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密诏讀完,一殿寂靜。

任是誰也沒想到,最不得聖祖喜歡的蕭棧居然成了儲君,而孫家風光幾十年,居然就這麽和蕭衍一起陪葬了。

衆人俱是驚疑,醒過神來待要詢問的時候才發現,聖祖不知什麽時候咽了氣,而殿外禦林軍已悄無聲息的将這宮殿團團包圍,統領韓松手握佩刀立在門口。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密诏……一定是假的!”孫連遠從驚愕中緩過神來,立刻雙眼通紅,抖着手指着蕭棧:“你……你居然敢篡改聖旨,你才是某朝篡位的逆賊!”

說着便要伸手搶奪李治乾手中的遺诏,嘴裏兀自罵着,狀态瘋狂,被門外守衛兩邊架住了拖出殿去。

“……”蕭棧只跪在聖祖床邊,對孫連遠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呆呆的看着聖祖遺容,神情似是凄悲。

幾個皇子心中不忿,但事出突然,誰也沒有準備,蕭棧有蓋着玉玺的密诏,又有殿外禦林軍壓陣,俱不敢冒然出聲,心內各自掂量着,等着看蕭棧要如何行事。

過了片刻,孫連遠的聲音漸漸遠了,蕭棧才漠然的擡眼看了看老太監。

而後,一聲尖厲的“聖祖駕崩”響徹皇宮。

是夜,聖祖靈殿外捉到一個意欲縱火的太監。

原來是榮貴妃對蕭棧懷恨,于是遣了宮人前來縱火,幸好侍衛機警,在他下手前将人抓了,審訊之下,這太監還交代了聖祖六年宗慶殿大火也是受榮貴妃唆使,連蕭棧是災星降世這事亦是榮貴妃派人傳出來的。

蕭棧看了供詞,只冷冷道:“聖祖遺诏意思,留她一條性命……就割了舌頭關進冷宮吧,免得以後再唆使他人作惡。”

三月後,蕭棧登基,改年號慶隆,大赦天下。

沈展翼嘆道:“《昕通史》裏只記載了太子被廢,皇上衆望所歸。原來中間還有這般曲折。”

“歷來史官都懂得如何避重就輕。更何況,皇上做得滴水不漏……”

“那……那密诏到底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皇上幼時在宮中受排擠欺淩,為了保全自己,便練就了一樣本事……模仿字跡。”沈相笑笑接着道:“皇上十歲的時候就能将書法家李延的字模仿得讓人真假難辨,再賣到宮外去換銀子度日。無論是誰的字,只要給他半月時間,再寫出來就是本人也難以辨別。”

那密诏上的字便是蕭棧模仿了李治乾所寫。

再由沈良承設計蓋上李治乾的官印,清晨時帶到宮中。

蕭棧則利用侍疾的時間收買了老太監和韓松,趁聖祖昏睡的時候,偷了玉玺蓋上,放入暗格之中。而後灌了聖祖一碗藥,再演一出好戲,歷史便在這悄無聲息的宮變中改朝換代。

沈展翼沉默良久。

沒想到沈相還未講到敬王謀逆案就已經先牽出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來。

沈相也是沉默。

這麽多年過去了,想起蕭棧的手段,仍是不得不感嘆。

能在那樣的逆境裏翻身已經不容易,更何況是登上帝王寶座。

蕭棧思維缜密,善于觀察,更善于利用人的弱點。

宮中的時候,他懂得用銀子讓自己過得好些,封王之後則更加懂得投其所好,拿人把柄,甚至制造把柄來控制人。

一場大赦,免了蕭衍死罪,又說念及骨肉兄弟,留敬王封號,于宮外賜府邸,禁足。

孫氏一族則是男丁為奴,女眷充妓。

這一手收買盡了天下人心,都道新帝仁德。

沈良承卻知道,這不是最終的結果。

蕭棧留下榮貴妃一條命不過是要她活着看自己如何拿走她想為蕭衍謀求的一切。

等時機到了,那些曾經擋在他眼前的人和阻礙他前行的人都将萬劫不複。

慶隆三年五月,皇貴妃、東昌國公主病逝,東昌國派使臣進京吊唁。

八月,敬王謀逆案發。

夕陽斜照,書房裏只有蕭棧和沈良承君臣二人。

蕭棧饒有興趣的看完了那封密信,而後随手遞給下首坐着的沈良承:“老師也看看?”

沈良承接過,看了。

信中言,東昌國若願意出兵相助,待蕭衍登基後,願以洪山以西千裏疆土為謝。

想了想,沈良承道:“只怕說服力不夠。”

“怎麽不夠?”

“敬王如今禁足,又有禦林軍三班輪換着嚴密監視,恐怕是連鳥也飛不進去,所以,得先想個周全的理由,說明這密信出處确實是敬王府,以免這罪名沒坐實,先就被說是栽贓。”

蕭棧靜了片刻,看了看沈良承:“你怎麽知道這不是真的?”

沈良承笑道:“是皇上百密一疏,這信上寫字的墨是貢墨,敬王府現在卻是沒有。”

蕭棧拎着信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而後淡淡道:“還是老師細心,是朕用貫了,倒是真疏忽了,要不是老師,這一計不定就不能成了。等朕再寫一遍。”

沈良承明白,蕭棧這一次下手必定是要将一切異己一并鏟除。

敬王謀逆,絕對不可能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但凡這樣的罪名,都會牽出一群背後為其奔走的人,向來牽連最廣。

而首當其沖的就是禦林軍統領韓松。

監管敬王的事是禦林軍辦的,那麽敬王府裏能與外敵互通書信必定是有人從中協助,不論這人是禦林軍裏的誰,韓松作為統領都一樣要獲罪。

韓松當年在蕭棧宮變一事中其實應該算得上是居功至偉。

但用一個小倌和一堆把柄換來的忠誠終究讓蕭棧覺得十分的靠不住,更何況,對于奪權的內情知道得太清楚的人,蕭棧都不打算留,殺人只是遲早的事。

其次就是如今的丞相李治乾。

除掉了孫連元之後,李治乾接任了丞相一職,如今大概已經是到了蕭棧忍耐的極限了。

沈良承沒有再往更深的想,只望着門外的夕陽沉默了一刻,等蕭棧讓太監換過了墨,又一字不差的寫了一封敬王的“通敵書”後,才收回了目光。

“老師覺得,這事應該怎麽做才沒有破綻?”蕭棧看着新寫好的信問道。

沈良承想了一下:“韓松這人好男色,聽說最近又看上了一個,只要讓那小倌在他該巡查王府的時候絆住了他,再讓送米菜進王府的人去引禦林軍和他們打架,這樣,趁亂從王府裏跑出來個人也算合理的。”

蕭棧點點頭,道:“讓府尹去抓人,他和韓松正不合,得了消息一定能一抓一個準。李治乾不是最疼他孫子嗎?就讓他孫子捐個官,去老二封地裏做個主簿,也好讓他寬心養病。”

沈良承心下了然。

聖祖二子蕭譽與蕭衍感情不錯,等李治乾這個孫子去了他的封地,他必定會從中打聽敬王現況,可能也會旁敲側擊的問一問當年密诏的事。

僞诏事關重大,李治乾想來不會跟自己的孫子說,但他這孫兒自小被嬌慣壞了,定然會給他這丞相爺爺吹噓一番,聽在蕭譽耳裏只怕就要變了味道。

蕭譽如果起了疑心,必定會想辦法與敬王及京中幾個聖祖時的老臣聯系,那時候,不必栽贓,證據也會抓得實實的。

只要動那麽幾步不起眼的棋,這些對蕭棧不夠忠心的人就一個一個的向着那張無形的大網裏鑽。

殺戮,馬上就要開始了。

最先歸案的是蕭譽,而後是韓松。

李治乾在案發的之前就突然病重了,蕭棧親自去看過,可惜天子隆恩也沒讓他多活幾日,皇帝看他的當晚就咽了氣。

頭七剛過,李家也一并入案。

沈良承做為新丞相,主理這樁案子。

這一件敬王謀逆案,追查半年有餘,一共斬首一千零一十五個人,流放、充奴的不計其數……

戰場上殺敵,那是為國,刑場上殺人,為的卻并非是理。

沈良承站在牢籠外面,蕭衍只看了一眼,就依舊盤腿坐在雜草上面。

蕭衍一早就收了監,罪名也是謀逆,但蕭棧卻沒有定他的刑,将他一個人關在天牢裏,每日好吃好喝,還常常差人跟他說說如今案子查到了誰家,死了多少人,流放了多少人,順便也告訴他,榮貴妃現下情況如何。

沈良承明白蕭棧的用意。

榮貴妃當年一把火,燒毀了蕭棧二十多年的生活,讓他受盡了折辱,現在當然不能輕易的饒過他們,要是不讓他們每日看着自己想得到的天下都掌握在他蕭棧的手上,自己連求死也不能的話,怎麽能解了心頭的恨意?

“五皇子……”

“沈丞相糊塗了,我現在是罪人蕭衍,不是什麽五皇子了。”

“……”沈良承語塞,想起此行來的目的竟是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這件案子牽扯進來的人太多了,他已經殺到手軟,殺到累了。

沈良承苦笑了一下,想來不久也就應該是自己了。看着如今牢籠裏的蕭衍心中不知哀的是他還是将來的自己。

沈良承擺了擺手,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從腰上解下來一個小酒葫蘆遞給蕭衍。

蕭衍看了看那葫蘆,又看了看沈良承。

“不是毒酒,我今天就是提前祭一祭将來的自己。”

蕭衍嗤笑一聲,接過酒葫蘆仰頭就是一大口:“酒還不錯!既然是要祭你自己,不妨多拿些出來。”

沈良承點點頭道:“五皇子喜歡,老夫明日再送來就是。”

隔了良久,直到蕭衍将酒喝的差不多了,沈良承才又道:“皇上着我來跟五皇子說說話,若是不想聽,五皇子就拿那水碗往老夫這腦門上一砸了事吧。”

“砸完你,也還是得換別人來,都一樣。還不如讓你多看看我如今的慘象,也好提醒你一下,這可都是你沈丞相的好計策。”

“……”

“怎麽?我說錯了?”

“五皇子見事明,沈良承的确是小人。”

蕭衍一笑:“我不着急,蕭棧他既然希望我好好活着受辱,那我就好好活着,沒準還能親眼看見你沈家哪日也抄家滅族。”

“五皇子說的是……”沈良承深吸了一口氣接着道:“我造孽太多,早晚是要有報應的。”

蕭衍不笑了,狠狠的盯着沈良承:“你居然也知道自己造孽?那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助纣為虐?殘害忠良?你那時候的良心哪兒去了?現在才露出這副忏悔的嘴臉來,給誰看?不覺得晚了嗎?”

沈良承想了想,嘆道:“那時候我也知道我必有報應,不過,這世上有些事是說不清的,即使知道将來不得好死,也還是……難道五皇子不明白嗎?”

蕭衍神色一窒,沉聲問:“你什麽意思?”

“我是想起敬王身邊的一個人……”

“……”

“五皇子安心,這個人,皇上并不知道他還活着。”

“蕭棧今天是想讓你來詐我,看看還有沒有跟我親近的人漏了網是嗎?”

沈良承看着蕭衍慢慢道:“五皇子既然忘了有這麽一個人,那我回去告訴他就是了,免得他再浪費心思來見你。”

蕭衍無言,看着沈良承時,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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