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膽小少言的姐姐

老喬家的人出得院門,一路往南,陸續跟其他的村民彙合。對于水口村的人來說,今天無疑是個大日子,基本上全村的男丁全部出動,女人孩子或跟在後頭,或伴行兩側,留出中間的大路讓男人們通過。很快一村人齊聚村頭。

裏正喬有壽早已等在那裏,村頭那棵老樟樹下支了張桌子,上頭擺了兩盤粗制的糕點,并一個大大的紅紙寫着“天地君親師”的牌位。裏正燃了一柱香叽裏咕嚕說了好一陣話,桃花有心想了解一下這種風俗,雖然場中很安靜,無奈離得太遠,張着耳朵還是一個字也沒聽清。好一會兒,裏正才說完并做了揖,把香插在牌位前的瓦缽裏後跪拜下來,呼啦啦一陣響,所有的漢子都跟着跪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儀式很簡短卻很莊嚴,磕完頭,裏正揚了揚手,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響起,漢子們紛紛擔子上肩,仰着笑臉踩着滿地的碎紅,一行隊伍這才浩浩蕩蕩出發。

這支隊伍帶着的不僅僅是棉花,還有全村人的希望。棉花是經濟作物,當不得吃食,唯有賣出去,換成銀錢,才能換取其它所需,可這棉花又不是誰想收購就能收購的,朝廷早有規定,每個棉産區都由官府定時定點收購,而負責水口村今年新棉的收購點就是距村子二十多裏地的河頭鎮上。

至于今年的棉花能賣到什麽價錢全在于這一家之言,多少帶點聽天由命的感覺,農民們只知道辛辛苦苦勞作是自己能作主的事,其餘就要看老天命是否憐憫了,也唯有出門前拜拜神佛祖宗求個心理安慰,保佑這一行順順利利,賣個好價錢。看得桃花有點心酸,當個農民多麽的不容易,一年的日不出而作,月上中天才歇,是積谷滿倉還是顆粒無收要看老天爺的意思,到頭來僥幸收獲了,能否賣個好價錢還要托請神明保佑!自己做不了主的事也唯有聽天由命了,所謂的信仰這是多麽的無奈啊。

男人們帶着收獲跟希望出門了,女人們也沒功夫閑着,成色上乘的棉花都裝進大布袋由男人們挑出去賣了,餘下一些啞瓣的,蟲害的,就是家裏一家老小過冬的冬裝和被服,上下幾千年的歷史中,巧手的婦人們在開源節流中節流的表現那是登峰造極的。

三三兩兩的婦人相繼離開。桃花情緒不太高,垂着頭跟在小王氏的後頭,進院門的時候腳拌到一顆石子,順腳就踢過去,忘了大腳拇指這會兒還露在鞋子外面呢,“啊喲!”痛得她抱腳直跳。

她娘回頭瞪了她一眼,抱着朵兒直接走了。旁邊喬三月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看了看周圍的家人,立即捂了嘴低下頭來,猶豫了一下,一把拉住目光還攆着小王氏的桃花,直接拖到偏房裏,從她平日做針錢的籮筐裏翻出一雙布鞋來,往桃花懷裏塞。

“給。”

“給……給我的?”那是一雙白底黑面的毛邊鞋,鞋面是幾塊碎布拼成的,做工算不得精致,但千層底兒納得十分密實,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試試。”

桃花躍躍欲試,看看自己的光腳又有些為難,三月直接拿了鞋放地下,示意桃花穿上,又伏下身經驗老到的按了按腳面,擠了擠腳尖和腳後跟,才滿意的起身。自己拿了針線布片兒,忙活起來。

新布鞋大小正合适,溫暖又舒服。桃花沒想到整個家裏能看到自己的是這樣一個膽小少言的姐姐。還記得早上,她單衣薄裳的流着兩管清鼻涕站在她娘面前叫冷的時候,小王氏有多嫌棄的叫着讨債鬼,說了一堆埋怨的話才丢給她一件補丁累補丁,也不知道是哪個哥哥穿小的一件夾衣。當時桃花嚷腳冷的心都沒了,正愁着去哪弄雙鞋呢。活到老,學到老,看來開啓異世之旅的第一件頭等大事,就是學習女紅!怎麽着也不能這麽窩窩囊囊被凍死了吧。

說學就學,師傅都是現成的,只是這個師傅也太少言寡語了,除非必要的時候,一般都是發單音節,一上午都沒學會走直線的桃花,絕不認為自己沒天賦,肯定是師傅不對路,以致于沒有完全激發她縫布片的潛能,很大一部分針眼都戳手指頭上了。

不行!桃花突然意識到,她的語言功能是不是也要退化了,自剛來那會兒幫着吵了一架時長篇大論說了一通,之後也沒什麽言語,會不會也跟三月一樣?完了完了,越想越心驚,人生才開始呢,就要這麽在沉默中死亡?

“三月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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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姐?”

“嗯。”

“三月姐?”

“啥事?”

“你咋不愛說話呢?”

“……”

“你咋不愛說話呢?”

“說啥呢。”

“有啥說啥呗。”

“有啥好說的呢?”

……

屋裏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問一答着白癡的對話,這還是桃花想了半天想出來的訓練的話痨養成。

可惜無論是怎樣的話題,三月都是……少言寡語,桃花卻快成白癡的話痨,至少她不用擔心會在沉默中死亡了,沒事就找三月練練呗。紮手指的次數随着針眼的增加而呈減少趨勢,一對為自己做的布襪在三月的“指點”下已初見雛形,只是有一針紮得狠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見着血珠冒出來。這具小身板貧血那是一定的了,現在又發現另一件必須要做的大事情,那就是練就強壯的身體,前世跆拳道的功底一定要練出來。不用急,反正這身體還小。

重生啊!多小的概率哦,就這樣被自己輪上了,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上一輩子多少遺憾的、不盡興的經歷可以得到彌補,這又怎麽不能認為是冥冥之中的造化呢?想通這點後,桃花仿佛看到美好的生活向她招着小手,俏笑着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桃花正在制定各種宏偉的計劃,勾勒各種藍圖,喬老爺子一行平安歸來她都沒有發覺。當然也不會有人專門跟她說賣了多少錢,家裏收成如何。只是從一行人的笑容裏看得出,應該不差,四叔手裏還拎着一只肥大的豬頭,慘白的豬頭斷口上可見猩紅的血跡,看來很新鮮。

今天有得葷開了!估計全家的人都是這個念頭。落到隊伍後面的桃花爹卻有點反常,桃花掃到他的第一眼就發現了,緊皺着眉眼顯然是有心事。當然桃花也沒心情過多的關注他,畢竟有一個白晃晃的豬頭擺在那兒還有什麽更吸引注意力的呢?和尚當三年,豬頭都賽貂蟬啊,有末有?

“老婆子,全弄了,今兒抿二兩酒。”老爺子豪氣的揚了一下手,叭嗒着他不離手的煙杆。活像一個掌控千軍萬馬的将軍。

“哎!”王氏難得心情好,還歡快的應了一聲。轉頭沖兒媳婦們呶呶嘴。

“今兒真好呢,爺奶心疼我們朵兒有肉吃咧。”小王氏搖晃着小女兒嘴角都裂到耳後根。張氏是個直爽的,直接就動手收拾進竈房。

“吃、吃,就記着吃的貨,這麽大個豬頭,你想就這麽給老娘禍害了?”王氏盯着張氏的背影咬牙切齒。“好話都沒一個,養條狗都曉得對你搖尾巴!”

所幸張氏已經習以為常。仍舊一聲不哼的去竈房收拾做飯。

聞着滿院子飄的肉香,無論是滿嘴香的香辣耳尖、紅油油的坨坨肉還是撒上蔥花的骨頭湯,一道道的豬頭美食在桃花的腦海裏翻滾着,折騰着她的味蕾,口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湧,吃肉畢竟是上輩子的事了。可一想到張氏、王氏的手藝桃花其實很有去湊個熱鬧的沖動,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哎,還是算了吧,這麽精貴的食材,都不知道張氏有沒有份動手,一個九歲的小丫頭片兒,王氏今天能讓她進竈房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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