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宋绫婉正在刺繡,聞言手裏的針紮到了手指,鮮血立即滴落在手帕上,這張即将繡好的手帕算是廢了。

“怎麽回事?”溫琅聞言,走上前問道。

游浩喘了喘氣,張口就要解釋,但他一路跑過來,喘得厲害,愣是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溫琅給他倒了一碗水,道:“喝口水,慢慢說。”

“謝……謝謝。”游浩見溫琅這麽淡定,心頭的焦急頓時被撫平。

真是奇怪,一個哥兒居然有這種讓人安心的魄力。

喝了水,游浩終于把氣喘勻了,這才開口解釋道:“今兒我們樓裏沒什麽生意,我就在大堂休息,聽見外面一陣騷動,抓了個人問才知道外面打起來了,我本是跑去湊熱鬧,沒曾想,打起來的是游二公子和賭坊的人,游老爺替游二公子擋了一下,腦袋被打出了血,現在人正躺在回春堂呢。”

宋绫婉一聽,眼前發黑,雙手發冷,溫琅一把扶住她,宋绫婉撐着溫琅站住,“景玥不會無緣無故打人,定然是對方做了什麽,惹惱了他。”

“可不是嗎,我聽我們店裏的夥計說,那賭坊的人,先是見二公子長得好,出言不遜,又說游老爺造假,叫人掀了游老爺的攤子,二公子看不過去和對方理論,沒曾想對方竟然對他動手,二公子也就動了手。”游浩把剩下一點水喝幹,将事情的始末說清。

宋绫婉臉色煞白,她強撐住,對游浩說:“小浩多謝你,再麻煩你帶個路,我這就跟你去鎮上。”

游浩紅了紅臉,摸摸後腦勺說:“不妨事,舉手之勞。”

“娘,您身子不好,還是我去吧。”溫琅扶着宋绫婉坐下,因着游浩在這裏,溫琅沒有叫她“宋姨”。

“這怎麽使得,你一個孩子……”宋绫婉看溫琅,就和看游景玥一樣,甚至因着溫琅傻了十七年,還要更把溫琅當做小孩子一些。

“娘,沒事的,我知道該怎麽做,陽陽和韞薇吓到了,您安慰安慰他們。”溫琅輕聲說道。

宋绫婉這才注意到兩個小家夥吓得面色煞白,她摸摸他們的小臉,将他們攬入懷中,眼眶泛紅,“那就拜托你了,琅哥兒千萬不要硬撐,自己解決不了記得回來找我。”

“嗯,放心吧。”溫琅點點頭,宋绫婉擡手摸摸他的頭,進了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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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琅知道她是拿銀子去了。

宋绫婉前腳剛進屋,後腳游景殊就推着輪椅出現在堂屋裏,他的眼睛黑沉沉的注視着溫琅。

游浩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游景殊,看清他的模樣後,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真有神仙般的人物。

他的視線微微往下,将輪椅收入眼底,不禁在心裏感嘆一句可惜。

游浩自以為自己沒把情緒露出,實則他的心理活動都直白的寫在了臉上。

游景殊捏緊輪椅的扶手,眼神陰郁,他斂了斂薄唇,還未對溫琅開口,就聽見溫琅說:“不必擔心,爹會沒事的,我一定完好無損的把他們都帶回來。”

他是頭一次聽見溫琅這麽稱呼他的父親,他本應該厭惡,可奇妙的是,他一對上溫琅清澈的笑眼,就讨厭不起來,古井無波的心底,蕩開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游景殊沉聲道:“我爹和弟弟就拜托你了,這個恩情我記下了,日後定結草銜環。”

溫琅忍俊不禁,湊近游景殊小聲道:“游公子的人情可真好賣,哪至于你結草銜環,多對我笑笑就行了。”

游景殊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溫琅,心頭的漣漪幾乎要翻湧成小浪花。

家裏的錢實在所剩無幾,宋绫婉把自己母親留給自己的簪子也一同放進荷包裏,将溫琅拉到一旁去小聲說:“荷包裏有一根簪子,你拿到當鋪去,應該能換些錢。”

溫琅不知道那是宋绫婉母親留給她的,點頭應下,“好。”

拿着荷包,溫琅跟着游浩坐上游浩借來的驢車往鎮上去。

游景殊望着溫琅逐漸消失的背影,眼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他看着自己的雙腿,絕望的想,若是自己沒有失去雙腿,哪至于讓弟弟和父親到街上抛頭露面,賤賣字畫,又哪會引來如此禍端,還只能指望一個外人幫忙。

宋绫婉将手搭在游景殊的手背上,說:“琅哥兒是個好孩子,現如今他留下,不是他拖累咱們家,是咱們家拖累他。你莫要把溫家的所作所為都怪在他身上。”

游景殊擡手替母親擦去眼角的淚珠,低聲道:“母親,我曉得,今日的恩情,他日我定會報答。”

宋绫婉搖搖頭,她不是要讓游景殊報恩,溫琅的好他們都會記住,投桃報李,他們也會對溫琅好,不需要游景殊把這件事當做一個責任,刻意去報答溫琅什麽,她說這些話只是希望游景殊能夠敞開心扉,接納溫琅。

事已成定局,他們家斷然是不會休了溫琅的,本朝律例不改,溫琅若是被休,很難生活下去,不僅僅是旁人的唾沫星子,更因溫琅沒有娘家人可以依靠,他孤零零一個人,又是個哥兒,要在這人世間生存,實屬不易。

既然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事實,倒不如給彼此一個機會,在宋绫婉看來溫琅心性堅韌,定是良配,游景殊若是振作起來,必有一番作為。

這話,宋绫婉沒有說透,來日方長。

……

溫琅跟着游浩去了回春堂,游景玥坐在游明遠身旁,紅着眼睛,應該是哭過一陣。

見來人是溫琅,微怔片刻,旋即回過神來,“我娘呢?”

“你娘身子不好,我沒讓她來,游伯父情況如何?”溫琅詢問道。

游景玥鼻頭一酸,又想哭了,“大夫說爹他磕到了腦子,具體情況還要看人清醒後。”

溫琅颔首,他看了一眼游明遠用布包着的頭,心裏琢磨着應該有點輕微的腦震蕩。

“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問問大夫。”溫琅轉身去叫住回春堂的夥計,詢問給游明遠治病的是哪一位大夫。

游景玥坐在床邊望着溫琅有條不紊的背影,心裏陡然滋生出一股安全感,那是自己的大哥和父親才能給予自己的,自從家中出事,大哥的腿受傷後,游景玥總覺得自己是一葉浮萍,找不到紮根的地方。

明明溫琅傻了十七年,明明他只比自己早出生一個多月,為什麽他和溫琅之間的差距這麽大,若非他今天冒失,他爹又怎麽會受傷。

游景玥低着頭握住游明遠的手,咬牙憋住淚水。

溫琅和大夫交談後,确定游明遠沒有什麽大礙,便去交了錢,不得不說的是,這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果然是從古至今都有。

虧得宋绫婉給他的那根簪子當了十兩銀子,要不今天這醫藥費是真的交不上。

溫琅問了游景玥他們擺攤的地方,游明遠的字畫還在那裏。

他走到游明遠的攤子前,發現自己是白走了這一趟,這些字畫全部都被撕毀了,游明遠的心血付之一炬。

溫琅在隔壁賣餅子的攤子上站了一會兒,買了兩個餅子,順便向大娘打聽了一下掀游明遠攤子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诶呦,小哥兒你可不知道,那羅老五是緣來賭坊的打手,仗着緣來賭坊的關系,沒少惹是生非,那兩父子也是可憐,倒黴撞上羅老五,那羅老五可說了,今後再見到他們擺攤賣字畫,賣一次掀一次。”大娘嘆着氣搖搖頭,手上烙餅的動作卻很麻利。

溫琅若有所思,拿着剛烙好的兩張餅子,往回春堂走。

他的那張吃完後,溫琅将另一張遞給游景玥,游景玥搖頭說:“我不餓,你吃吧。”

“我剛吃過了,嘴角還有油呢,我可不搞謙讓那一套,你吃飽肚子才有力氣照顧游伯父。”溫琅将餅子塞到游景玥手中。

“嗯,謝謝。”游景玥有氣無力的應道,低頭咬餅子的時候,咬牙切齒,應該是把餅子當做羅老五了。

他吃着吃着動作越來越大,吃相越來越醜,眼淚不争氣的往下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們家要遇上這些事情,他爹為官清廉,不曾貪污受賄,他娘行善積德,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他大哥為人正直,謙謙君子,他弟妹天真無邪,就是他自己雖然平日裏嬌縱了些,可也從未仗勢欺人,更別說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們家為什麽要遭受這些事情,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這裏沒有紙巾,溫琅也沒有随身攜帶手帕的習慣,只能擡手把袖子遞過去,“沒手帕,湊合着擦吧。”

游景玥也不和他客氣,擦眼淚的同時,也把鼻涕擦上去了,溫琅嫌棄的皺了皺眉,“你這個人情欠大了,回去我得讓你大哥給我把這件衣服洗了。”

“你!幹嘛欺負我大哥,我擦的該我洗。”游景玥的眼睛紅得像是兔子,偏生他生得好看,容貌昳麗,非但不醜,反倒幾分風情。

溫琅咂咂嘴,心想如何也不能便宜了聚惠樓那個病秧子。

“哪有小叔子給嫂子洗衣服的,若是旁人聽了去,豈不是說我虐待你。”溫琅故意說。

游景玥一聽,果然顧不得傷心,狠狠地瞪着溫琅。

心想溫琅果然不靠譜,之前覺得他可靠,都是假象,他肯定是被淚水糊了眼。

更不靠譜的是,溫琅待了沒多久,又消失了,只留下游景玥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在游明遠的床邊。

至于溫琅,他此時正站在緣來賭坊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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