屍的圍攻下滅亡,就是喪屍被人類屠殺殆盡。
短短幾秒內,秦相三人都回憶起了這一段教材。葉歆看清陳辭身後就站在那只金系喪屍皇,立刻喊道,“你在做什麽?!快回來!你想被吃掉腦子嗎?!!”
他們都以為陳辭會和喪屍皇站在一起是出于某種意外。比如一人一喪屍在和變異蟒蜥交戰時是暫時同盟關系,比如陳辭沒注意到長相乍看和人類沒有什麽分別的是一只喪屍,比如……他們主動替陳辭補充了合理的理由,相信對方在意識到身邊站着的是一只喪屍皇後肯定會立刻遠離。
秦相和葉歆都做好了戰鬥準備,等着陳辭動身的那刻接應他。何瀾不算一線戰鬥人員,在旁觀察的更為細致,發覺陳辭和那只喪屍皇的關系似乎和他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果然,在他們出聲示警半分鐘後,站在陳辭身後的喪屍皇都用鋒利的指甲勾住他的脖子了,陳辭也沒有朝他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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