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青蝶随着如願回房,偷偷打量郡主沒有表情的臉,猜不出她的心思。唯一知道的,是自己露出馬腳,皇百合不會讓她再留在郡主身邊了。
“郡主……您要不要跟奴婢一起走?”她開口提議。
“走?”為什麽她要走?
“是呀,否則奴婢離開了,就沒人能照顧郡主了,若是城主傷害您,您到哪去找幫手呀?”
“那我又能去哪?”
“總會有個安全的地方。”
如願被她正經八百的模樣逗笑了,壓根不覺得皇百合會帶給她傷害。“你別慌,我會說服他讓你留下。”
“不,城主懷疑奴婢的身分,不會留下奴婢的。郡主,您的處境真的很危險。”青蝶十分焦慮,但在如願看來,她實在是小題大做。
如願不認為皇百合對她的愛憐珍惜,是別有用心的虛情假意。也許他有秘密隐瞞着她,但他對她的感情是真摯的,她能感受到。
“青蝶,你不必杞人憂天。我相信他,一定會說服他讓你留下的。”她說得很有把握。
青蝶的看法與她相反。“據奴婢所知,郡主曾與瑞王有婚約,情投意合,是城主橫刀奪愛,使郡主改變心意,遠嫁到此。随後,皇戀雨立即與瑞王成親,這其中必有古怪!”
瑞王──這個稱呼掠過腦海的剎那,如願像被閃電劈中,身心***。
“郡主,奴婢相信您絕非水性楊花、見異思遷之人,您會嫁給城主,并且忘了前塵往事,一定是城主從中作梗……”青蝶繼續說出她打探到的情況。
皇一族,是古老的秘術門派,擁有改變人心意志的能力。青蝶懷疑郡主是被皇百合***縱,至今過着身不由己的生活。
“瑞王?”如願的心思被這陌生的稱謂吸引,平靜的心緒不知為何變得激動。
青蝶想了想,心裏做出了決定,低聲道:“奴婢不敢再隐瞞郡主,其實奴婢是瑞王安排在霧隐城的人,為的就是要照顧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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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奸細?”如願困惑了,她身邊的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原先是的,但郡主嫁到此地之後,瑞王聯系上了奴婢的主子,奴婢的使命也就改成照顧郡主了。”
“你說瑞王……與我有婚約?”她失去了關于瑞王的所有記憶,可是提起那兩個字,心頭就會莫名的痛。“我真的想不起來。”
“此事牽涉甚廣,奴婢也說不清楚,不如郡主随奴婢回中原,再仔細調查。”
“我不能一走了之。”如願苦笑。青蝶口中的異國他鄉,系着她許多牽挂,甚至成為她心目中唯一的家。
她有記憶以來,感受到的,是姬夫人的疼愛與皇百合的眷顧,這些都是真情實意,無法磨滅,教她難以割舍。
“無論過去怎樣,我所知道的是現在,每個人都對我好,我不可以丢下他們,雖然我是那麽想知道真相,但傷害他們的事,我一件也不會做。”
“郡主。”青蝶很遺憾,如願對這裏有了依戀,勸不走。“請您多保重,奴婢離開之後,瑞王必會再安排人手前來保護您。”
“我在這很安全……倒是你,非走不可嗎?”
“城主知道奴婢的底細,絕容不下奴婢。”
“我會勸他。”
“謝過郡主,但奴婢已有決定,得去交付最近收集到的消息,事不宜遲,必須盡快離開。”
如願有些舍不得,她很喜歡這個忠心的侍女,不過,她與青蝶不同,青蝶心裏只有故土,而她的心,已遺落在這異鄉。
“你會去見……瑞王嗎?”
“奴婢會回覆消息。”
“那請你幫我傳個口信。”如願雙手交握,幽幽的說:“告訴瑞王,很抱歉我忘了他的事,不過,我會努力想起他的,盼望日後,有機會與他再見一面。”
午時,青蝶身手靈活的溜出霧隐城,只是剛到城門口,便有人将她攔下。
她還沒來得及出手,才見人影威逼而來,腦子就昏沉迷茫了,象是失去心智一般,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等到意識恢複,人已在一間密室內。
皇百合俊秀的臉,映入青蝶逐漸清晰的視線中。
“城主──”她聽見自己的抽氣聲。
“你私自外出是想去哪?”他輕聲發問。
青蝶自小受過嚴酷的訓練,即使大刑威逼、嚴厲拷打,她也有信心保守秘密不洩漏底細。但此時,聽着皇百合迷惑人的音調,她心裏直發抖,覺得這人不必對她用刑就能讓她吐露實情。
“關于你,我倒是疏忽了,沒查出究竟……”皇百合沒有溫度的目光,在掩不住驚慌的青蝶身上徘徊。“今天剛好有些空閑,就來聽你說明情況。”
他話音方落,身後走出兩人,靠近青蝶。
“你們設法讓她開口。”皇百合下了命令,随即轉身走出密室。
他們皇一族想知道的事,沒人能瞞得住,而他們探詢的方式,既不殘忍也不血腥,這世間沒有其他門派會比他們更擅長控制人心。
“城主。”
當皇百合走到陽光下,一旁又有部屬前來傳報消息。
“瑞王有動靜了。”
皇百合聞言,一身平和的氣息倏地冷凝。
昨天,他已收到那個男人的信。那人表面上說要來接戀雨回去,暗地裏有什麽打算他不清楚,但他不希望那個男人與如願接觸;不只如此,連靠近如願的機會,他都不想給那個男人。
“派人守在城門外,攔着他,另外,準備送***離開。”皇百合當機立斷,放下一切事務,去到皇戀雨的住處。
對于這個在夫家受了委屈就負氣跑回娘家的妹妹,他真的不能再縱容了。
“戀雨,你該準備回去了。”
皇戀雨整天待在房裏,也沒招誰惹誰,看見兄長前來,還以為是來關心她的,怎料,皇百合一開口,卻是要她走。
“你趕我?”她吃驚的瞪着他。
皇百合嘆道:“不是哥哥容不下你,是你丈夫來找你了。”
“他到了?”皇戀雨立即轉怒為喜,說話的聲調充滿歡愉。
這臉色也變得真夠快的……皇百合***輕嘆。“在路上,快到了。等他一來,即使哥哥想留你,只怕也留不住。”
“既然他沒到,你這麽快要我走是什麽意思?”
“你出城去等他,直接跟他回去,不必多做停留。”
“你不見一見他?”皇戀雨不滿,她本想讓丈夫上門求她原諒,擺夠了架子才願回中原。
“我見他做什麽?”
皇戀雨轉念一想,很快的揣測出兄長的心思。“你怕他見到如願?”
“難道你不怕?”
“我……”皇戀雨噎住了似的,愣了半晌,嘴硬道:“有什麽可怕,我早知他喜歡的人只有如願,不過他們倆是不可能了!”
如願與瑞王本是兩心相映的一對,若非皇戀雨愛上瑞王,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他,皇百合也不會插手此事,幫助妹妹拆散他們。
他們兄妹都做了見不得光的事,當初為了達成目的,在所不惜。如今回想起來卻是問心有愧,深怕事情被拆穿,失去好不容易争取來的平靜。
“我這就準備回到他身邊。”皇戀雨思前想後一番,明白了事情不容她再任意妄為了。
皇百合柔聲勸告:“既然喜歡他,就要收斂脾氣,別輕易放手。”
他仍然疼愛妹妹,但不會因為疼愛而失去理智。
在妹妹與瑞王的情感并不深厚之時,任何一丁點差錯,都可能斷送他們的夫妻緣分。例如這一次,戀雨與瑞王發生口角,負氣跑回娘家的行為,只怕會讓瑞王更反感。
皇戀雨被兄長一說,也知道了事情輕重,感嘆道:“我實在忍不住了才跑回來的,你不知他罵我的話有多難聽,而且他還對如願念念不忘……”
“這是你的選擇,不是嗎?”無論這場戰役有多麽艱難,既然是自己選擇了要參與,就該抗戰到底。
“哥哥……”也許分別得太久,皇戀雨感覺兄長象是變了另一個人。也許是如願改變了他,又也許他并沒有變,只是他疼惜的人換成了如願,所以對她完全不同以往了。
她落寞的看着他,心裏還是有點不甘願。
皇百合清楚她的心情,撫了撫她的頭,“假如你認為瑞王已非你所愛,哥哥幫你打發他,從此老死不相見,另外替你尋覓良緣──”
“不!”沒等他把話說完,皇戀雨堅決道:“我要他,只要他!”
“那就緊緊握在手中,別放開。”
兄長眼底的憂心,令皇戀雨感觸甚深。
“你還重視我嗎?”
皇百合苦笑,“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怎麽會不重視你?”
只是如今,他心裏有了更重要的人,不能再把妹妹放在第一位,但戀雨的幸福,依然是他關心的事。
他希望,當初所做的一切,沒有錯。
只要妹妹與他都愛着身旁的伴侶,也被對方所愛,能夠歡笑,沒有悲傷,就證明他們兄妹是可以被原諒的。
他希望被他們拆散的人,也能夠幸福。
月明星稀的夜晚,如願無法入睡,代替青蝶來服侍她的侍女,說皇百合事務繁忙,無法來陪她,而匆匆回來的皇戀雨又趕着匆匆離去。
她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也不曉得皇百合有什麽打算,憂煩的心得不到平靜,忍不住嘆息。
窗外,忽地傳來細微的聲響,有另一聲嘆息,在回應她的感慨。
如願一驚,起身走到窗前,以為來人是皇百合,伸手拉開窗戶,往外看去──然而窗外空無人影,只有風吹動樹葉婆娑,樹影搖曳。
“你……在嗎?”她迷茫的問,不求有人回答,卻又盼着有人回應。
她心緒不寧,感到旁徨無助。
就在此時,有一道身影從暗處走出,向她逼近。
如願察覺到了,驚喜的睜大雙眸,以為是皇百合現身了,怎料,***眼底的,竟是一張不曾見過卻又似曾相識的面容。
這是誰?她癡癡的看着走到窗前的男子,俊俏的臉,高大的身形,還有憂傷無奈的表情,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他是誰?
“瑞……”如願無意識的呢喃,随即中斷。她在說什麽?
那位錦衣男子,帶着風塵仆仆的倦意,站在窗外,與她目光交會。
“你還好嗎?”他低聲問。
如願點頭,一瞬不瞬的注視他。
“我聽說你忘記從前的事了。”
她又點頭,“你是誰?”
他一聽,神情微變,似乎極度哀傷。
“對不起,我忘了許多人和事了。”如願急忙道歉。
“我……”他欲說還休,卻道:“忘了也好,我雖不知你為何變了心,但他若待你好,我也就認了。”
如願為他的态度感到怪異和焦慮。“你到底是誰?”
“你想起來了又有何用?”他反問,盯着她的眼中燃起了火光。
如願眉頭微蹙,一顆心無來由的疼痛着,為他的哀傷,為他的欲說還休。她疼痛的心要她明白,自己與這個男人關系匪淺。
“至少……至少我想知道我的過去,你是我的什麽人?”她顧不得追究這個人為什麽會在此時出現,她想留住他。
這個人能為她開啓真相……如願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他。
他反握住她的手,緊緊的。“……如願。”
他輕喚她名字的語調異常溫柔,如願顫了顫,眼淚就這麽掉下來。
她不懂自己悲傷些什麽,只覺得心裏有了裂縫,好像最重要的東西被奪走了,難過至極。
“別哭。”男人不知所措,想為她拭去淚水,指尖觸碰到她的剎那又退縮了。
如願見狀,反而更想觸碰他。她想感受到這個男人,是真實的存在于她眼前,但她也同樣出不了手,只能隐忍着,和他一樣退縮。身為人婦的自己,夜裏私會男人,已違了禮教,怎能再做出有失身分的事?
她靜靜的凝視他,用目光傳達內心的迷茫無措。
“誰在那兒?”路過此地的仆人,發現異狀,提着燈籠四下查看。
如願像驚醒一般,正煩惱着不知如何收拾,才一眨眼,面前的男人身影微晃,即刻消失無蹤。
她張口結舌,彷佛做了一場夢。
“夫人?”巡夜的仆人趕來探望。
她若無其事道:“樹上的夜莺太吵鬧,你去把它們趕走。”
不等困惑的仆人有反應,如願迅速關上窗,試圖讓混亂的心緒平靜下來。
那個男人走了嗎?他還會再來嗎?她隐隐感覺到,自己對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有着割舍不下的眷戀,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令她羞恥又迷惘。
她已經有了真心愛戀的夫君,怎麽還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有感覺?
如願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到了半夜,房裏的燈火仍亮着。
皇百合得到了消息,讓監視她的人退下,踏着月色,前來看她。
此時,夜深人靜,四周沉寂。
他進了門,她轉眼望去,兩人四目交會,都怔住了。
有多少天了,他們沒能仔細的看看彼此?
如願望着他,百感交集,方才懸挂在心裏的陌生男人,馬上被擠出腦海。她心中只有皇百合一個,洶湧的愛意讓她清楚的明白,無人能取代皇百合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你尚未休息。”皇百合先開口,步履輕緩的走到她身旁。
“你也是。”如願仰望他。
“下人回報,你這兒有鳥雀嘈雜,我過來看看……”
“現在安靜了。”她有所保留,不想提起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皇百合也無意追究,只問:“夜這麽深了,你睡不着嗎?”
“你也一樣?”她反問,想投進他的懷抱。她好久沒和他撒嬌了,最近,擁有這項權利的人,是他妹妹吧?
即使心愛的人在身邊,她心裏仍感到寂寞。
“我每天都有囑咐人送糖過來。”他主動抱住她,手掌輕撫她的背,像在安慰一只受傷的小貓。
“我有收到……”但不管吃到多麽甜的糖,她也感到酸澀。“聽說你妹妹要走了,我不用去送她嗎?”
“她今晚已出城去了,她能照顧好自己,以後不用再為她牽挂。”
“你真放心得下?”
“反正這個家永遠都在,她若在外頭受了什麽委屈,又忍耐不下,總是有個地方可以回來。”
如願聞言,心裏益發的酸楚,不由得問道:“那我呢?”
他對自家妹妹設想周到,怎麽不替她想想?她也希望有自己的家人,明知他們還活着,卻全無印象,不知幾時能見上一面……她的憂愁,皇百合懂嗎?
“我不會讓你委屈的。”他或許懂,或許不懂,卻沒有正面回答。
如願聽得很失望,“你不讓我知道──我還可以去哪?”
“在我身邊就好。”他理所當然的回答,接着,又反問:“我就不想讓你有別的地方可去,不行嗎?”
“你!”如願愕然,這麽不講道理的皇百合,真是前所未見。“當初你說,日後會帶我回中原見我爹娘的,是在說謊?”
“沒有騙你,我是說過,但我也說,這種路途迢迢的行程得看時機,若沒機會,我也無可奈何。”
他簡直是在耍賴,偏偏如願怨恨不起來,明知道皇百合對她有隐瞞,甚至有欺騙,她也無能為力。
假如,探索真相的代價是失去他,她會不會選擇放手呢?
困擾她多日的疑問,在此時有了答案——她會放棄的。和皇百合相比,如迷霧般不為人知的過去,她會選擇忽略,不去追尋。
“你好可惡!”如願瞪着她的夫君,藍眸中滿是不甘心的挫敗。
皇百合俊秀的臉龐浮現一抹愧疚,低頭親了親她的眉心,保證道:“我發誓,愛護你一輩子,你永遠不需要到別的地方尋求安慰。”
她嘆息一聲,把臉貼在他的胸膛,無話可說。
皇百合擁着妻子,也是千般滋味在心頭,無從表達,過了半晌,他聽到懷裏的人兒出聲問──“你妹妹……究竟為什麽回來?”那位來去匆匆的皇戀雨,似乎是特地回來掀起風浪,鬧得人心惶惶的才舍得離開。
皇百合苦笑,“她是和夫婿鬧了別扭才負氣回家。”
“如今不生氣了嗎?”
“她夫婿來接她了。”而戀雨已到城外的客棧,等候瑞王。
“他們走多久了?”
“……不久。”皇百合選擇隐瞞一些情況。
如願腦海裏不期然的浮現一道身影——在片刻前,她見到的那個男人。她不自覺的将那個男人與皇戀雨的夫婿、青蝶口中的瑞王,聯想在一起。
“瑞王?”如願無意識的說出口。
下一瞬,她感到擁抱她的皇百合,身體僵硬了幾分。
“你說誰?”他問話的語調平穩。
“我無意中聽見這個稱呼。”她不想透露青蝶的底細,順着他提過的話,道:“不久之前,我看見一人,似乎是戀雨的夫婿。”
皇百合心一驚,“你可記得那人的相貌?”
如願遲疑了一會兒,謹慎回道:“夜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人會說我家鄉的話。”
“他還在府內?”
“……我不曉得。”如願有些不安。
“你如何知道他是瑞王?你們談了些什麽?”
如願不懂為什麽,本能的撒謊,“沒說什麽,我記不得了。”
“你見過他幾次?”他審視妻子不自在的臉色。
“只今夜一次,他不是來接你妹妹的人嗎?”
皇百合一張俊臉變了幾種顏色,最後溫柔盡失,陰沉得如同另一個人。
如願自知失言,她不該提起那個男人,但那人若不是皇戀雨的夫婿,不是為了接皇戀雨回去,那又是誰?如何闖入這裏?
皇百合心事重重的離開,召集人手四處巡邏,彷佛有危險臨頭。他還派人包圍了如願所住的院落,并在府邸內外設立了無數守衛,嚴加戒備。
如願留在屋中,猜疑不定,一顆心越來越迷惑,只覺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