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想走了

“咕咕。”伴随着鳥鳴聲, 一只信鴿撲扇着翅膀落在窗杦旁。

坐在窗邊,手捧書卷的孟奕煊擡起頭,從桌旁的小碗中取出一些鳥糧喂與親昵輕啄他指尖的信鴿, 而後放輕動作,從它的腿上取下卷好的紙條。

原本噙着笑意的唇角在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後漸漸抿平。

去山下采辦物品的季臻然推門而入,看到的就是某位國師倚在桌邊捏着紙條,撐臉沉思的樣子。

他瞥了一眼窩在孟奕煊手下躺平, 暗戳戳拿腹部上的容貌蹭這人指腹的信鴿,提起唇角, 問道:“阿煊, 京都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雖說他們是出了國師府,但不可能就此完全不過問京都的事情, 國師府的道童每隔半個月都會傳遞消息給他們, 期間孟奕煊也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但都不是什麽大事,多半是道童在假哭訴。

所以這次季臻然也沒多想,一邊問着孟奕煊, 一邊将手裏的東西歸類放好。

這大半年, 山上始終只有他們二人,潛移默化間, 他對孟奕煊的稱呼終于從“國師大人”到親昵之意明顯的“阿煊”,他的國師大人已經完全習慣了他的存在。

手指劃過細膩平滑的瓷瓶, 想到這幾天為今晚做的準備,他眸中笑意深了深。

“國主病重, 恐怕撐不了幾天了。”

指尖微顫,季臻然掩飾不住驚訝的擡頭看向平靜說出這個消息的孟奕煊,重複道:“國主病重?”

孟奕煊颔首,将紙條遞給他。

匆匆看過紙條,季臻然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起。按着信鴿來時的路程來算,這消息已經是四天前的了,如果國主病重程度真如這上所說,恐怕等他們趕到時勉強能見國主最後一面。

“急病……怎會突然病的如此厲害?”他蹙眉,頓了一下,掩住內心的不情願,聲音微低,“那我們什麽出發?”

“越快越好,今晚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即刻出發。”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孟奕煊說,“我也有大半年未出現在人前了。”估計小道童也撐到極限了。

這大半年時間,他都和季臻然兩個人在這裏躲清閑,将國師府的一幹事務全數抛給小道童,也難怪小道童後來次次信中委婉詢問他什麽時候歸來。

國主病重,他這個大半年都在“茍延殘喘”的傷患國師也該露露面,會一會牛鬼蛇神了。

想到回去後可能要遇到的麻煩事,孟奕煊就忍不住頭痛,要不是還記得這是個幻境,隐藏在背後的人目的還沒有暴露出來,他真的想直接躺平,這國師愛誰當誰當。

不過他其實和躺平也沒什麽兩樣了,除了一開始來的那兩天他還和人虛與委蛇了一下,後來自從跑出國師府,回到露草山之後,除了身邊的人從師兄他們換成了季臻然,其他就和他以前在露草山上的日子沒什麽兩樣了。

明明是個幻境,他卻像是度假一樣,硬生生在這裏過了大半年的閑雲野鶴生活。

在這裏的生活多舒服啊,誰想回去勾心頭角啊!在這裏,有全能的季臻然為他打點一切,他種種花,鋤鋤草,練練符術,美滋滋的過一輩子不好嗎!

等等……仔細想想,在今天之前,他似乎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沒有想起這是個幻境了,他……是真的把這裏當做真實世界了?

如果沒有國主病重這件事,他也許會真的這樣在山上呆一輩子。

孟奕煊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他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沒錯,但不代表喜歡在幻境裏也這樣,是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一點警備心也沒有了?

“阿煊?阿煊?”

孟奕煊猛地回神:“嗯?”

“你沒事吧?”季臻然擔憂的看着他,“剛剛叫你好幾聲都沒有反應。”

“沒事,剛剛只是在想事情。快到中午了,我去做飯。”話落,也不看季臻然的反應,越過男人,孟奕煊往廚房走去。

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思考自己這半年來心境的變化。

屋內,季臻然望着他急匆匆避開自己而跑離的背影,回首垂眸看了一眼身邊的瓷瓶,眸色深深。為什麽偏偏是在今天……

——

五天後,京都,王宮。

重新披上大國師錦繡衣袍的孟奕煊站在病重國主的床前,雙手攏在袖內,眼觀鼻鼻觀心,不去辨認國主此時的神色,不去注意周圍人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安靜的當個木樁。

哪怕沒了觀相與掐算的本事,國主那被毒.藥虧空的身體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急病?

孟奕煊嗤之以鼻,古往今來,得了急病匆匆死去的人是有,但這裏面可不包括國主。

國主正當壯年,哪怕此時确定王儲,若是不出意外,王儲也該要等上一二十年才能繼位,試問有野心的人等得起嗎?

眼尾掃過跪在床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幾位娘娘和滿面悲切的王子與公主們,孟奕煊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

所以哪怕知道這是假的,是已經發生過的,他還是不願意來蹚這趟渾水,只看這一張張“情真意切”的臉,誰又能想到就是這其中的人将鋒利的刀尖對準了親生父親/丈夫呢。

“逝者已去,生者如斯。”孟奕煊低聲念道,不知道是在寬慰這些人,還是在寬慰他自己。

在國主咽下最後一口氣後,面白無須的太監們素着臉,擡高音量,拉長語調,一聲聲向外宣布國主薨了的消息。

渾厚的喪鐘響起,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此時不論大家心裏到底是什麽想法,面上倒是如出一轍的悲戚。

國不可一日無君。哪怕再傷心,該辦的章程還是要走。病重的國主在清醒之時早已暗中立好了傳位诏書,交給了他最信任的丞相。

“奉天承運國主,诏曰……朕即為二十有一年矣,海內合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二王子元封毅,人品貴重,甚肖朕躬,挫折不可奪其志,巨惑不能動其心。朕欲傳大位于其……”

诏書寫的很晦澀,意思卻很明白,國主把王位傳給了二王子。

孟奕煊微微彎唇,不論國主對他态度如何,但擇人的眼光卻很不錯,這幾位王子中也唯有二王子目光最為清明,堪有大用。

二王子還沒謝恩接旨,臉上淚痕都還沒幹的大王子就噌的一下先從地上站起來,意有所指的盯着丞相,一字一句道:“不可能!丞相可是老眼昏花看錯了。”他将“錯”字咬的極重。

丞相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将這道诏書先發給了二王子後,才慢吞吞又從懷裏掏出另一份诏書。

大王子雙眼通紅的盯着這份诏書,心中有不詳的預感。

果然,等丞相念出诏書內容後,大王子及其黨羽皆愣在原地。無他,诏書中竟是将他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陷害手足,意欲僞造诏書的罪行寫了個清清楚楚,不容辯駁。

若大王子在诏書發布後沒有異議,這份诏書就将不見天日,否則便會是現在這種情形。只是這畢竟是王室醜聞,因此最終判決也只是叛其與生母、發妻等一衆入王陵守墓。

而诏書還不止這一份,還有一份是下令軟禁四王子的。因為大王子的确欲僞造诏書,只是這毒卻不是他着人下的,而是另有其人。

大王子若是還不明白原以為被他收買的丞相竟從頭到尾都未曾站在他這一邊那才是真的蠢到家,他恨恨的大手一揮,将自己備好的後招亮了出來——帶兵逼宮。

無數士兵攜着森冷的兵器闖入殿中,将衆人團團包圍。兵荒馬亂間,再無一人再注意到孟奕煊,除了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落在他身後的季臻然。

感覺到身旁熟悉的氣息,孟奕煊唇角彎了彎,又很快平了下去。

然而丞相既然從未站在大王子這邊過,又怎麽會不對他多加提防。在大王子喝令将士為其斬除障礙後,刀尖卻是齊齊對準了他。

一場宮亂,尚未開始就已結束。

孟奕煊從頭到尾都沒動過,只在丞相帶頭叩見新國主後跟着跪地俯身,深深的看了一眼這位新國主——元封毅。

新國主繼位後,登基大典的日子未曾派人來朝天殿算過,自行決定了日期,連知會孟奕煊一聲都沒有,像是徹底遺忘了這裏。

朝天殿原本侍奉孟奕煊的自然不止小道童一個人,但在門可羅雀的情況下,漸漸地,朝天殿只剩了三個人。

孟奕煊也不在意,人走他絕對不攔着,還有心笑問院中正擺弄酒菜的黑衣侍衛:“你怎地還不走?我這裏可養不下你了。”

這是真話。國主的遺忘那是徹底的遺忘,連俸祿都不給發了,再這樣下去,孟奕煊就真的要體會一下什麽叫連鍋都揭不開了。

季臻然聞言,直起身來,扭頭朝他笑着眨了下眼睛:“我養得活自己。”所以我不走。

孟奕煊突然又問:“要說我也是有點實力的,你說國主為什麽敢直接就忽視我,他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詛咒他丢了王位嗎?”

不等季臻然回答,他就自問自答道:“因為他有所依仗。”

因為元封毅認為自己所依仗的絕對能勝過自己,所以他無畏。

那元封毅所依仗的又是什麽?

孟奕煊卻懶得往下猜了,哪怕他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他也不想管了。他擡頭看了一眼夜空,今夜恰好是滿月,月色很美,可他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

“你不走嗎?”他說,“可我想走了。”

他在這裏,已經停留的夠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緋緋:心虛上線。

小天使:打爆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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