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深淵凝視着你03

陳辭離開深海, 回到自己的住所。他在這片海域上擁有一座草木蔥茏的小島，平日巨濤不至、風平浪靜, 算是海神對他忠心的獎賞。

他換下濕透了的羽衣，穿上相對保守的長袍, 邊擦幹濕發, 邊和系統商量道：“三叉戟在海神手裏, 以他看重權力的性格, 不太會放開這把能呼風喚雨的兵器, 想要拿到并不容易。相比而言，先去拿指南盤比較穩妥。換一個角度考慮，我見到海神的機會并不少，但那位圖倫特城邦的王子如果結束航海上了岸，想要再接近他就要麻煩的多了。”

“我們的意見也是先拿指南盤。”系統道，“軍方對各個神祇的監測比較嚴密, 我們不太方便動手腳。”

雙方達成統一意見，陳辭在小島上休憩了數日後, 得到系統提示, 說圖倫特城邦的王子即将經過這片海域。

“好。”

他的雙翅被埃尼阿克折斷，無法飛行，只能換上接受了諸女神祝福的羽衣, 才能夠依靠輕柔向上托舉的浮力在空中行動。

陳辭在半空中遙遙看見了王子的船隊。十數艘大木船呈交叉狀齊頭并進, 氣勢十足。他收斂了羽衣，在船隊前行方向必經的一處島礁上落下。

……

“距離薩米公國還有多遠？”

圖倫特城邦的王子卡德摩斯站在船頭，眺望着無邊的海平線, 偏頭問下屬。

下屬道：“還有兩日的航程，如果海神保佑，一直是這個好天氣，也許只要一日半。”

“當然會是好天氣。”卡德摩斯仰頭看着晴空中的幾縷雲絮，從腰側的牛皮口袋中取出指南盤，調準指針，确定航向無誤後下令道，“全速前進！”

屬下吞吞吐吐道：“王子……這片海域也許不應該把船開得那麽快……”

卡德摩斯挑起眉頭，爽朗笑道：“為什麽不？”

“傳說中……這是塞壬的海域……”屬下回答時不停左右張望着，像是害怕自己真的把那個傳說中的海妖招惹出來。

“得了吧賽爾巴。”卡德摩斯王子大度地拍了拍下屬的肩膀，咧嘴道，“哪有什麽海妖，都是那些航海術不精的水手編出來騙人的。我仔細研究過航海地圖，這一片海域根本沒有島礁，全速前進沒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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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屬下還想辯駁，突然屏住呼吸，轉身趴在船頭上，側耳傾聽着夾雜在風聲的歌謠。奇怪，他的故鄉遠在大海另一側的偏僻土邦，怎麽能在這裏聽到他故土的童謠？

這名強壯的水手漸漸放松了手臂上繃緊的肌肉，懶洋洋的趴在船頭。他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時光，常常被慈母抱在懷中，臉頰上點兩滴滑亮的橄榄油，在大街上和其餘人一起度過漫長的午後。

海邊的陽光溫暖而悠長，穿透了他此後靈魂中烙下的無數勁風巨浪，讓他感受了如同還在襁褓中的舒适安穩。城邦婦女口音濃重的議論、橄榄油濃稠的滑膩感、被太陽曬得松軟了的母親的味道……

卡德摩斯王子和他的屬下聽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歌謠。

這支歌謠他只聽過一遍，卻好似淺嘗辄止未能盡興的佳肴般讓他時時記挂在心。那是一個漆黑的雨夜，他點着火把在城中巡防，路過城牆腳下時聽到了一支歌謠。那歌謠斷斷續續，像是随時都會被雨水澆滅，唱着歌的人嗓子沙啞，讓人不禁擔心她會不會在這個雨夜受到什麽不可挽回的傷害。

他舉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循着聲源朝牆腳走去，發現了一個瘦弱的身影。他柔聲詢問對方，對方好像是受驚的野兔似的，拼命往無路可退的牆腳縮去。

他放下火把，火光陡然照亮了對方的面孔。雨水打濕了少女的棕發，讓她的雙唇蒼白着瑟瑟發抖，但依舊可以看出那是一張清秀無比的臉龐。

哦哦，卡德摩斯心裏一嘆，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他聽了一整夜少女的歌謠，然而醒來時對方卻不見了蹤影。他借着職權之便，在城中搜尋了她整整半個月，沒有得到任何下落。如果能找到她，他一定要一一

“全速前進！全速前進！”

卡德摩斯的雙目赤紅，大步走到船尾，轉動船舵，改變木船的航向，朝着那支歌謠響起的方向飛速駛去。所有船員都回到各自的位置，和他們的王子一樣，盡管他們聽到的都是不同的歌謠，但此時的信念只有一個一一

找到他！

追上他！

讓他再為自己唱起整夜整夜的歌謠。

……

“他們過來了。”陳辭唱完一支歌，看着船隊的行進方向道。

系統應道：“嗯，塞壬的設定是唱歌可以迷惑人心，除非他們把耳朵堵上，否則抵抗不了你的誘惑。”

陳辭：“……”他明明五音不全。

“繼續唱吧。”系統道，“記得把他們引到你的小島上再動手。海上發生的事都逃不過海神的耳目，只有到了陸地才能暫時瞞住他。”

陳辭輕聲哼起了一支謠曲，起身朝小島飛去。

海風将他的歌聲送到水手們的耳中，引得他們如癡如醉，拼命揚起風帆，追逐着那忽遠忽近的聲音。

浪花拍打在船頭，快速行駛讓船身無比颠簸，但沒有一個水手借故離開自己的位置。卡德摩斯王子一手掌舵，一手扶穩自己的身子，大聲喝道：“快！快！”

快！快！

再不追上，他就要跑了！

那麽迷人的歌聲，再不握在手裏，他就要跑了！

陳辭落在小島的岸邊，收起了歌聲。船隊距離海岸只有不到半海裏，還在全速前進，如果他繼續唱着歌，他們恐怕只要觸底也不會停下。

一直萦繞在耳畔的歌聲消失不見了，水手們如夢初醒般彼此對視，悵然若失。

“停下！減速！”卡德摩斯最先恢複清醒，很快看清了他們的處境。船隊的前方就是一座小島，如果再不減速，他們會直沖上岸灘的！

“天哪！”

“我的神啊……”

水手們加倍拼命地降帆減速，終于在距離岸邊只有十餘米時穩住了船只，讓它平穩緩慢地靠岸。

卡德摩斯擦去額頭上的熱汗，對衆人道：“先上岸歇一歇吧。”

水手們三三兩兩向岸邊走去，驚疑未定的小聲交談着。不管他們剛才遭遇了什麽，所有人确實都需要歇上一歇，放松心情。

“難道真的遇上了海妖？”卡德摩斯喃喃自語道。他試圖回想在過去的短暫時光裏，他都聽到了些什麽、想了些什麽，然而徒勞無功。

圖倫特城邦的水手們紛紛在海灘上圍坐下，熟練地分頭撿來柴火，點起火堆取暖。有些恢複了精力的便在附近的灌木叢和淺海中獵獸摸魚，準備享受接下來的一頓美食。要知道他們在船上可吃不到那麽新鮮的肉啊。

卡德摩斯一上岸，便有兩個谄媚的水手要給他挪出一個上好的位置。他掃了眼升起的篝火和正在烤着的斐多魚，不知怎麽就是沒了從前的好胃口，擺手拒絕道：“不了，你們吃。我在附近走走。”

卡德摩斯沿着海岸線走了一段路後，忽然覺得自己這副作态有些愚蠢，轉頭想要回到一衆水手身邊。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了那支熟悉的歌謠。

“好啊！”卡德摩斯的心頭陡然燃氣熊熊怒火，他快步穿過灌木叢，一手揪出了藏在灌木叢後的人，狠狠道，“終于找到你了！”

卡德摩斯把牙磨得癢癢的，揪着對方的領口道：“海妖？還是別的什麽？再裝神弄鬼，小心我一一”

“小心我一一”卡德摩斯又重複了一遍，但在看到對方巴掌大的臉龐和撲閃眨着的雙眼時根本說不出任何狠話。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松了松，這麽用力的揪着他的領子不好吧，沒看到他的脖子都被勒紅了嗎？

陳辭捂着脖子，輕聲細語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說完忍不住咳了兩聲。該死的，這個什麽王子蠻力也太大了，掐的他脖子現在還在痛。

卡德摩斯滿是歉意道：“我是圖倫特城邦的王子卡德摩斯，我和我的船隊正在進行一次遠洋航行，準備前往薩米公國，中途出了些意外，才決定在這座島上稍作休息。請問你是？”

“我是費倫。”陳辭随口編了個名字。

“啊，費倫，非常抱歉。”卡德摩斯彬彬有禮道，“你知道的，我們的船隊遇上了些意外，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嗯，剛才是我沖動了。你一直生活在這座島上嗎？”

陳辭說起謊來不用眨眼，流利道：“是的，王子。”

他叫我王子，天吶。卡德摩斯心想，他的聲音那麽好聽，叫我王子的時候簡直像在唱情歌。

“就你一個人嗎？”卡德摩斯強作鎮定道。

“不，還有我的父親，母親，妹妹……”

卡德摩斯看他一個一個掰手指數着，朗笑道：“我知道，你是和你的部落一起生活在島上。”

陳辭樂得他把話替自己補全了，立刻道：“是的，王子。”

“我船隊的手下就在不遠處的沙灘上。費倫，你願意來和我們共享一頓晚餐嗎？”卡德摩斯邀請道，“保證是島上嘗不到的美味。”

陳辭配合他舔了舔嘴唇，害羞的點了點頭，把一個很少見到生人的荒島居民演了下去。

卡德摩斯走在他的身側，貼心的替他擋去海風，還柔聲道：“風那麽大，你穿的那麽少，不會覺得冷嗎？”

陳辭穿着羽衣，确實不如他們這些常年航海的水手穿的厚實。卡德摩斯殷勤道：“不如先穿我的外套吧。”

意外之喜！

陳辭本就一直盯着卡德摩斯的外套，系統告訴他那個指南盤原本放在對方的牛皮袋中，現在被放在了外套口袋裏。如果卡德摩斯把外套脫給他，他就可以立刻摸了指南針跑路了。

瘦弱的少年沒有說話，但是亮閃閃的雙眼看着自己，分明就是滿懷期待。卡德摩斯覺得心中的保護欲一瞬暴漲，立刻脫下外套，遞給對方。

“啊……”陳辭正要接過外套，卡德摩斯忽的又把手收了回去，從口袋中摸出指南盤，“這個忘在口袋裏了。指南盤，航海用的，有些重，還是放在我身上吧。”他說着把指南盤放回了腰側的牛皮口袋裏。

陳辭接過外套，往自己身上一披，僵着臉道：“謝謝。”

他在心裏把這個花心王子罵了無數遍，一邊應付着對方的殷切探問，一邊問系統：“現在怎麽辦？他把指南盤看得那麽緊，我除了唱歌好聽些，也沒什麽技能，強搶搶不過，難道還要再唱一支歌？”

“不要擔心。”系統道，“根據我們的計算，很快就會有機會了。”

系統的聲音方落，原本萬裏無雲的晴空忽然被成片烏雲籠罩。一道蛇形閃電劃破長空，天際傳來轟鳴一聲雷響，豆粒大的雨點說落就落了下來。

“下雨了！”卡德摩斯自以為十分可靠的一把把陳辭抱進了懷裏，張開雙手擋在他頭頂，軟聲道，“先去沙灘上躲躲吧。”

沙灘上什麽建築都沒有，拿命躲雨？陳辭壓下戾氣，好聲好氣道：“王子，還是找個山洞……”

卡德摩斯道：“對！找個山洞！就我們兩個人！”說完便把他那群忠心的手下都抛在了海灘上，拉着陳辭往林子深處紮去。

兩人很快找到了一處可供避雨的山洞。卡德摩斯站在洞口，望着洞外暴雨感慨道：“說來就來的暴風雨啊……不過水手從不畏懼風暴！”

陳辭在他身後掀了個白眼，生起一堆篝火，把雙手擱在火焰上方取暖。他正想着這是個大好機會，可以借生火烤幹衣服的機會把指南盤偷到手，就聽見系統響起提示音：“請陳先生盡快行動！”

“怎麽了？”陳辭問。

系統道：“這暴風雨是海神掀起的，他發現你引誘了卡德摩斯，動了怒氣，你要是不及時去見他一面，只怕要惹出很多麻煩。”

陳辭細細咂摸着這段話，驚訝道：“塞壬和海神還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系統沉痛道：“算是吧。”

陳辭啪的折斷了一根樹枝，面無表情地扔進火堆裏。好的，這下他更沒法和愛人解釋清楚當初的“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