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這是一名黑袍人。

身着寬大的黑色鬥篷,整個人都隐沒在黑色濃霧之中, 黑霧覆蓋住了面容, 讓人根本看不清楚長相。

“恭迎聖主——降臨!”薛大姑喊得聲嘶力竭。

其下的村民也是神情癫狂, 欲/仙/欲/死。

薛大姑待那人坐定,連忙手腳并用的爬上了前去:

“啓禀聖主,今年春分時節,進獻山神的事宜都已經準備妥當。新娘是個極為漂亮的小姑娘, 保準山神滿意。”

“哦……”

黑袍人在黑霧中緩緩開口。

那聲音嘶啞難聽, 好似含了一口濃痰,似男非男, 似女非女。又伴随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之音,又忽散忽聚的黑霧, 只聽一聲便讓人感到頭皮發麻, 十分不适。

“這次既然你把事情辦妥了,那便有賞。”

“啊!多謝聖主仁慈!”

薛大姑大喜過望, 得意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幹癟的臉孔都顫抖了起來。

“該賞你什麽好呢?……”

黑袍人探出手來,蒼白細瘦猶如骷髅的手指相互摩挲,好似甚為苦惱的模樣。

随即, 那黑色的細長指甲擡起, 漫不經心的随手一指薛大姑身後的幾名男子:

“就把你們身上的聖力,都貢獻出來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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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被指到的幾名男子聞言瞬間面如土色, 抖如篩糠。

“不!——”

更有一人猛然跳了起來, 跌跌撞撞地往外奪路狂奔。卻被那黑袍人輕輕一指之下, 便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唔唔唔!”

那人本就面色慘白,瘦骨嶙峋,與其他人的體型完全不同。此時更是拼命掙紮,額間青筋爆綻,卻始終無法掙脫。

“吃了聖果,便要好好聽話。乖……”那黑袍人又勾了勾手指。

瞬間,那名瘦弱男子便雙腳離地,飛快轉身朝着那黑袍人所在的方向飛過去。即使他雙手無助的捂着自己的脖子,雙目圓瞪,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只得如一只垂死的雞,任人宰割。

“還敢反抗,看起來是還沒體會到長生不老的好處……”

黑袍人站立起來,細長指甲慢慢變長。

随即,高高舉起手,将那指甲一點一點的探入到那名男子的頭皮中去。

“噗嗤——”

如同水球被細針紮破的聲音,緩緩的在空曠的神廟大殿中響起。令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那瘦弱男子雙眼翻白,不停的顫抖,卻連一句讨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衆人匍匐在地,俱都面色慘白,抖如篩糠。只有薛大姑雙目放光,貪婪地舔舐着幹涸的嘴唇。

“聖主、聖主饒命!”

這時,緊跟在薛大姑身後跪倒的一名精壯男子,忽然戰戰兢兢的喊了起來:

“小七、小七是十年前才有幸吃了聖果,他、他還小,他不懂啊!而且、而且今日山神新娘的聖果便是由他提供的……望聖主看在他無私奉獻的面上,饒了他一命。”

“哦……原來他今日未食聖果,難怪看起來有些虛弱……不過,你又是誰?竟然與本尊的對話,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黑袍人動作一停,低下頭去,細細打量那說話的男子。半晌才語氣古怪道,“哦……本尊當是誰,原來是薛壽——薛村長啊……既然如此……”

黑袍人又将指甲,緩緩的從那名叫做小七的瘦弱男子的腦袋裏抽了出來,“本尊向來仁慈,所謂不知者不罪。再看在你今日無私奉獻的面上,那便……饒了你吧。”

“砰——”

那小七便如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着如同一只被人放幹了血的雞。

而牆面上屬于小七的那盞燈籠只留有一絲光線,火苗忽隐忽現,好似随時就會熄滅。

“小七,小七!”薛壽着急叫了幾聲,卻絲毫不敢上前查看,只磕頭不停重複,“多謝聖主博施濟衆,普度衆生!多謝聖主博施濟衆,普度衆生!”

“好了,好了。金剛一怒,方顯菩薩慈悲。”

黑袍人低頭把玩黑色的細長指甲,那指甲上還挂着白色粘稠的液體:

“不過,本尊既然說了要賞賜,這缺了一人終究不好。不如……”

黑袍人忽而一指伏在塵埃中的薛壽:“就由你代替他吧。”

“什麽?!”薛壽一聽這話,瞬間面如死灰,一下子便癱倒在了地上。

而薛大姑則大喜過望,連聲高呼:“多謝聖主!聖主澤被蒼生,聖主洪福齊天!”

喊畢,她倏然回身,對着薛壽說道:“村長,那便得罪了。”

話音未落,便見那薛大姑十指如鈎,惡狠狠的按在中年人的頭頂上。随即,便有一簇簇黑色的光芒從中年人的頭頂處慢慢滲透出來……

神廟外大樹上,江臨淵倏然眯起了雙眼。

薛大姑獨立神廟中央,她閉上雙眼,近乎貪婪地吸收那些黑色的光芒。

随着光芒漸漸散去,只見那薛大姑原本細腳伶仃的身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得豐滿,而原本幹癟難看的臉也變得細膩白嫩了起來。

而薛壽卻一下子就幹癟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劇增,頭發也變得花白。

那面放燈籠的牆上,有一盞蠟燭忽明忽暗,火苗不停的抖動着!

“呼……”

薛大姑終于松開已經面如土色的薛壽,一臉的餍/足。

她摸着自己白嫩的臉蛋,似笑非笑,又居高臨下對躺在塵埃裏一動不能動的薛壽道:

“今日還要多謝村長的成全。以你兒子才服用了聖果十年的修為聖力,哪裏比得上村長的服用百年的修為。有了村長這些精純的聖力,才終于可以讓我容貌回春了!”

那薛壽原本是一名高大精壯的年輕男子,如今卻突然好似瘦了整整一大圈,整個人都佝偻了起來。此時,他也是一語未發,只看了一眼身旁不知死活的小七,無可奈何的閉上了眼睛。

“呵呵……沒想到村長今日如此硬氣!”薛大姑“哼”了一聲,又依法炮制的吸了另外幾名黑袍人指給她的壯漢的聖力。

如此一來,她面容嬌豔,宛若新生。而那些被她吸去了修為的男子們,皆都橫七豎八地躺倒地上,與薛壽一般,似乎一下子就老去了好幾歲。

“多謝聖主!”薛大姑跪倒在地,脆聲喊道,“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促成娶妻之事,定不會讓山神失望。”

“如此甚好。”黑袍人用一塊帕子細細的擦去指甲上的髒污,“今年春分之事做的甚好,山神甚為滿意。有賞。”

又随手一揮,原本那些在衆人四處游離的黑霧瞬間凝成了一顆顆碧綠的果實——蓮蓬。

“啊!上等聖果!”

村民們望着那青翠欲滴的蓮蓬,皆都露出貪婪的神情來。

薛大姑更是驚喜道:“原本一日一人只得一顆聖果!一日不食,便會迅速體态羸弱。多日不食,便會迅速衰老,行将就木。即使長生,也只能茍延殘喘。”

“一顆聖果只有一日的聖力。而一顆上等聖果,則有一年的聖力!沒想到啊今日……聖主英明!聖主博施濟衆,普度衆生!”

說着,她便帶頭“砰砰砰”的磕起了頭來。

在她身後的村民裝葫蘆畫瓢,磕頭磕的一點都不馬虎。

黑袍人似是十分享受他們的跪拜,懶懶地揮了揮手道:“起來吧。賞……”

與此同時,蓮蓬依次飛起,淩空停頓在了每個村民的面前。

下一刻,在那神廟裏就響起了一陣唏哩呼嚕、狼吞虎咽的聲音。

而那幾名被吸取了靈力的壯漢,也顫顫巍巍摔開了蓮蓬,大嚼了起來。原本因為被吸去了聖力而變得虛弱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得以恢複。

村長薛壽猶豫了片刻,閉了閉眼,也搶過聖果,胡亂的吞咽了起來。

只那小七還是昏迷,眼見着有人要來搶奪他的聖果,卻被已經恢複的薛壽狠狠的瞪了回去。

那上等聖果從外表上看起來與蓮蓬似乎并無分明,可是,随着村民們的吞咽聲,整個神廟中瞬間就彌漫起一股腥臭腐敗、又帶着酸澀的氣味。

那氣味與濃黑的迷霧相互交融,像無數只舞動着的觸手從村民們的背後貪婪的汲取着力量。

那些村民尤不自知,還在瘋狂的咀嚼。

黑袍人端坐在閃耀着無數雙眼睛的寶座之上,身上黑霧也越來越濃密,漸漸便如有實體一般。他睥睨四方,表情餍足而瘋狂。

而那些碧綠的燈籠更是紅光大盛,猩紅如血……

在神廟外目睹這一切的江臨淵皺起了眉頭,冷冷吐出幾個字:“泥豬疥狗。”

不消片刻,那些村民便吃完了今日多得的聖果。

體型越發的精壯,面貌也越發的年輕,似乎整個人都精力無限。他們喜不自禁的互相打量着,面容紅潤飽滿之中卻帶着一絲詭異。

“放眼整個修真界,人人修道只為長生……”

此時,黑袍人高坐于寶座之上,忽而朗聲道。

村民立時便安靜下來,紛紛跪倒在地,做細心聆聽狀。

“但是,這修道之事何其艱難,又豈是朝暮之間可得?有靈根乃是其一,日常苦修其二。若是有點氣運,拜入仙門得高人指點,那還有望築基入門。可是,又有多少人,窮其一生,都無法引氣入體。更何況,你們這些個沒有靈根的普通人。”

黑袍人身邊黑霧萦繞,“嘶嘶”之聲不絕于耳。黑色的尖銳指甲點着匍匐在地上的村民們,語氣分外的慈悲:

“落日山山神游歷人間,識得人間疾苦,派下本尊為爾等降下這救苦救難的聖果。食一日聖果,便可強身健體、寒暑不侵。食多日聖果,便可耳聰目明、身含聖力,便如修士築基。而有幸日日食聖果者,不但比修士修真省心省力,其修為更是可以一日千裏,突飛猛進。”

其下村民聞言,紛紛倒伏在塵埃之中,高聲呼喊:“聖主英明!聖主慈悲!澤被蒼生,福澤綿長!”

黑袍人一擺手,讓他們停下,又道:

“若這辛苦萬分的修煉,僅僅只得一個長生,卻垂垂老矣,那又何來的半點樂趣?依本尊所見,這長生需得不老。不老不死,有強健的體魄與青春的面貌,方可享受這人間的無邊樂趣。所以,本尊賜福于爾等,這無需修煉,只要日日食用聖果,便可得百年修為聖力,長生不死!”

“你們啊,可都是有福之人吶!”

話音剛落,以薛大姑為首的村民,便又高聲大喊:

“聖主英明!聖主慈悲!澤被蒼生,福澤綿長!”

“好了。好了。”黑袍人擡手壓了壓衆人激動的情緒,“可能你們之中也有人沒有經歷過百年前魅虛亂世的慘狀,所以,一心想要離開靠山村,離開山神的保護,獨自闖蕩世界。還怪山神将爾等囚禁于此,與外界沒有半點溝通。但是,山神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爾等着想。”

黑袍人頓了頓,目光掃過癱倒在地的薛小七:

“若葉大陸如今尚有上古妖獸作亂,村外的世界艱辛異常。鄰裏之間,易子而食更是比比皆是。爾等得山神庇佑,在這世外桃源平安富足,還長生不老,更是要好好珍惜。”

“而山神培育聖果艱難,一年只在春分時節清醒。所以,此次春分,本尊希望能夠得到爾等的聖力相助,降下甘霖,讓來年村中更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薛大姑聞言,立時高聲附和:“聖主有令,爾等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她身後的村民也跟着高聲喊道:“聖主有令,爾等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黑袍人看起來極為滿意,一揮手:“既然如此,如果沒什麽事,爾等便跪安了吧。”

“是!”聽到這話,薛大姑忙帶着所有村民,倒退着離開了神廟。

決明與辛夷也借機,悄悄躲在擡薛小七的擔架上,一起退了出來。

神廟外,光影浮動,似乎有一道灰影掠過,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

天色依然漆黑一片,村民們默不作聲的行了一段路。

很快便離開神廟,快要到達村落之際,那薛大姑揮了揮手,便讓其他人都各自散了。

“村長,留步……”

這時,薛大姑卻攔下了薛小七的擔架,似笑非笑在薛壽的耳邊輕聲說道:

“村長的聖力我自會好好使用,這也算我替你家瑩心找了個替死鬼的謝禮。不過,到了明年,瑩心一定還會是山神的新娘。我……保證!”

薛壽咬緊了牙關,雙手放在身側不由自主的顫抖着。半晌,才從牙縫中憋出了一句話:“走!”

看着擡着薛小七的擔架猶如喪家之犬般,匆匆忙忙的跑了,薛大姑忽而放聲大笑。

那尖銳的笑聲猶如夜枭泣血,只聽得人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哈哈哈……薛壽,你想不到吧,你也會有今天!哈哈哈哈……”

薛大姑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甚至還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薛壽啊,薛壽,你最想要那長命百歲,青春永駐。我卻偏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

薛大姑笑得癫狂,可是下一秒,她卻突然感覺到背後一涼,就好似被一條毒蛇盯着了視線。全身的寒毛猛然戰栗了起來,讓她上下牙齒都忍不住開始打架了。

“誰?!”薛大姑臉色發白,倏然回身喝道,“誰在裝神弄鬼!?”

可是,她的背後卻空無一人。

“誰?!是誰?!”

薛大姑不知想到了什麽,瞬間臉色大變,拔腳就往家中跑去。可是,無論她跑得多快,那陰寒的感覺卻跗骨之蟻,如影随形。

“啊——不要再跟着我了!”薛大姑忍無可忍的大吼出聲,“不是我!不是我!要找你們就去找薛壽!是他……對對對!你們去找薛壽!害死你們的,是他!是他!”

幾句話還未說話,背後似有一股大力傳來。

“砰——”薛大姑一下子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村裏的道路泥濘不堪,飛濺起的泥水沾滿了她的全身。

“……不是你們?!是你?!是你?!”薛大姑低頭看着泥水凝結成冰,忽而恍然大悟。

她一拍地面,十指如鈎,口中怒喝:

“薛壽!我知道是你!百年前,你本就是變異單靈根之冰靈根,還被認為是全村的希望!”

“你定是你恨我奪去了你百年聖力!害了你家小七……但是,你也要好好想想,當年要是沒有我,你、你的兒子、你的女兒、包括你的好村民們,又如何可以活下來!?”

“是我!是我救了你們所有人!”

此話一出,那背後的陰寒之氣驟減。

薛大姑心頭一松,卻突然悲從心來,她雙手拍着地,捶胸頓足大哭起來:

“薛壽!你可知道我是怎樣活下來的?!你可知道我在神廟中的日日夜夜是怎樣度過的?!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才能逃出神廟,如何回到靠山村來?!”

“不!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她也不顧滿身泥濘,伸手用力抹了一把淚,只污髒着一張臉,似笑非笑道:

“你,薛壽,靠山村村長,在你的心裏只有你的兒子、只有你的女兒。在你的心裏,何曾有過我一丁點的位置!是我傻,是我蠢,是我天真,是我幼稚。是我以為犧牲了我一人,便可換得全村人的安全。可是……”

薛大姑說着,突然臉色大變:“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們這些人竟然可以虛僞惡劣到如此地步!你們在害死我的百年中,竟然為了自己的安逸,還有害了那麽多的女子!那些人可是你們的女兒、愛人、妻子!”

“還有你的寶貝兒子——薛小七,他又幹了什麽好事!呵呵……這還真應了一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的臉色越來越詭異,最後竟然神經質的笑了起來:

“怎麽?當年舍得下我,舍得下那個人,如今怎麽又舍不得你的女兒瑩心了?又想着帶着自家老小,離開靠山村了,呵呵……”

“不過……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只有自己長生不老才是真的。我再不會是你手中的提線木偶,事事都聽你的擺布!”

薛大姑擦汗眼淚,咬牙切齒道:

“薛壽,再過三日便是春分,山神便會重臨人間。到時候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做完山神與那女娃的婚禮。你再向聖主提出交出村長一職于我,我便求着聖主饒你家一命。說不定……還可以求着聖主放你們一家離開靠山村,你看如何?”

許久都沒有得到回答,薛大姑回過頭去……

下一刻,她卻突然見到了一雙湛藍如海的眼睛。

那眼睛似嗔似怒,看似波瀾不驚的碧藍海面,底下卻蘊藏着怒浪濤天一般的威勢。

那威勢與之前她所侍奉的聖主完全不同。

那聖主雖然陰森恐怖,但絕沒有此時那種遮天蓋地的絕望與恐懼同時襲來的感覺。

“呃——”

薛大姑幾乎來不及多說一句話,立時便吓得雙眼翻白,兩腿一軟,直接攤倒在地。

“呵!” 江臨淵站在樹枝之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那薛大姑在爛泥地裏癱軟如泥。

雪白爪子一揮,一顆黑色的圓珠立時便從薛大姑的頭頂被抽離了出來。

“唔唔唔!”薛大姑無意識的拼命掙紮着。

“百年冰靈根修為?聖力?不苦心修煉,就想不勞而獲?這個夢可做的真美。”

江臨淵把玩着黑色圓珠,漫不經心的看着其上靈力流光溢彩,卻又不知被什麽事物污染,變成了如今這髒污的黑色:

“留着你還有用,便再讓你多活三天。”

話音剛落,小貓兒縱身一躍,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那薛大姑,随着那顆黑色圓珠離開她的身體,她好不容易剛剛得來的豐腴身材,與白皙粉嫩的面容瞬間就變回到之前那細腳伶仃、面黃肌瘦的模樣…… 甚至比之前還要不如。

此時躺在泥地裏的薛大姑,完全就和穿着衣服的骷髅架子沒有任何的分別。

***

光影迷離,圓圓臉的決明與高個子的辛夷,化作小木人的原型,在樹影間穿梭,緊緊的跟随在小貓兒的身後。

“主人到衰退期了?這次看起來的确十分嚴重,竟然變得只有這般大,這可如何是好啊?”決明擔心道。

辛夷手腳修長,縱越之間,小聲道:“主人英明神算,自然是算到了衰退期這一點。無須擔心,無須擔心。”

“那倒也是。主人向來算無遺策,對此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只是……”

決明加快步伐以跟上辛夷,又憂心忡忡道:

“辛夷啊,你說那天底下最漂亮的天池錦鯉小魚,現在去哪裏了?她會不會還留在空暢山中啊?她嬌氣難養的很,向來只食朝花、只飲晨露。這沒有了你、我的照顧,她可要怎麽才能活下來啊?”

辛夷聞言,也憂愁的皺起了眉頭:

“是啊,那小魚兒要一天換一次天池水。還要在陰陽乾坤盯鼎裏放上珍貴的寶石,供她玩賞。我記得,那日給她換了避塵無根水便連連的翻肚。如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她換水。哎……”

小貓兒——江臨淵在前聽着那兩個小木頭人嘀嘀咕咕,也是眉頭微微蹙起。

這小魚精果然妖孽嬌貴,連木石心腸的決明與辛夷,養了她這短短幾日便講她記挂在心。

那也無怪乎,他與她日夜相對,此時離開不過一會兒便着急着想要趕回去。

也幸虧這次沒有帶着他家小魚一同出來,若是讓她見到今日神廟內的場景,只怕要吓壞了。

今日的探查已有所得,江臨淵加快了步伐,也不管身後的決明、辛夷是否趕得上。

他悄悄将決明所說的天池錦鯉食朝花、飲晨露的特性記下。心道,這若是讓那倆小子見到小魚精如今化形後的模樣,也不知會不會驚掉下巴。

江臨淵如此想着,轉瞬之間便已經來到了周老爹的藥廬。

只要從半開的窗棂之上一躍而下,便能見到她熟睡的容顏。

房間內孤零零的一盞油燈閃爍,與他離開前沒有絲毫差別。

可是……江臨淵突然湛藍雙眸圓瞪。

那張小木床上空空如也。

他的小魚精呢?!

江臨淵擡眼一掃,便見圍着小木床四周的幾塊靈石還在盡心盡力的散發着靈氣,那周圍靈力波動,如波光粼粼——他為小魚精所建立的防禦結界完好無缺。

再看那小木床之上,破舊的棉被被人掀開一角。枕頭、藍花布包袱、小竹籃都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處,絲毫沒有雜亂的感覺。

看起來,小魚精并不是被人帶走,她是自己走的。

這黑燈瞎火,危機四伏之地,她去了哪裏?!

而且,他的安心凝神咒下的并不重,但憑着林若漁此時的修為,也不可能自行破開。那必是有外界的力量使其清醒。

到底是誰破開了他的寧心凝神咒,又誘拐了他家小魚出去?!

因為江臨淵突然加速,緊随而來的決明與辛夷氣喘籲籲,他們好不容易進入到了藥廬之中,卻忽而感覺到魔尊驟然爆發出來的蓬勃怒氣。

決明與辛夷對視一眼,立時,一二三木頭人。一動不敢動!一動都不敢動!

江臨淵低垂着腦袋,全身隐沒于黑暗之中,周身邪氣肆意。

地面上那小貓兒的影子也漸漸被扭曲、叫嚣、拉長。

他緩緩擡起頭來,湛藍的眼眸中迅速劃過一絲暴戾殘忍的血色。

小魚精身着避塵無根水所化的衣衫,隐藏自身氣息于無形。若無與之肌膚相觸,即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探究她的原型與修為。

這原本是他為了保護林若漁的方法,沒想到此時竟然變成了一旦與其失去了聯系,便再也無法找尋她的障礙。

不久前,那乖巧漂亮的小姑娘還在這裏抱着只巴掌大的小奶貓,柔聲細語的說着話兒。如今那小姑娘卻消失不見了。若早知道會如此,他便不會放她一個人留在此地!

她那麽小,那麽弱,又那麽嬌氣,如今一人在外,少不得受了委屈,便又要哭了。

江臨淵面無表情,一揮手,“砰砰砰——”小木床四邊擺放的靈石瞬間炸成了齑粉。

一旁的決明與辛夷早就噤若寒蟬,此時恨不得都直接昏死過去算了。

其實,他們本該命喪百年前,是魔尊江臨淵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又賜予了他們身體。他們甘心跟随魔尊,服侍他也已有百年。

這百年來,無論是正道仙子,還是魔道妖女,無一不對其趨之若鹜。就如那飛蛾撲火、前赴後繼。

只可惜這魔尊渾身上下無一點人氣,就如天上之巅皚皚白雪,清冷禁欲、薄情冷血,幾乎無人可其身前。

日常裏,魔尊也是如古井無波、無事可萦繞其心頭。若真有看不順眼之事,彈指間,樯橹便灰飛煙滅。

決明與辛夷,又何曾見過江臨淵生氣至此!

這魔尊一怒,足可以令日月無光、江河逆流。如末日來臨,無人可得生還!

此時,決明與辛夷戰戰兢兢,卻還是不明白,是什麽事情可以令魔尊如此生氣?

猶記得那時,正義盟單長老趁着魔尊渡天劫這個緊要關頭,召集天下義士,圍剿滅世峰,也不見江臨淵有任何情緒波動。

魔尊也只是有條不紊的搜集信息,按部就班的做着計劃。冷血無情的好似冰雪鑄就,無半點人氣。

可是,今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江臨淵面沉如水,輕輕一招手,辛夷與決明身不能自控,瞬間又回到了小木匣子之中。

與此同時,一張輕飄飄的紙條則被他抓在了手中。

這紙條是被遺留在床腳旁,上邊不過寫了三個潦草的字:“不要吃。”

不要吃什麽?聖果?

湛藍眼眸如淬滿了寒冰,江臨淵捏緊了紙條便出了藥廬。

此時,已近春分,一輪滿月突破厚厚雲層,懸挂于半空之中,悄無聲息的照耀着整個靠山村。

林若漁失足跌下靠山村為周老爹所救時,江臨淵已經在第一時間查看過整個藥廬,并無一點不妥之處。

而此時,藥廬裏四下卻靜悄悄。周大娘與周老爹都似乎陷入了昏睡之中。

江臨淵緩緩穿過藥廬,面前便是一片藥田。

按照周大娘所言,他們倆不是靠山村人,所以,山神并沒有賜下聖果給他們。他們日常所食用的便是自己種植的糧食。今日晚間周大娘端來的米粥,便是自己所種的口糧之一。

放眼看去,此時大雪封山。一片白茫茫的田地裏本并就沒有種植植物,此時,卻突兀的出現了一條條泥濘蜿蜒的痕跡。

那些痕跡顯然是全新的,延綿不絕,倒是與白日裏林若漁在村中見過的痕跡相似。

遠遠所指便是神廟的方向!

江臨淵一躍而起,立時便跳上了藥廬外的一棵百年參天大樹之上。強大的神識迅速籠罩整個村落,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

小魚精雖然被避塵無根水遮掩了氣息,但卻帶着他剛剛才送她的“奪命”。

那“奪命”從外表上看起來是只黑漆漆、毫不起眼儲物戒,但實則卻是在五百年後的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武器。

——其在護主的同時,更有擊殺對手于瞬息之間的作用。

“奪命”取材乃是上古兇獸睚眦的龍角。

所謂睚眦必報,“奪命”剛成之時,兇性難馴,妄圖弑主。是江臨淵不惜以鮮血喂養,又以大乘威壓鎮壓,才使其乖乖聽話。

當年,九華山一役,江臨淵以一己之力,殺光圍攻九華山的百萬修士。直殺的天地無光、血流成河。當時便是驅使奪命與修羅尺互相配合而成。

奪命煞氣太重,容易使人迷失本性。後昊空大師用佛音整整煉化了七七四十九天,使內裏的睚眦昏睡。日後才得安生。

這次,林若漁追着他看藏東西的地方,江臨淵便随手将這去了兇性的“奪命”給了她。

一來,他身邊并沒有收藏其他普通儲物戒,奪命形如戒指,有不大不小的空間可以儲物。

二來,此物認主,雖兇性已除,但相較其他還是十分兇悍。小魚精身上有他的內丹,奪命自然将其認為主人,不敢造次。

三來,奪命日日跟随他左右,早已沾染他的氣息。将此交付給林若漁,也方便他尋找。

只是沒想到,奪命剛剛交付出去,便立時派上了用場。

“……竟然在那裏?”江臨淵眼眸微眯,飛身躍下。

***

月上中天,樹影婆娑,在斑駁泥濘的地面上形成光怪陸離的景象。

江臨淵一路向西,再次回到了神廟的周圍。

黑黝黝的一座建築伫立在山腳下,巨大的陰影籠罩四周,其背後倚靠的便是傳說中的落日神山。神廟前的那座神像上依然蒙着黑布,蕭瑟的夜風吹起,也無法吹開其真實面目。

江臨淵自是沒有興趣探究黑布下,神像的廬山真面目,他只要找到他家小魚。若是他家小魚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整個靠山村就等着陪葬!

奪命上的氣息在此地越來越明顯,小魚精分明就是在這周圍。江臨淵四處查看,卻毫無所獲。

她到底去了哪裏?!

此時,耳邊驟然又響起了“嘶嘶”之聲,江臨淵耳尖微動,目光忽而看向了那神像所在的位置。

那厚重的黑布下,竟然露出了一抹熟悉的藍色。

這是……?

江臨淵一躍而下,直奔神像而去。

瞬間,卻聽見“嗖嗖——”的破空之聲。

——顯然,為了防止有人破壞神像,此處設有防禦法陣。

方才薛大姑一行人來到此處,也又是跪拜,又是磕頭,又是燒符。這些儀式下來,目的便是為了用燃燒符咒産生的黑煙,隔絕人身體的氣息,防止觸發這防禦法陣。

至于那跪拜、磕頭,不過是裝神弄鬼,增加那山神在村民心目中的神秘感罷了。

“班門弄斧。”

對面來勢洶洶的箭矢,江臨淵不屑一顧,輕巧一躍便都輕松避開了。

同時,在法陣被破壞的警戒尚未響起之前,他眉頭一挑,只聽見“砰砰砰——”三聲,那耗費頗多靈石的法陣直接就夷為了平地。

湛藍眼眸飛快掃過四周,神像周圍并沒有一點打鬥過的痕跡。那便說明,帶着小魚精的來此的人,想來便是十分熟悉靠山村之人。

那人到底是誰?

江臨淵緩緩上前,一把拽下了藏在神像黑布下的那抹藍色。

——那是一塊普通的藍花布帕子。

他自是認識那帕子,這是小魚精帶他出去查看村中情況時,怕他受傷體弱,而準備好蓋在他身上的帕子。

這帕子應該和那個小竹籃一起放置在周老爹的藥廬裏,此時,卻出現在了這裏。

這是小魚精帶過來給他提示的嗎?

江臨淵如此一想,“唰——”的一聲,雪白爪子上便探出了鋒利尖銳的指甲。

指甲銀白如雪,在慘白月光下散發出危險的光芒。

倏然擡頭,被蒙着黑布的山神神像頂天立地、高聳入雲,此時更是張牙舞爪的仿佛要傾倒下來。

“呵!不能看?”江臨淵發出一聲輕嗤,直接探出指甲,淩空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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