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番外 曼菲

當一個生命用悠久來形容，當一個生命見證了幾千年的歷史變遷，當一個生命看多了其他物種的滅亡和興起，他對外界的任何事已經提不起興致。

太無趣了，任何事在他眼裏都可以從滄海看到變桑田，任何短暫的東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曼菲，存在了7000多年的血族親王，并且是唯一的親王。

他備受血族的尊敬和愛戴。

他帶領着血族從蠻荒時代一路走進了星際時代，血族成為了宇宙中最強大的種族之一。

他也是整個宇宙中的強者。

他沒有敵人，他曾經的無數的敵人都已經被時間殺死。

他沒有在乎的人，他曾經愛的也愛他的人都也已經被時間殺死。

第一次見到那個人類戰神的時候，曼菲只是懶懶地用他冰冷的眼角斜了一眼，人類戰神又如何，人類的生命再提升也只有區區兩三百年，對他來說只是一彈指的時間。

再厲害的人類戰神，不用他出手，也會被時間抹殺，幾乎長生不死的血族才是這個宇宙的統治者，人類？人類不過是血族的食物而已。

說到食物，人類戰神身上唯一的優點好像就是純血。

純血的人類，聽說味道很好。

曼菲不用聽說，當年人類還未與其他宇宙生物聯姻的時候，他喝過無數純血人類的鮮血，對他來說味道也就那樣，并沒有讓他瘋狂的味道。

諾費勒将人抓回來的時候，他還有些驚訝，他好像從來沒有表現出過喜歡這個食物。

諾費勒讓他嘗嘗味道，他靈敏的鼻子聞着與之間喝過的任何人類鮮血都不同的香甜誘人的氣味，終于忍不住咬了一口——那味道該死的好！也許是活了太久，久到他印象中的記憶也出了錯，早知道他就應該早點把這個人類抓來圈養。

這是很久沒有出現的懊惱占據了腦海一角。

強忍住一口将那個純血吸幹的沖動，曼菲暗暗奇怪自己的自制力似乎變差了，這種幾千年沒有的感覺讓他有些新奇。不過他将這歸于太多年沒有吃過美味的食物，難得吃頓好的有些失控這上面。

接下的日子過得很跌宕，是的，比起他窩在城堡裏不出來的日子要跌宕起伏得多。

相處一段日子下來，他很懷疑步辰的身份，人類戰神怎麽會這麽弱，不是指身體，而是指精神，這個步辰怎麽說，沒有信念，沒有堅持，甚至沒有底線和節操！這和普通的人類有什麽區別？難道他當上人類戰神只是因為他的純血身份？

曼菲很快就将這一點否定了，他從戰役的影像中看過步辰，那個人類戰神并不是這樣的。一樣的臉，一樣的身材，細細觀察之下不一樣的大概只有眼神，那個嚴肅認真，即使溫和也有一股殺氣在，而這個……簡直就像只溫柔的小白兔。

但如果這個不是人類戰神，又會是誰，難道人類又找到了一個純血，并把他整容整成了步辰，他們是在圖謀什麽？

曼菲對此留了心。

然後是一系列的變故，人類軍隊的統帥也出現了，步辰被他一命換一命的方式救走了。如此倒是可以确定步辰的确是步辰，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

跟着步辰的守護號以肉身跳躍空間，跳躍空間的力量足以把普通的機甲和飛船磨成塵埃，幸虧他第一時間緊貼在守護號上，靠着守護號的能量護罩，又有血族的密術保命，所以活了下來，不過還是受了重傷連人形也無法保持。

曼菲是被誘人的鮮血味道喚醒的，睜開眼睛就看到步辰傻傻地接了自己的血往他臉上抹，一多半都抹在嘴巴外面，想來他現在變成人形的話臉上肯定很好笑，估計和人類養的寵物花貓臉有得一拼。

步辰的動作又慢，血還滴到外面，傷口不時被碰到，看他龇牙咧嘴的樣子，真是傻透了。曼菲決定幫幫他，直接一口咬上他的手腕，小心地吸了一些血後就放開了他。

不過看步辰的小眼神就知道他完全沒有理解他的好意。

曼菲始終冷着一張臉，沒有解釋的打算。

在蠻荒星上相互依靠（？）的一路走下來，當無數年後曼菲再回憶起這段記憶時才發現，當時那麽那麽無聊透頂的旅程竟然可以耐得住他那麽多次的回味。

其間諾費勒很快就聯系上了他，但看到每天在自己眼前犯傻、連只狗都能欺負他的人類，曼菲覺得就這麽回去似乎可惜了。

于是，他吩咐完事情便不急着離開。

在飛船上睡覺的事情讓步辰很糾結，本來他有準備另一口棺材給他睡的，但是看他皺得跟包子皺褶一樣的臉，他決定什麽也不說。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卻發現兩個人的感覺也不錯。

一起睡，然後睡一起。

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要那個人的欲望卻強烈得似乎從來沒有對誰有過。他對那些妖嬈的血族美女沒有興起，不想和她們生一個純血後代，更不想通過初擁發展後代，因為無論是他的伴侶還是他的後代都會先他離開這個世界，而他不喜歡這樣的離別。

愉快的日子過沒多久，那個人類統帥又出現了，曼菲第一次覺得看一個“人”非常的不順眼。步辰似乎很在乎他，救下他，很細心地照顧他，比當初照顧他的動作溫柔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真想把那棵長滿藤蔓的植物扔到水裏淹死他，等到回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真的這麽做了，只是那棵植物命大，被步辰回來的時候救了下來，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猶豫早點下手說不定就得償所願了。

越看那棵植物越讨厭，連帶着所有的花花草草也難看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這棵植物就是世界上最讨厭的東西，沒有殺了他就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

步辰死了，沒有和他一起死在飛船上，卻死在了觸-手男的藤蔓下。

這是步辰第三次救他的性命。

曼菲心中湧起的是狂怒，這個傻子，他會以為他這種活了幾千年的血族，會被區區幾根樹藤弄死嗎？真是太小看他了！

随手一掌湧出無數血色的蝙蝠，把同樣已經震驚得忘記防備的觸-手男打暈在地。

可是，當步辰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馬上要斷氣，想到他死前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我想知道，你什麽時候覺得我最髒最亂最醜！！！”

曼菲呆了一下。

突然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看步辰哪裏都是美的，即使再像上次那樣托個盤子裏面裝上狗SHI他也不覺得難以接受。

再看向步辰時，曼菲的眼神也變得不一樣了。他找到的這個問題的答案，紮得他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都痛了，這麽躺在地上，馬上要死掉的樣子的步辰最醜最髒最亂！

初擁，對于血族來說是發展後代的一項嚴肅的儀式，但對于人類，特別是一個人類戰神來說，可能是一件比死還難受的事。

曼菲不想步辰死掉，即使違背了自己不願發展後代的意願，即使知道這對于步辰來說是個不能接受的結局，他也一意孤行地那麽做了。

誘人的鮮血被吸入腹中，往常的美味此時苦澀難咽，嘴唇接觸下的皮膚逐漸變得冰冷。曼菲鋒利的指甲劃破手腕上的皮膚，用嘴含了自己的鮮血一口一口哺入步辰的口中。只片刻時間，步辰被樹藤紮破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恢複，皮膚透出血族特有的蒼白妖異，口中也開始長出尖尖的獠牙……

當那雙純黑色的眼睛再次睜開，曼菲欣喜地迎上他的目光。可是，卻已經無法從裏面讀到一絲一毫熟悉的信息，仿佛……那個小白兔步辰已經死了。

步辰，變了。

曼菲将他安置在城堡，他卻不吃不喝，也不出門，一直在房裏照着鏡子看着自己變得血紅的雙眼及長長的獠牙發呆。

曼菲理解他的心情，任誰突然變成和自己從小到大、喊打喊殺的敵人同一族都會接受不了。所以，在他考慮向整個血族宣布他的身份，并與人類簽訂一份有利于人類生活的星際公約，希望讓步辰好過一些時，步辰很勇敢地過來告訴他：他不是之前那個步辰，現在的他是原來的人類戰神，就算無奈變成了吸血鬼，也與吸血鬼誓不兩立。那時曼菲還不相信他的話，以為他只是生氣。

然而，步辰之後飛快地接受了那棵植物！

當時曼菲覺得可能還有利用價值，便沒有殺掉那棵植物，只是将他囚禁了起來，還在步辰難受的時候讓那棵植物去看看他，希望能讓他的心情變好一些。

沒想到因此卻給了步辰機會。

步辰收養的小奶狗雖然在變故中一直巴着步辰的腿不放而幸運地活了下來，但還是受了傷養了許久才好。

當曼菲牽着小奶狗出現在步辰房裏，就看到兩個人親成一團的場面，那棵植物激動得将樹藤都放了出來，交纏糾結着将兩人圍在中心。

胸口一滞，曼菲看向步辰的時候突然自問，這個人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步辰嗎？除了長相兩人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

小奶狗對着兩人狂叫，毛發都豎了起來。

曼菲冷眼看着步辰沒有絲毫緊張地走到他的面前停下，與觸-手男手拉着手，眉宇間盡是從容。

“你要怎麽處置我們？”

曼菲看着步辰，這一刻真的相信那只小白兔一樣的人類已經消失了，人類戰神本應該是這樣的。

曼菲什麽也沒有做，也不憤怒。沒有了那個靈魂，他就不是他的步辰，他的貪生怕死的小仆人。他将宮殿的一角劃入了禁區，然後讓兩人分別住在裏面，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就算是每日去送食的人也不知道裏面有些什麽，只是隐隐猜測可能是人類，因為送去的食物不是血族的食物。

人類與血族的戰争繼續着，少了戰神與統帥讓人類的戰線出現了短暫地崩潰，不過很快，又有一顆明亮的星星脫穎而出，融合戰線，與血族對抗，成為了人類新的戰神，新的希望。血族從未用盡全力，像放牧人放養着羊群，他們認為适當的運動與緊張感可以讓人類血液的口感變得更好。

曼菲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更加的冰冷高貴，就連諾費勒也越來越不敢親近他，唯有一只蠻荒星出産的地獄三頭犬敢伸着三個腦袋在他面前搖頭晃腦，時不時做些又二又傻上不了臺面的事，只有每當這個時候，曼菲的眼神才會變得柔和一些。

時間的流逝，那兩人由鬧騰到認命，直到那棵植物的生命走到了盡頭，而步辰還是原來的樣子，一絲變化也沒有。

然後，只剩下步辰一個人生活在那個宮殿裏。

再然後，步辰也死了——他不喝人類的血液，除了觸-手男的，觸-手男死後他等于一直沒有進食和補充能量，這樣就算是血族也會死。

再然後，那只很不招血族待見的叫阿烏的地獄三頭犬也死了。時間太久，當年的年輕血族都自然死亡了。

曼菲還活着，永恒的生命沒有盡頭。

坐在宮殿的最高的房間裏，在落地窗前看血紅的太陽落下。銀色的長發也似乎被染上了一層血色，讓人屏息的外貌也因此變得妖豔。

那只小白兔出現的太過詭異與短暫，離開的更加沒有預兆，他想留下他卻無人可留，他想找人卻無處可找，仿佛是一場夢，夢過無痕。

手指間捏着一顆灰撲撲的珠子，這好像是小白兔表現出來最喜歡的東西，找遍了數個星系都沒有找到相同的珠子，他只能找了一塊相近的玉石，親手打磨了這一珠子，天天看着，似乎能夠從中看到些什麽。

早就死了也好，省了生離死別。

只是就這麽死了啊。

随着時間的流逝，那種鈍鈍的痛越來越強烈，深入骨髓。

沒有了朋友，沒有了敵人，除了族人越加敬畏的目光，再無其他。

曼菲站在窗前，看着太陽落下，大地陷入黑暗。

他還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