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順其自然
孟奕煊輕輕嘆了口氣。
女鬼聽到他的嘆氣聲,血紅的雙眼從被定身的男人臉上移開,死死瞪向他,眼中除了恨意、殺意以外還有不敢靠近的懼意。
孟奕煊平靜的和女鬼對視,對這樣的眼神毫無意外。
之前在街道上,他只感覺到陰氣,卻沒見到她,是因為她雖然成了失去神智的厲鬼,卻還沒成能不懼日光的氣候,只能留在男人的窩點等待機會。
然而男人今天搶了孟奕煊的玉佩,女鬼便連男人的身也近不得,現在玉佩回到了孟奕煊手裏,已經失了神智的女鬼卻不能厘清這其中關系,将他和男人當成一夥的了。
“陽間有陽間的律法,陰間有陰間的規矩。他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又何必為他毀了來生。”
沒有理會眼神十分豐富的搶劫犯,孟奕煊伸出右手,食指在女鬼眉心前輕輕一點,柔和的淡黃色光芒從他指尖前發出,籠罩于女鬼全身。
“清心靜氣,莫要讓惡念沒了神智。”輕柔和緩的嗓音發出奇異的強調,令人心神不由放松,沉浸其中。
沐浴在淡黃色光芒下,女鬼猙獰的神情逐漸變得平和,雙眼也變得清明起來,她看着身側男人的眼中還是毫無保留的恨意,但在望向孟奕煊時,卻是滿懷感激。
“謝謝。”恢複神智的女鬼輕聲道謝,她挽了一下耳邊的碎發。似乎是懷有歉意,又似乎是因為不想讓孟奕煊看到自己現在絕不算好看的模樣,說了謝謝後便撇開視線低着頭,不和孟奕煊對視。
孟奕煊搖了搖頭:“無需道謝。”
對于看不到女鬼的搶劫犯來說,孟奕煊這幾句話都像是在自言自語,話裏的內容又讓他不由往那方面去想,聯想到剛才孟奕煊在他身上施展的手段,搶劫犯的表情和眼神更加豐富生動了,嘴唇蠕動着,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聲音,似乎急切的想要表達什麽。
但孟奕煊懶得理他。
“他的報應很快就到了,你該放下惡念,早些投胎,不值當為了他毀了自己。”孟奕煊一向不擅長安慰人,幹巴巴将那兩句話翻來覆去說了幾遍後,就沒詞了。
孟奕煊:“嗯……”還有啥能說的嗎。
被孟奕煊苦惱的小表情逗笑,女鬼搖了搖頭,聲音也變得輕快許多:“我知道了,謝謝你,小道士。”
“其實,也有我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吧。”女鬼将自己死的經過告訴了孟奕煊。和孟奕煊一樣,女鬼也是在路上被男人搶劫,女鬼很要強,不肯把包給搶劫犯,掙紮中被搶劫犯一刀捅死。直到第二天有人經過,才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體。
但女鬼遇害的那條路是條無人經過的偏僻小巷,也沒有監控,搶劫犯又是個慣犯,小心掃了自己的痕跡,警察雖有懷疑,卻沒有确定的證據。
女鬼自嘲道:“如果我不要強,也許就不會送了命。”
這有些可笑。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只是因為用錯了保護自己的方式,卻為此丢了性命。最根本的,最可恨的,難道不該是犯罪者嗎。
可孟奕煊只能幹巴巴的說一句:“這不是你的錯。”
預防所有的犯罪是不可能的,理想美好,現實卻是人們只能從預防被害的角度來保護自己。
這個道理,孟奕煊和女鬼都明白,所以女鬼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願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女鬼将自己這些天清醒時看到的事情告訴孟奕煊,希望他能協助警.察抓獲這個殺人兇手。
警.察。
孟奕煊雙眼一亮,殷切的看向女鬼:“我想問你些問題。”
——
當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時,平靜的街市逐漸喧鬧起來,立在窗邊站了一夜的人才微微側了側身,無神的雙眼有了焦距。
“……”
三千年。
原來不是到了其他的世界,而是來到了三千年後的世界啊。
他所生長的那個大虞國,是三千年前的華夏國。三千年,足夠滄海桑田,也足夠,讓露草派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也難怪,紙鶴找不到師父他們。
女鬼成為厲鬼的時間不長,只知道現在道家式微,雖然有不少天師、神算子,卻幾乎都是毫無本事、招搖行騙的騙子。事實上,似乎現在大多數人都不再信任道教佛教等宗教,而是相信什麽科學,去道觀的人與其說是信衆,不如說是湊個熱鬧的游客更為合适。
她直到孟奕煊出現之前都還沒見過真正的道士,也從未聽過露草派這個門派。如果不是自己成了鬼,也不會知道這個世上還真的有鬼魂、道士的存在。
眨了眨艱澀的雙眼,孟奕煊眼前陣陣發黑,昨夜從女鬼那裏了解了個大概後,他就先送了女鬼投胎,在這裏站了一夜,好像是想了很多,卻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猶如針紮的腦內,此刻只有一個清晰無比的認知——只有自己了。
只剩他自己了。
師父,師兄,師姐,小鳳凰,再也見不到了……
“咕嚕。”大門口,又是被定身、又是被點啞穴的男人肚子不争氣的響起,在安靜的屋內尤為響亮,也成功吸引到了孟奕煊的注意力。
啊,倒是忘了這個。
回過神來的孟奕煊暫時收起傷感,擡起有些發麻的腿,走到桌子旁拾起手機,按着女鬼昨夜教他的法子,笨拙的用手指劃開屏幕上的手勢密碼,找到電話鍵,按了三個數字。
報完警後,孟奕煊捏着玉佩,目不斜視的側身錯過門口目眦盡裂的男人,出門下樓。
出了樓,猛地立在陽光之下,孟奕煊有些不适的擡頭看着天空眨了眨眼,不禁有些矯情的想,山中修習三年,誰又知道山下卻是過了三千年呢,他今後,又該何去何從。
不過這樣說起來,他可不是還未及冠了,應該是去了零頭還有整整三千歲的老古董才對。也許他是門派中活的最長的那一個呢,孟奕煊被自己的想法笑到。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也許這是一場夢說不定,夢醒了就能看到師父他們,可如果不是夢……
“道士?”身後有人出聲。
孟奕煊轉過身,一個中年男子站在他身後,雙眼直直落在他手中握着的玉佩上,若有所思。
孟奕煊翹起唇角。
如果不是夢,那就,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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