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這時正是盛夏,二樓上兩側的窗戶都敞開着,放置茶水、點心的桌子便擺在中間,穿堂而過的絲絲清風讓這午後也涼爽宜人。
趙掌櫃先跟金萬兩道了喜,之後才将厚厚的賬本放在他的面前,将這兩月來的帳細細的說給金萬兩聽。他雖說與金萬兩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沈展翼對他疼愛至極,萬事都以金萬兩為先,所以即便是金萬兩許久不來這鋪子裏一次,整體經營也都是沈展翼在操心,他也一眼就看得清楚,這挂着名的大老板才是最該讨好的人。
金萬兩認認真真聽完了趙掌櫃的解說,将賬目的本子翻了翻,而後皺着眉頭撇着嘴道:“你這帳目記得勉強算可以吧!不過還是有需要改善的,等以後我慢慢教你好了,可你看,”金萬兩指了指賬本看着趙掌櫃道:“咱們價錢不便宜那是因為東西都是好東西,你們這價讓的也太随意了,少則幾兩多則幾十兩,這樣讓價還得了?這讓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趙掌櫃見金萬兩一副捧着心口痛心疾首的樣子,連忙點頭稱是。
金萬兩向來吝啬摳門他是知道的,此時聽他雞蛋裏挑骨頭心裏雖然難免有些微詞,人還是按照沈展翼交代的那樣,鄭重其事的将這些意見記錄在手邊的一個小冊子裏,做得像模像樣的。
這讓金萬兩十分的滿意,大老板的架勢端得更是十足。
待賬目說得差不多時,趙掌櫃便将一些散碎銀兩和銀票照舊交給了他,自己則退出門口,往樓下交代金老板的吩咐去了。
散碎銀兩大概有百十幾兩,銀票則多些。金萬兩點過之後便将銀票揣在懷裏,惦着沉甸甸的錢袋子美滋滋的覺得這一日收獲頗豐,自己床底下那錢匣子裏又多了不少數目,這樣積攢下去,離曲周首富的宏偉目标就又近了一點。
他正在腦袋裏想象着衣錦還鄉時的美妙時刻,窗口那處突然飛進一直雛鷹來。
這雛鷹爪子上扣着一個金質的扣環,金萬兩覺得眼熟得很,想了想才記起是在沈府花園裏看見過的,沒想到今日它認錯了地方,飛來了這裏,于是就忍不住道:“這不是家裏那只?倒虧得它運氣,竟是尋到了這裏,若是落錯到別處去,只怕過不得一日就得變成別人碗裏了一副骨架了!”
沈展翼好笑的點了點金萬兩的頭,一手将那雛鷹捉住了捧到面前,從它的爪子上拿下一只十分精巧的小竹筒來,溫柔道:“不是它找錯了地方,它是認的是人,只有我能捉得到。”
“這個好玩,那它能不能也認得我?”
“可以,你喜歡的話以後再教你。”
“哦。”
金萬兩見他不欲多言語,只略微深思的對着那紙條,便将注意力轉移到了那雛鷹身上。
他自來都只聽說飛鴿傳書的,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飛鷹傳書,不過明顯這飛鷹比飛鴿要厲害一些,要是他能多訓出幾只這樣的鷹來,肯定也是一筆好賺的買賣。
這京城裏的達官貴人有的是,嗜好也千奇百怪,豢養的玩意兒什麽樣稀奇的都有,更是有人願意大把的花銀子來攀比,他就見過拿金銀鑄鳥籠的,還有拿上好的羊脂玉雕蛐蛐盒子的,千金買只鷹來玩根本就不在話下,更何況這鷹還會認主人,拿來炫耀最好了。
那雛鷹對沈展翼相當的親熱,站在他的胳膊上抻着頭要撫摸,見沈展翼半天沒有動作就拿喙一下一下的輕戳他的手臂。
金萬兩覺得好玩,伸手便要去摸,那雛鷹卻立時豎起脖子上的一圈毛來,翅膀也半張開,但那架勢并不是要飛,而是對金萬兩的戒備和警示。
幸好沈展翼雖想着事,餘光裏也還是注意着金萬兩的,見他伸手就連忙擋住了:“現在不能摸,等你以後喂過他幾次,熟悉了才行。”
“為什麽?它不是見過我嗎?”
“那不一樣,他雖見過你,但不會認你是主人,你若靠近了,他會啄傷你的。”
金萬兩連忙把手縮了回來,又歪着頭對着那依舊和他虎視眈眈對看的雛鷹研究了一會兒,最後确定,自己肉體凡胎,絕對不是那尖利的鳥喙的對手。他回頭見沈展翼仍舊拿着那紙條,便順口問他:“寫的什麽?”
沈展翼想了想,開口道:“是滿倉叔,他已經将曲周的店鋪和院子賣了……”
金萬兩一聽,忽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差點碰撒面前的杯子:“什麽?我不是囑咐他要好好看鋪子的嗎?這麽快就虧得要賣掉了?”
“不是虧本了,是我吩咐了賣掉的,”沈展翼安撫的扶着他的背溫言道:“闵啓元對原來那樁案子不死心,一定會去找滿倉叔的麻煩,所以我就讓滿倉叔先處理了再避開一陣子。”
“……那案子有什麽好查的?我不是已經都把債還了嗎?”想起當初辛苦還債的日子金萬兩仍舊是心有餘悸,自己那時候也不過就是十幾歲,一下子要面對那麽多的債主其實心裏既怕又慌,變賣了所有家産才總算将那債還得七七八八,最後卻還是因為拖延了還錢而被一棍子打斷了左邊小腿,直到現在,一到了陰雨天,他還會覺得小腿上酸痛難受呢。
那段被追債的日子雖然只是半個多月,于他的生命裏只是轉瞬的時間,但卻讓他刻骨銘心的記住一輩子,以至于在那之後他對金錢格外的敏感,一文一毫都十分在意。
沈展翼見他臉上隐隐有些慌,眉間也隐約的有些愁苦之色,心下便是一痛,驀然想起那時靈堂裏孤孤單單的素白背影來,連忙笑着道:“是那案子裏的主犯當時是債主之一,和你沒多大關系,不用放在心上。”
既然沈展翼叫他不必在意,那他就真的覺得放心不少。想了想問:“那滿倉叔是不是要來京城?”
“他還不會來,說是有些自己的事要辦。”沈展翼知道金萬兩惦記的是那賣店鋪、院子的錢:“那筆錢滿倉叔已經兌換成鼎豐號的兌票,下個月就能倒了咱們手上了。”
“……”金萬兩安靜了一刻,嘆了聲氣:“滿倉叔也沒有親人了,也不知道今後要去哪裏,那些銀子我現在也沒有用處,倒是不如留給他傍身……”
沈展翼沒想到金萬兩對滿倉叔居然能這麽大方,但想他這些年裏都是個金滿倉相依為命也就不覺得奇怪了,倒是心內柔軟,覺得眼前這一向吝啬的人這會兒竟是就光輝了不少,招人疼愛得緊。
兩人左右無事,就着這話漸漸便說得遠了,等回過神來,已是傍晚。
外面暑氣此時已經消了不少,看時辰府上應該也已經備好了晚飯,該是回去的時候了,臨走之前沈展翼順手将那紙條用火折子點了。
只是這紙還未燃盡,樓下就傳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便見車夫急匆匆上來:“少爺,東街那邊走水,看方向倒像是府上……”
沈展翼大驚,将手上未燃盡的紙條丢在地上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了窗口,金萬兩也緊跟着。
從窗口看過去,那冒着滾滾濃煙的的确就是沈府的方向,但因為沈家與這裏有些距離,中間又是隔着這麽多房子、樹木,即使站的是個比較高的地方,一時間也難以确定。
沈展翼皺眉仔細看了一眼,拉着金萬兩便沖下了樓。
兩人來時坐的是馬車,這時候卻實在是沒有那慢悠悠晃回去的時間,便在街上攔了一匹小馬,讓店裏的人善後,自己則帶着金萬兩騎着那搶來的馬,飛奔回去。
越是往家的方向去,就越是确定那起火的地點就是沈府。
等兩人轉過街角,就看見大門前面進進出出的人。
黑煙從牆裏冒出來,看不分明到底是哪個院子,吵雜的聲音傳出很遠,一衆下人裏外的忙着,門口處還擺着幾件搶救出來的貴重物件。
到了近處才看清門前景象。
老相爺鎖眉不語,沈父正指揮着人滅火,一衆女親都遠遠站在一邊。
卻不見沐晨。
金萬兩粗略看過一圈沒見到兒子當下便急了,冷汗順着後背就冒了出來,差點就要直接沖進去,被沈展翼拉住的時候只吓得結巴着問:“兒……兒子呢?!”
沈展翼也一樣擔心,但見母親與姑姑只穩穩的站在一處,便知沐晨定然是好好的,雙臂摟了摟身前的金萬兩安撫他:“沒事,你放心,沐晨不會有事的!”
金萬兩慌過了那一陣,也知道是自己關心則亂了,這才稍微定些神。
其實這次火勢不大,是從東苑的小廚房裏燒起來的,因為傍晚突然起了風,火苗便借着這風竄到了別處,幸好裴安最先發現,撲救也及時,最多損失點財物,人都沒事。
“爺爺!”沈展翼簡單問過父親情況之後就站到了老相爺身側。
“這火起得可是有些邪啊!……”
“……”沈展翼聽了只默默不語,心裏與沈相想的也是一樣。
“你今日去了茂親王府?如何?”
沈展翼仔細回想了一下道:“看樣子茂親王與闵家是要沆瀣一氣,下定決心要打擊太子和咱們了……”
“……樹大總是要招風啊,嘿嘿!我也活得自在了這麽多年了。”沈相冷笑一聲,雙手背在身後,眼睛半眯着:“正想試試是不是寶刀已老,便與他們再鬥上一鬥,聊以度日。”
“……爺爺……”
“當年我就覺得闵啓元心機太重,心術不正,所以那件事上留了一手,沒想到他居然過了這麽多年還能記得那時的事。”
“爺爺,當年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也還不能全部都告訴孫兒嗎?”
“……”
沈相沉默了一刻,而後淡淡道:“這事由誰而起,就該由誰了結,你知道的太多無益,就照顧好雁文和沐晨吧。”
沈展翼也不好再問下去,便道:“怎麽不見沐晨?”
“裴安抱着他和奶娘在側門門庭那邊,這裏雜亂,不安全。”
沈展翼和金萬兩都擔心沐晨,見這裏已沒有大事,便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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