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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淩晨時分,路邊一家二十四小時的藥店迎來了兩名男性顧客,走在前頭的男人身形颀長瘦削,後頭的男人比他高出大半個頭,體型也壯實不少,沉默地站在他身後。前者走至她面前,問道:“你好,請問有碘伏之類的賣嗎?”
男人看着她,聲音溫柔,俊秀的眉眼中含着淡淡的焦急,女店員愣了愣,慌忙回答:“啊!有!”說着她走出櫃臺,去幫顧客拿藥。
“你好,五塊錢。”女店員拿了藥回來,同方才說話的男人道,男人點點頭,從西裝褲褲袋裏摸出一張紙幣遞給她,又接過藥,對她說了句“謝謝”,這才離開。
站在他身後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另一人立刻跟上,她看到兩人似乎在交流着什麽,并肩離開的背影十分和諧,令人過目難忘。
生了鏽的門鎖在靜夜中發出嘶啞的聲音,紀修然打開玄關的燈,側身讓身後的陸景堯進來,關上門,讓人坐在沙發上。
門鎖輕輕合上,只餘一室的靜谧。
客廳還沒來得及收拾,一地狼藉,紀修然沒顧得上管它,先去衛生間沖了塊熱毛巾,接着打開碘伏在沙發上另一側坐下,用自帶的鑷子夾了一個棉球出來。
如果紀修然不說,其實陸景堯自己都沒發現他受了傷,雖然流了些血,但并不嚴重,只是被水果刀的刀鋒劃開了一道小口子,傷在胳膊的內側一下子也難以發現。
溫熱的毛巾覆上來,将傷口四周的血跡輕輕拭去,紀修然的動作很溫柔,以至于傷口的疼痛被他完全忽略。有些紮眼的白熾燈下,陸景堯低頭看紀修然白皙的側臉,心中翻騰如浪潮打來一般。
碘伏球被按在傷口上,刺激的疼痛使陸景堯如夢初醒,他看着紀修然清理好傷口,直起背脊松了口氣。
傷口的确不嚴重,紀修然提着的心終于得以放下,他緩慢地旋上碘伏的蓋子,心裏既高興又後怕。高興的是在他危難之時,陸景堯竟然沒有離開,并上來幫他,後怕的是萬一那小偷再厲害一些,那水果刀造成的傷就不止這點了吧。
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他人為自己冒險,想着,紀修然擡眸看他,認真道:“今天謝謝陸總了,但如果以後有同樣的情況,我不希望……”
話說到一半頓住,紀修然驚訝地瞪大雙目,上半身被陸景堯擁抱住,鼻尖抵在他寬闊厚實的肩膀上,接着只聽他沉聲道:“如果還有這種情況,你覺得我可能會置之不理嗎?”
“可是……”
“沒有可是。”陸景堯借着機會貪婪地呼吸着紀修然身上的味道,半晌不情願地松開懷抱,一瞬間他腦中閃過好多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良久才啞聲問道:“修然,就算十年沒見了,我們也還是好朋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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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修然怔怔地看他。
“但你總是一口一個陸總,讓我覺得我們仿佛陌生人。”
“那是工作……”紀修然辯解。
“好,工作上忽略不計。”陸景堯頓了頓,繼續說:“那答應我,以後私底下直接叫我名字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樣。”
“我不想和你那麽生疏。”
紀修然啞口無言,他望向陸景堯的眼睛,心中如五味瓶打翻一般,苦澀的味道最先占滿每個角落。十年再遇,他本就不敢再奢望什麽,可陸景堯這樣一來,讓他覺得自己真的會控制不住貪心,想越要越多的啊……
但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因為這的确是他內心深處最強烈的渴望。紀修然緘默許久,緩緩點頭應下。
特別關系也好,朋友也罷,只要陸景堯不排斥他的接近,于他而言就足夠知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紀修然打破尴尬,問:“陸總,你方才說想問我一個問題,是什麽?”
陸景堯聞言皺眉:“你叫我什麽?”
紀修然愕然,須臾輕聲道:“景……景堯。”
聽見這久違的稱呼,陸景堯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一向沉靜的臉上帶了絲笑容,他往後靠在沙發上,轉過頭,假裝不經意地說:“我沒記錯的話,這裏的房子比我倆的年齡都要大了。”
“是啊,我從記事起就一直住在這裏。”紀修然微微勾起唇角,腦中一瞬想起許多美好的回憶。
陸景堯盯着他的眼睛,貪婪地捕捉着眸中的笑意,又問:“那你爸媽呢?不在家嗎?”
話音剛落,他眼睜睜看着笑意從紀修然的眼睛裏褪去,後者似是怔住了,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陸景堯被他吓了一跳,連忙坐直身體,急聲問:“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肩膀被抓住,陸景堯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傳到他的心裏,紀修然如夢初醒,搖搖頭,片刻啞聲回答:“他們……不在家。”
陸景堯被他的狀态吓到,起身想去給他倒杯水,目光無意中掃過茶幾下的一個文件袋,袋上分明是本市一所療養院的名字,而下面的姓名一欄——
紀修然注意到他臉色的變化,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由露出苦笑,解釋道:“上面是我爸媽的名字。”
氣氛剎那間降至冰點,陸景堯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兩個名字,又想從紀修然的臉上看出些端倪,希望事實不是自己想得那樣,然而過了極長的一段時間,也沒有等到紀修然說什麽。陸景堯用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啞聲問:“怎麽回事?”
紀修然抿唇,很久很久,才開始說話。
陸景堯這才知道,轉學後的紀修然,家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滿載回憶的老房子,空曠的家,沒有人陪伴,沒有人說話,去了療養院也只能聽到儀器冰冷的聲音。陸景堯難以想象,這十年紀修然是怎麽熬過來的。
心底有酸水湧入,等陸景堯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張開雙臂将紀修然納入懷抱中,他閉了閉眼,想說一句“別怕,以後有我在”,卻不敢說出口,只得道:“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我明白。”紀修然鼻尖再次抵住陸景堯的肩膀,明知只是朋友間安慰的擁抱,他卻不想這麽快推開他。
良久,陸景堯松開懷抱,幫面前人理了理有些淩亂的劉海,認真道:“修然,住在這裏對你來說不安全,你有想過搬家嗎?”經過今天一事,他也完全不放心,這一回恰好有他在,那下回呢?
紀修然點頭,這裏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回憶太重。一開始他是沒想搬家的,但是耐不住家裏三番兩次有小偷造訪,換了鎖也沒用,這一回更是直接讓他面對面碰上了。
況且這裏離療養院也太遠,過去一趟很不方便,來回得四個小時,經常是下班過去,半夜回來。紀修然考慮過搬到條件好一點的地方,離療養院近一點,但暫時沒物色到不錯的房源,換了工作也沒時間去考慮這些。
陸景堯看出他的疑慮,主動道:“我認識幾個朋友,他們手裏都有不錯的房源,哪天我讓他們拿給你看看,好不好?”
紀修然本要拒絕,不想麻煩他,但看到陸景堯真誠的目光,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應下來,又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陸景堯面色淡定如常,心裏卻樂開了花,他控制着表情不讓自己暴露得太明顯,忍得甚是艱難。
時鐘在靜夜裏發出微小的聲音,紀修然驚覺已是淩晨一點半,客廳裏明亮如晝,外頭卻是濃黑的夜色,他想提醒陸景堯回去休息,又怕淩晨開車不安全。再三斟酌下,紀修然試探地問道:“要留下休息嗎?”
陸景堯驚喜交集,紀修然卻已經起身,他跟着他來到卧室門口,卧室并不大,從他的角度一覽無遺,淺灰色的主調看起來既簡單又幹淨。接着,陸景堯看到紀修然走出來,手裏拿了一件新浴袍和洗漱用具,對他道:“只有這些,你不要介意。”
陸景堯連忙搖頭,他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介意。他接過東西走進浴室,手臂上有傷所以不能洗澡,他接了些水擦了遍身體,換上紀修然給他的浴袍,明顯是他的尺寸,所以穿到自己身上還是小了點,好在浴袍寬松,倒也沒什麽。
走出衛生間,卧室裏的床頭燈亮着暖光,床上的被褥已經鋪好了,十分整潔,空調吹着涼風,溫度正好。陸景堯環視一圈卻不見紀修然的身影,他走出卧室,被小偷光顧的客廳大概收拾了一下,陸景堯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沙發上。
紀修然側躺在沙發上,整個人蜷縮着,閉着雙目陷入沉睡,他已經洗過澡換了衣服,浴袍松松地穿在身上,露出頸側一小片白皙的肩膀,在月光的沐浴下散發着溫潤的光。
陸景堯悄聲走到他面前,半跪下來,昏暗中他用目光勾勒着紀修然清隽的眉眼,又看到一旁茶幾上放着張紙條——
“洗完就早些休息吧,我先睡了。”
陸景堯本想換他來睡沙發,見紀修然睡得正香,又怕将人驚醒,他想了想,輕輕拿起覆在紀修然身上的毛毯,蓋得仔細些,接着才不舍地回房去。
被褥很軟,有太陽曬過的味道,陸景堯抱着被子,怎麽也睡不着。他想象着紀修然躺在他的身側,他抱着他一起睡覺,兩人互相傳遞着彼此身體的溫度,這樣的場景,光是想想便覺得十分美好。
手臂上的刀傷還有輕微的刺痛,陸景堯卻不以為意,雖然挨了道傷口,但卻讓他們之間無形的溝壑消失了些。
這一刀,完全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如知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5-18 2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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