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千絕劍法第十層

“父親。”

千霏雪開門,沒想到看到的卻是負手立在床邊的千奚。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千奚望着窗外的明月,一時恍然,不知思緒飄往了何處?

千霏雪聽他低聲念道:“不知是思量止于奚似?只當死別原是入土複始,開花結果,永無止盡。”

這句......千霏雪忽而想起。在他父親書房內,偶然看到的那幅展開未收的雪中踏景觀梅圖上,就有這麽一句。

對千奚來說。

數段記憶中,最深刻的......

還是千景晖臨死時的那一幕。

就想着,那個以身可抵擋住所有風雪的男人,最終卻無法過了心底的魔。他當自己釋然,反反複複,還是重回了最開始的一遭。

他的魔。

除他自己。無人可去。

随他一死。終是去了。

千奚閉上眼睛。将所有的思緒都掩在眸底最深的地方。

“時秋。一切都準備好了麽?”

千霏雪尊敬道:“準備好了。”

“嗯。”千奚轉身,向着門口走去,走至千霏雪旁邊時,大手拍上他的肩頭,用力握了一下,一切欣慰僅在幾字中:“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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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奚收手,大步接着向前走去。随他開門發出一聲吱呀後——

千霏雪下定決心一句:“父親,結束這一切後,我想帶一人給你和阿娘看看。”

“我和你阿娘......”千奚就此事,其實已同步雨箬兩人談過,都道是順其自然,便是看開了:“已經見過了。你喜歡就好。”

一句輕描淡寫。多少可能洶湧都被壓了下去。

或是因為那句入土複始,開花結果,永無止盡。前車之鑒在前,千奚才選擇了靜靜旁觀。

千霏雪在後。沖着千奚離去的方向深深一拜,等起身時,眸裏全是堅毅,氣勢威嚴,再不是之前溫和謙謙的樣子。

“父親。時秋已經做好覺悟了。這一切,就讓它到此結束吧。”

......

......

“千奚,躲來躲去算什麽?有本事出來實打實的和我比。”

衛子明一劍刺來,千奚不知怎的,腳底踉跄一下,堪堪避過,換來對方更加大聲的嗤笑:“這麽多年沒想到你精進的只有腳底功夫,我看你手中那劍呢,是廢鐵吧?”

“衛子明。”華山派與天罡派一向交好。承陽道人不忿喊道:“要不是你使毒在前,你哪裏敵得過千奚的予寄無窮。”

“予寄無窮?哼。”衛子明使了個劍花,承陽道人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面前橫擋着千奚的長劍。

玄燕飛此時站起,自懷裏取出三根短針,在心口附近紮了進去。

“唔。”短針入體。他似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豆大汗珠自額角向下滑落。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玄燕飛幾個呼吸間。就克制了體內的毒素。

由于衛子明注意力在千奚身上,所以沒有發現玄燕飛的異常。

玄燕飛這三針,是花如塵自師父那繼承的續脈神針。此針若非逼不得已,否則需要承受極大的代價——可按傷勢輕重,或是事後經脈受損,或是一段時日運不得真氣......

千奚再問:“大哥,殺了我,你是不是真的會開心?”

衛子明眸光微微一動。他冷笑:“開心。你死了,我當然開心。”

一用力,将千奚的劍壓下半分:“千奚,你最不該,就是出生在千家,最最不該,就是有了我這樣的大哥。”最後一句,輕到只有兩人能聽見。

就聽身後一聲呼嘯。

衛子明表情一變,偏身擦着千奚長劍而過。袍袖被後面人的劍芒斬下了一大截。

随着玄燕飛和衛子明數度交手,兩人武功不相上下,故一時誰也奈何不了誰?

衛子明陰恻恻的一笑。忽然向後躍至一人身後,将長劍置在那人的脖子上。

“兄長。”明玥看清那人,手中瓷瓶掉落在地。

明夕面色不變:“要殺就殺。十八年後我還是一條好漢。”

“哼,你想痛快去死還沒那麽容易。”衛子明長劍離他脖子又近了一分:“論資歷論武功,我哪裏不比你和明玥強。竟要我屈居于你們之下。憑什麽?”

說的自然是明夕和明玥分別擔任副掌門一職。而衛子明無論資歷和武功,只能作為一峰之主。

原就對天罡派十分痛恨的他,只因他的來歷,因天罡派對他的忌憚,因這現實的不公,更是憎恨十分。

玄燕飛退于千奚旁邊:“衛子明,二十年前迷途谷內,就我大師兄冉淳突然暴斃一事,要不是天罡派極力保你,更證了你的清白,你早就死在我父的掌風之下。”

“冉淳?”聽到這個名字,衛子明笑意幽深:“他死的倒是倉促,要不是他,那把天殘劍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天殘劍。”玄燕飛因他的話起了個可能:“難道是元奉......”

衛子明顯然不想就此事談下去:“千奚。只要我手裏的力道再重幾分,你的小師弟就要命喪我手了?”

千奚握緊劍柄:“燕飛,這邊由我來處理,你去幫時秋。”

玄燕飛看了一眼衛子明,又看着他道:“好。”果斷轉身去幫局勢不妙的千霏雪那邊。

正在這時。

“千師兄,接着。”明玥喊了一聲,自懷裏抛給他一個瓷瓶。看着千奚一把接住:“是明曾師祖留下的,臨終前留話說必要可用。”

方才強撐着運氣與脫骨散抗争的千奚也到了強攻之末。當下不再猶豫,一把開了瓶塞灌下去。

意外的,瓶內裝的竟像是酒水。且是辛辣過後無比苦澀的味道。

“唔。”千奚捂唇。才避免了将酒水咳出的欲望。

順喉而下後。那酒水仿佛就在胃內蒸發一般。

一下子身體很熱,又一下子冷了起來。然後是痛,陣陣刺紮的痛楚從心口向着全身蔓延起來。

感覺既酸既麻,仿佛身體四肢不像自己的一樣。後胸腔間的說不準冷熱的溫度化為了淡淡的涼意,開始向着丹田處游走。這時的感覺就舒服了起來,它似揉捏,似敲打,似緩緩的拉伸......千奚長呼出一口氣,吹出來後,才發覺那是一團熱氣,吹出了陣陣白霧,向着衛子明飄散而去——

眼看白霧逼近。衛子明臉上陰晴不定,或許是因為明玥那句明曾師祖的必要可用。

不知道明潼潼打的個什麽主意?衛子明在白霧靠近前,松手急急向後而去。停在不遠處後,冷眼看着被白霧籠罩的明夕。

誰知明夕被白霧籠罩後,奇異的發現身體輕松不少,嘗試着擡手,發現身體竟可以恢複自如。

他感覺頭頂有人飛過。

身後兩劍交鳴。明玥此時急促一句:“兄長,你沒事了就快來幫忙。”明夕應了聲,對于明潼潼的先見之明佩服不已。

......

斜、劈、刺、挑......出招,避擋,還招,收招——熟悉的對招,熟悉的人,不同的是場景,變了的是立場。

千奚默念着第九式的口訣。在那個摧字上掙紮許久,還是捉不到那一閃即逝的亮光。

衛子明從左曼那學會采納之術後,自此功法大漲,一掌下去,若非千奚避得及時——就看他面前的磚石碎裂出深深一道,這種無形見力的內功着實令人大吃一驚。

不僅僅如此。衛子明劍指碎石,石塊竟能憑空而起。讓他一指,嗖嗖沖着千奚飛去。

顧慮着殿內還處于不得動彈的衆人。千奚出招很是謹慎,并非避過,而是一一接下了這些石塊。

當他擋下最後一塊磚石時,後面就是拍掌過來的衛子明......

兩人對合。原本衛子明打定主意是想吸走千奚的內力。誰知千奚體力仿佛有磁石一般,他掌心剛一拍上,就牢固起來。衛子明心裏不妙,正要見勢不對及時收手,怎知事有古怪,任他掙紮就是分不開千奚的手。

千奚也是訝異這種情況。衛子明怒極,不想屈敗于此,只好動用邪功,先吸了千奚內力再說。

誰知......不僅僅沒有吸走千奚的內力。衛子明的內力自掌心相合處,像是面對一個下坡的路口,身體只能傾斜而下。

以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順流而下的瀑布,水瀑一旦下流,再不能回游。

衛子明駭然:“這不是解藥......明潼潼留下的,是專為我準備的毒......”

千奚一掌将他拍開。看着自己的掌心,感覺體內內力澎湃,完全無須再聚真氣。

毒?就想起......他困于千絕劍法第七層,向明潼潼請教運氣之法時的對話。

......

“千奚,你覺得毒是什麽?”

“毒。”千奚想也不想道:“害人之用。”

明潼潼笑着搖頭:“只半對。”

“毒。世人都道毒能害人,殊不知,這毒啊,亦能救人吶。”

千奚迷茫:“救人?”

明潼潼指尖在壁石上輕輕劃動。

力道看似很輕,壁石随着她的來回劃動而出現了深刻的刻痕。

只有兩字。

釋心。

☆、五十五章 衛子明之死

衛子明因為這等變故受了傷,捂着胸口退了數步,最後憑劍支撐,眼睛掃了周圍解毒後仍暫時動彈不得的衆位門內高手一眼。

那股恨意又開始濃烈起來。

“區區這種程度。和我這些年來,又算得了什麽?”随他一聲大吼:“既然你小子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千奚與衛子明對招無數。由于衛子明招式的狠辣和詭異,千奚不敢貿然出手。

一邊尋找機會。一邊謹慎應對。

面對衛子明幾分相似千景晖的輪廓。千奚有一瞬間的失神。

總是會反反複複的想起......想起,千景晖畫上的那幅畫,遠處一點點背影的女子。

看她形單影只的,寂寞的,堅定的往前走着......只有一點點的白描,隐約的女子發髻,淡到不仔細看就要忽視過去了一樣。

就記得。畫上的梅樹開的極豔,豔紅在雪景之中,似啼血一般的凄美突兀。

點點的紅在地上,在空中,甚至在那女子的肩頭......只有小小一點,極盡無奈苦楚。

骨入黃土,卻未必是真正的消逝。有些記憶在心底深處,反反複複,以此折磨,才更在意別人比不上她的地方。

盡。怎麽會有窮盡的時候呢?不一樣啊,荀時雨和衛宓,還有他千奚和衛子明?

——原來。千奚逐了然。這或許就是逼迫他前進,又困擾他不得前進的心魔。

眼前的迷霧一下被風吹散——對此,他開始回憶起過去所學的招式來。

在千奚微失神間。衛子明毫不留情的抓住機會一把揮劍上來。

......

“奚兒。你覺得劍是什麽?”耳側響起的似乎是千景晖的聲音。

“劍?”記得那時的回答是:“兵器。對敵所用。”

千景晖似乎在笑。和明潼潼一樣:“只半對。”

千奚迷茫:“半對?”

“一把劍,須經過千錘百煉,淬火細磨才能成。”

見他似有所悟。千景晖道:“千奚你記住。出收本一招,做人亦是如此。”

......

“釋然于心,心釋則大成。出收本一招,原來從一開始,千絕劍法就沒有第十層。”

面對揮劍相向的衛子明。千奚終是悟得了明潼潼釋心兩字的含義。

也終于明白了他這幾年止于第九層困步不前的原因。

劍出無影疾如風,千招萬數回一歸。

總歸只有一招。

放下。便就是大成。

那抹星星點點的東西就在一剎那——耀亮了眼前的一切迷茫。

......

沒想到。

千奚竟在此時突破至第十層。

衛子明猝不及防,被其斬下拿劍的胳膊。

他慘叫出口,捂着傷口半跪在地。千奚并未在此時選擇進攻,而是平靜的開口:“父親死時,手裏攥着一個香囊。上面......繡着衛宓二字。”

“那又怎樣?”衛子明紅了雙眼:“要不是因為他,我娘怎麽會被陰煞殺死?他把我帶回天罡派又怎麽樣?千家不承認我,只因為我娘是娼妓。可她有什麽錯,那時候大家都沒飯吃,她一個女人能有什麽辦法養活自己?”

“父親本來可以殺死元奉的,他說他看到了衛宓。”千奚忽然笑出聲,笑的連淚都出來了也不自覺:“你覺得你不幸?你卻不知道,父親從未愛過我娘分毫,他臨死抓住我的手,說你将來真的做錯了事,就廢了你武功,無論如何都要你好好的活着。”

“你覺得你不幸?你可曾知道,你初來到天罡派時,衆人對你不滿,若非是父親一意孤行,你早就死了。你以為,你那時故意放走元沁,我會不知?”

衛子明睜大眼,看着眼前表情猙獰的千奚。

千奚忍住心內的酸楚,咬牙道:“你總覺父親對你嚴苛,可他時時刻刻念的是你,不是我。”

千奚千奚。

一個奚字。何等諷刺?

“哈,哈,哈哈哈哈。”衛子明再次大笑起來。這次他笑自己,笑那個死了的千景晖,還有,笑這麽多年,他原以為他嫉妒千奚的。誰知道,千奚并不比他好過。

這就足夠了。

他對自己道。這就足夠了。

......

衛子明從地上的那只手裏拿出了他的劍。

艱難的起身,他嘴角含着譏諷,面對着千奚,他道:“如果我真的想要你死,早就那麽做了。”

說到這還有點可惜,自嘲似的道:“誰知道,我從未想要過你的命,只是想讓千景晖看看......我比你千奚厲害罷了。”

“可惜啊.......”

衛子明忽然将劍在脖子中使力一劃,随着血液噴濺,在千奚面色大變中,他露出一個諷刺至極的笑容後軟倒在地。

“我啊......”看着千奚靠近,他極輕極輕的道:“一直......以來,都很想他能誇誇我,一次,一次就......”好字在口中。一口血液噴出,他帶着笑容,緩緩閉上了眼。

“大哥。”千奚手中長劍當啷落地,在他旁邊無力蹲下,模樣像笑似哭:“你死了,我如何向父親交代?你死了,我......”後面的話不知如何說下去。

步雨箬走至他身邊,就這麽将他抱入懷中。

“不怪你。他累了,或許......”

千奚反抱住她,聲音微微顫抖着:“雨箬。我也累了。”

與衛子明的一番打鬥。加之強行催用內力,雖有明潼潼留下的藥水延緩了毒素的蔓延,過度的體力消耗,的确是令他疲乏。

兩人就那麽沉默着彼此擁抱。

旁邊人見了,知曉千奚是處于喪兄之痛,皆都無人上前打擾。

......

再就我們這邊。

與元沁的糾纏還在繼續。

師父和花無期出去後不久。很快又回了來,同時帶回了盤月峰的大部分弟子。

花如塵奇怪問:“你們怎麽回來的這麽快?”

師父道:“卿心回淩雲峰時發現多了幾個人,他瞧着不對,就提早通知其他峰的弟子以作防備了。還有,明玥的師姐不甚放心,留了小半弟子看守盤月峰,其餘的親自帶過來,至于她本人則被一名合歡教的高手纏上。不過那人內力修為略低于她,問題應該不大。”

花如塵點頭,又擔憂問:“那外面情況如何?”

“劉奇請來的那幫正道人士剛剛趕到,正好與合歡教的人交手,一時半會的進不來。”

有此話在。頓令在場不能動彈的衆高手安了心。

再加上明玥說了施針點後,衆弟子領命趕緊為衆高手解毒去了。

經過一系列施針......因為藥丸不夠,花如塵說暫先施針封毒,藥丸不難配,足以在毒蔓延前解掉。

正如先前所說這毒特別針對高手......那些武功較弱的弟子已經能正常活動。

再過一會。

陸天浚對身後的人道:“陸峰,你去幫他們。”

“是。”

除了陸峰。還有部分恢複體力的弟子也因自家掌門的吩咐,紛紛對付起周圍的合歡教弟子。

一下子。面對合歡教有備而來的人數優勢,這個差距在逐漸縮小中。

眼見衛子明自殺。

再加上花如塵正與明玥兩人齊力為衆高手解毒,元沁明顯有些焦躁起來。

心情焦躁,招式比起之前更顯陰狠。

在衆人攻擊中輕易穿梭,紅绫卷中一個弟子的脖頸,微一用力,頭身兩分,鮮血四濺。

她再扯起身體,向着玄燕飛抛了過去。

眼看有一無辜弟子受此牽連丢了性命,千霏雪出招亦是較之前更加淩厲。

随着一掌對上——

元沁仗着內力高深,倒是無事,千霏雪卻因此而倒退數步。

正好大部分弟子恢複自如。大師兄和衛不威就轉而去幫千霏雪這邊。

千霏雪退後,明夕等人緊接着補上。

數招打鬥,衆人都是駭然元沁內功之高超,不久皆敗于其下。其中大師兄和衛不威配合勉勉可與之對上三招,誰知那紅绫太過古怪,被劍斬碎,便可作暗器用。

一時不慎,衛不威手臂就被紅绫給劃了個口子。

幸有千熏兒的天魔琴和剛進入戰局的玄燕飛施以援手,否則這紅绫就要整個卷下他的胳膊。

大師兄正要再上。此時他對面一穿着黑色袈裟的男子伸出錫杖阻了他。見大師兄停下,男子雙手合十,先道了聲阿彌陀佛。

他眸子低垂,謙虛貌:“吾乃合歡教護法佛無,北方施主,還請賜教。”

“淩雲峰大弟子北方英,賜教。”一句後。大師兄揮劍與男子打了起來。

趁着與對手的一個交手的空隙中,我看到花無期現在正與一名身着紅杉的貌美女子打得難舍難分。而本來圍攻元沁的幾人不知何時都被合歡教的幾名高手纏上。

我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切。看着玄燕飛被兩名女子纏上,千霏雪則與另一名蒙面人正在交戰,現場與元沁交手的只有千熏兒一人。

情形頓時又危險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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