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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眼看皇百合仍在避着她,如願再也忍不住了,準備去見他,一探究竟。
無論皇百合有什麽心事或困擾,她都願意陪他一起承擔。夫妻之間,不就該心無嫌隙,相互扶持嗎?
他這麽疏遠她,實在令她傷心又失望……
就在如願決定主動出擊之時,皇百合象是算準了時機,終于來到她面前。
“抱歉,最近城裏事務繁忙,沒有空閑陪你。”他帶了幾件精美的首飾,當作冷落她的賠禮。
如願覺得他的說法不誠實。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出時間,與自己重視的人相處,他的“沒空閑”只是代表她還不夠重要吧?
“你有煩惱嗎?”她接過珠寶首飾,心裏并不開心。她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身處異鄉,感受到最多的是旁徨與迷惘,只有他的陪伴能驅散她的孤寂,她最在乎的,是與他共處的時光。
沒有皇百合陪伴的日子,如願就像陷入雲霧之中,看不清方向。可最近,他的疏遠讓她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并不需要她的陪伴,他有心事不會與她分擔,他最在乎的人也許不是她。
如願有些難過,幽藍的眸子黯淡了,不再閃耀着絢麗的光芒。即使此時此刻,終于見到了皇百合,她也開心不起來。
她的失落是那麽明顯,皇百合看得一陣心疼,內疚加深。
“對不起,如願,以後再忙我也不會──”
“你沒給我糖。”她打斷他的話,不想聽他說出任何承諾,總覺得那是無法實現的空話,至少現在的他做不到。
可她也不灰心,他們有漫長的将來,她會努力消弭與他之間的隔閡。
她很快就想通了,不鬧別扭,伸手向他索讨他曾經答應過每天都會給的糖。“你欠的,有好幾天了。”
“抱歉。”他今天也忘了。皇百合面色尴尬。
如願早預料到了,不以為意的轉身,取過一只約莫掌心大的琉璃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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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留着。”一直以來,他每天帶給她的糖,她都保存在罐子裏,直到即将融化時才舍得吃掉。
她取出一顆糖果,放到他唇間,示意他張開嘴。“來,分你一顆。”
皇百合愣了愣,心跳亂了幾拍,愣愣的依照她的指示,吃進嘴裏的糖,帶出一股香甜,軟化了他的意識。
他的腦袋漸漸糊成一片,眼中只見妻子柔美的笑靥。
“……好甜。”他回她柔情滿溢的笑顏。
“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如願輕聲問。她能感覺到,這幾天他也不開心。
皇百合凝視着妻子,意識伴随着愧疚慢慢回籠。
連日來,他因為想起妹妹的所作所為,郁結于心,從而冷落了如願。結果,只是更加郁悶,心情并沒有得到平靜;但現在,看到如願充滿關懷的臉,他卻不再心煩意亂了。
“真的……我很抱歉。”他語帶雙關道。
如願靠近他的胸膛,假裝不介意,笑道:“原諒你了。”
“謝謝,我以後不會再忘記。”他把妻子抱入懷中,想将她的笑容永遠留在心上。
再一次的,他确認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如願的夫君,有給予她快樂的義務,然而,他想給她的不僅僅是義務上的照顧。
他希望她能永遠對他笑,希望自己能全心全意的愛護她……他抱緊她的力道不斷加強,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會怯懦,不過,僅此一次。
皇百合下定決心,不會再為了任何事動搖或退縮了。心愛的妹妹有屬于她的幸福,他也是,不該再為妹妹牽挂煩惱。今後,他心裏最重要的人,是他抱在懷中的妻子。
“今夜,我能留下嗎?”皇百合柔聲詢問。
他懷裏的如願擡起頭,戲谑的反問:“不在乎打擾到我嗎?”
他苦笑,吻住她微翹的紅唇,“請你縱容我一次。”
“一次而已?”
“我說錯了。”皇百合立刻改口道:“請你盡量縱容我,而我保證,不會再犯錯。”
“那樣就夠了嗎?”她想給他更多的幫助,不想看他笑得這麽苦澀。“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沒有煩惱呢?”
聽着她懇切的話語,皇百合愣住了。他恐怕永遠擺脫不了心裏的包袱,他只能試着用加倍的寵愛來抵消對她的虧欠。
“如願,我以前很喜歡一個人,非常的喜歡,所以為她做了一件錯事。”
聽着他略顯惆悵的語氣,她只問:“我能代替那人嗎?”
“你們是不一樣的。”皇百合撫摸她的臉頰,忽然,拇指按住了她微蹙的眉心。
“那麽……我能取代那人嗎?”如願又問,巧笑倩兮,湛藍的眸子跳動着迷人的光芒。“代替和取代的意思也不一樣,你覺得呢?”
皇百合笑了,他感覺到懷裏的女人,已走進他心裏最深處,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他有預感,她會逐漸取代所有人,成為他的重心,他的一切,而他,樂見其成。
“我會為你實現所有的願望。”只要是如願想得到的,他都會心甘情願的給她,滿足她一切需求。假如她想取代妹妹在他心中的地位,他絕不反對。
他忘情的吻着妻子甜美的唇,愛戀在每一次親吻她的瞬間萌生、泛濫,一點點的彙集在他體內。
直到他再次凝視她含笑的藍眼睛,他才發現,對她的喜愛,早已超越了他先前設下的界線。
自從皇百合莫名其妙的冷落她又來道歉之後,兩人之間似乎不再有隔閡,他對她一天比一天更好,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如願深受寵愛,十分幸福,一顆心比每天收存的糖果還要甜蜜。
春櫻凋謝,夏櫻又綻放,在秋風吹起的時節,如願終于學會了這裏的語言,她能與越來越多的人交談,也能幫姬夫人打理家事。
在每個***的夜裏,皇百合還會用方言,讀一段傀儡戲的劇情給她,教導她文字的涵義與正确的使用方法。
那些放在她房中的戲劇書本不斷堆積,比她的衣物還多……夫妻倆的歡笑也只增不減,如膠似漆,羨煞旁人。
八月,月圓之夜,晚風微涼。
如願沐浴過後,待在屋中等待皇百合歸來,等到不知不覺的睡去,再醒來天色已明亮,然而她卻沒見到皇百合的蹤影。
“城主怎麽了?沒出什麽事吧?”她差遣青蝶去打聽情況。
青蝶卻像早已知道了答案,神色複雜的回道:“城主去迎接***。”
“誰?”如願一臉疑惑。
“城主的妹妹,那位嫁到中原的皇戀雨***,回來了。”
如願心一沉,說不出的陰郁感覺浮上心裏。“為什麽沒有人知會我,讓我一同去迎接她?”
青蝶猶豫了片刻,才透露道:“***似乎與夫家相處得不好。”
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忽然冒出這句話來?如願打量她半晌,才道:“你的消息真靈通,哪裏探聽來的,能告訴我嗎?”
青蝶一聽,明白自己露餡了。
如願繼續問:“沒什麽想告訴我的嗎?”
青蝶與她對視,清秀的小臉浮現出一股決意,随即單膝跪地,“郡主,其實奴婢是──”
如願心中掠過一抹異樣的感受,“是什麽?”
“奴婢是被派來保護您的,請您相信奴婢。”
“誰派你來的,是我家人?”
“……是。”
“你不是城主從這裏的奴仆裏挑選出來的嗎?”如願質問。
皇百合說過,她是東海陵王府的郡主。可是她從沒見過陪嫁來的人,也無法與娘家聯系……這些困擾煩心的事,她本不在意,她相信皇百合會妥善安排好一切。可現下青蝶自曝身分,引出了許許多多她原本沒放在心裏,認真思考的問題。
“其實奴婢自小身負重任,奉命埋伏在霧隐城,收集霧隐城的消息……”
“你是奸細?”如願直截了當的說,免得侍女支吾其詞,講了半天仍說不清楚。
“是。”青蝶尴尬的垂下頭。
“你年紀這麽小,當奸細不是很危險嗎?”
“郡主請安心,奴婢是經過許多磨練才能擔此重任的,絕不會出差錯,況且如今待在郡主身邊,奴婢只會比以往更安全。”
如願不知該說什麽,她有太多的情況不了解,于是又問:“城主不曉得你的來歷?”
“是,請郡主代為保密。若是郡主身邊無可信之人,王……王會擔憂的。”青蝶暗示她,不要把她的底細告訴皇百合。
如願聽她稱呼“王”,卻不知是在稱呼誰,追問道:“我父王嗎?”
青蝶遲疑着,半晌才回答:“……是。”
“你隐瞞了什麽嗎?”如願覺得她沒把事情交代清楚。
青蝶趕緊***,“沒。”
“你知道我的過去嗎?”她發現皇百合不想讓她找回從前的記憶,而她也無從探知,雖然好奇,卻不執着。
因為,她有皇百合的濃情愛憐。在夫君的呵護寵溺之下,如願談情說愛都來不及,哪有空閑去追究過去?
只是,遇到了與“過去”有關之人,她還是忍不住想探問一番。
如願期待的注視着青蝶,後者卻露出了愛莫能助的神色。
“對不起,郡主,奴婢不甚了解,幫不了郡主。”這回,青蝶說得十分誠實。“奴婢只知……郡主被城主孤立了。”
“孤立?”侍女的說法再次提醒如願,許多被她忽略的狀況。
“郡主身邊一個熟識之人也沒有,陪嫁來的幾個仆役都被派到別的地方,若非郡主勤學這裏的語言,恐怕今後有口也難言,在這城中更是寸步難行。”
如願聽得出侍女為她的處境抱不平,心中一暖,溫柔的撫了撫小女孩的頭發,笑道:“你不是來到我身邊了嗎?有你在,即使我聽不懂這裏的話,也有你幫我,對不?”
青蝶受寵若驚,有些羞澀,慌亂地直點頭。
“随我陪嫁來的人,你找得到他們嗎?”
“這有些困難,他們被留在皇一族的祖宅,不可擅自外出,目前奴婢無法聯系上他們。”
“真奇怪。”如願如墜迷霧中,皇百合似乎要讓她與過去徹底斷絕,這是為何緣故?
她是不是該找他當面問個清楚呢?可是他待她那麽好,無論他的所作所為有何目的,她都相信──他絕不會害她!
“算了,青蝶,以後別提這些事了。”
“……是。”青蝶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得不答應。
“你随我去看看城主的妹妹回來了沒有。”
如願和青蝶來到門口,發現那裏已有不少人,連姬夫人的身影也在其中。
“娘。”她走向姬夫人。
姬夫人未等她行禮,急忙挽住她的手,問:“你怎麽出來了?”
如願笑了笑,“聽說小姑回娘家了,我也來迎接她。”
“你不用在意那個孩子,回屋去,這裏吵鬧——”
姬夫人還想勸她離開,這時候,皇百合正巧帶人回來。
如願一擡頭便看見心愛的夫君抱着一人走進門,他俊秀的容顏上滿是憂悒,對待懷中的人極其愛惜,無視周圍的一切,也沒注意到她近在咫尺。
她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轉頭看向姬夫人,發覺老人家一臉不悅。
“戀雨不是我的孩子,我從沒喜歡過她……”姬夫人擰起眉,神色恍惚,像在回顧往事,無意識的吐露出真心話。
如願聞言,心下微微震動。青蝶提過皇戀雨的名字,那是皇百合最寶貝的妹妹。
“聽說夫君很寵她,小姑應該是個可人兒。”
姬夫人轉頭看她,正色道:“妻子是最重要的,姊妹應該排在其次。”
“娘?”如願發現她話中有話。
姬夫人沒再多言,拍了拍媳婦的肩膀,交代道:“若有煩惱,盡管來找娘幫忙,娘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謝謝。”如願由衷的笑了。
為了疼愛自己的婆婆與夫君,她不會給自己找煩惱,就算有難受的事情發生,不愉快的感覺存在,她也會盡力克服,努力承受。
打皇戀雨回來之後,如願就沒見過自己的夫君。
聽說他守在皇戀雨出閣前居住的房裏,日夜陪伴他的妹妹。
聽說他妹妹身體不适,成天卧床修養……
如願只能聽說關于他的情況,見不到他的面。雖然他有交代下人,每天送糖給她,并附上問候的話語。
可是,就算每天都有甜甜的糖吃,她心裏還是覺得澀澀的,就算下人捎來的問候讓她知道,他仍惦記着她,但她還是覺得不滿意。
他妹妹病得很嚴重嗎?否則,他為何連來看她一眼的工夫都沒有?
苦等了四天,如願實在忍不住了,索性帶着青蝶,準備好見面禮,親自去探望那位閉門休養的小姑。
只是來到了皇戀雨的庭院外,就被侍從攔下來,經過通報之後,皇百合才徐緩的走出來。
“如願,抱歉,我妹妹需要人照顧,我分不開身。”他開口便是道歉。
如願端詳着他略失神采有些憔悴的容顏,心中滿是疼惜。她不反對他盡心盡力的照顧妹妹,但她不能忍受他沒照顧好自己。
“我是來看你妹妹,可以進去問候她嗎?”她壓下內心的憂愁,目光看向他身後的房屋。
皇百合為難的看着她,回道:“戀雨目前不能見外人。”
“外人”這兩個字實在很不中聽,但如願不想在此時與他計較這些無心之失。
“你一直在照顧她?”她明知故問,幽藍的眸子注視他的同時,散發出淡淡的幽怨。
皇百合苦笑,笑容有着疲倦。“她趕路回來,路上病了也沒找大夫醫治,致使病情加重,調養這麽多天,直至今日才稍微轉好了一些。”
“我明白的……”如願強迫自己理解夫君憂慮親人的心情,舉起手輕撫他的眉眼,溫柔的叮咛:“你也要照顧自己。”
他目光一閃,心窩發暖,輕輕握住她的手,貼在臉上眷戀的摩挲。“我知道,你也一樣,不用擔心我。”
如願露出笑容,情不自禁的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皇百合像飲下烈酒,醉了似的,顧不得場合,環抱住她纖細的腰身,不讓她退開,接着就準備回應她給予的甜美滋味。
怎知此時,冷不防有人出聲,打斷了他的舉動──“哥,怎麽了?”皇戀雨走出屋外,望着相擁的兩人。
皇百合立即放開妻子,轉過身,走向因生病而變得憔悴的妹妹,柔聲勸道:“你怎麽起來了,快回去躺着。”
皇戀雨披頭散發,面色蒼白,似乎仍在傷病之中。她漫不經心的瞥了兄長一眼,眼光随即轉向伫立在外的如願,緊接着眼色一變。
“郡主──”她眼底燃起兩團火光,目光直視着如願。
如願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微微一笑,柔聲問:“你認識我?”
“怎麽可能不認識。”皇戀雨眼中的火光多了一絲恨意。
如願明顯的感覺到小姑不友善,無措的看着皇百合,然而,她的夫君眼裏沒有她,他只關注衣裳單薄的寶貝妹妹。
“哈啾!”皇戀雨打了個噴嚏,皇百合馬上褪下外袍,披到不肯回屋的妹妹身上。
皇戀雨卻走近如願身邊嗅了嗅,困惑的說:“這個香味是……你被下藥了嗎?”
“什麽?”如願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戀雨,聽話,回去!”皇百合心虛,一把拉過妹妹,硬要将她帶回屋裏。
皇戀雨從沒被他如此對待過,有求必應的哥哥不曾勉強過她,但現在,他不僅對她态度強硬,還要隔開她與如願。
“為何不讓我與她交談?”她不悅的質問,後知後覺的發現兄長神色異常。
她猛地回過神,再度打量如願,瞬間,腦海掠過了一些想法。
“哥,你仍替我控制她嗎?”
“別說了。”皇百合厲聲道。
他嚴厲的語氣讓如願吓了一跳,因而忽略了皇戀雨的話。
皇戀雨仍在觀察如願,以幾不可聞的聲調喃喃自語:“我以為哥帶她回來以後,就會讓她清醒了,原來哥沒那麽做……那也好,哥能把仁慈過度的毛病改掉是最好的了。”
如願一臉困惑,看着皇百合,又看着皇戀雨,彷佛一個遭受排擠的人,與誰都有隔閡。
“郡主,什麽都不知道的感覺,怎麽樣?”皇戀雨想通了事情的經過,笑聲清脆的問如願:“哥哥對你──”
“住口!”皇百合不能再忍了,第一次不顧妹妹反抗,強行把人拖走。
只是皇戀雨的滿腹不甘,仍化為尖銳的話語,脫口而出──“哥,不要留着她,讓她滾到別處去!”
怨憤的聲音漸漸遠離,跟着關門聲響起,轉眼之間,只剩如願一人被留下了。
她神情茫然,周圍的侍從個個低頭不敢開口。
“他們在說什麽……”如願弄不清楚皇戀雨的話,呢喃似的發問。
可是,沒有人能答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