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安胤恒神色凝重的點了一下頭,“嗯。”

溫琅眉頭微擰問道:“李氏的丈夫也有瘋病嗎?”

“對,李氏當初是被她父母賣給她丈夫的,她起先也害怕生下的孩子患有瘋病,但老大是正常的,後面才生了老小,結果老小和他父親一樣。”

“李氏看着自己小兒子年紀不小了,想着自己生下的老大是個正常人,心存僥幸,給小兒子安排了親事,沒想到周慧芳生下第一個孩子就患有瘋病,周慧芳發現孩子不對勁兒之後,逐漸崩潰,想要逃走,之前也被抓回去過兩次。”

游景殊聞言,眸色微凝,道:“受害人最終成了加害者。”

溫琅點點頭,同樣感慨萬分。

“這案子最終怎麽判的”溫琅比較關心這個問題,周慧芳娘家已經沒人了,但她都敢只身一人逃跑,應該很願意和李氏的小兒子和離才是。

安胤恒嘆了口氣說:“李氏說當初她和周慧芳的母親說想把周慧芳娶回家當兒媳婦,但是并沒有明說是做大兒子的媳婦兒,是周慧芳母女倆自己誤會了,也怪不得她。周慧芳雖然很氣憤,可當時的确是這樣,這樣算起來李氏構不成騙婚,最主要的是他們家不願意和離。”

他的眼神暗了暗,說:“你們知道我朝其實并不支持和離,即便現在和離不用遭受牢獄之災,可想要和離也不容易,更何況男方家裏堅決不同意。”

溫琅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所以周慧芳被李氏母子倆帶回去了?!”

“嗯。”安胤恒點了一下頭。

溫琅瞬間就想口吐芬芳,這不是要把人逼死嗎。

游景殊蹙着眉,問道:“負責這個案子的是趙大人?”

“是他。”安胤恒也不意外游景殊能夠猜出來,刑部的人裏,當屬趙慎出最古板,他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和哥兒的天職就是孝順父母,伺候公婆,遵從丈夫,一切想要反抗丈夫,甚至和離的哥兒和女子都是不知檢點,應該灌豬籠。

“那就不奇怪了。”游景殊和溫琅科普了一下這位趙慎出趙大人。

溫琅聽完後,額頭上的青筋直跳,這是直男癌吧,病入膏肓,立馬就要升天的那種。

“我收到消息說,今早李氏母子和周慧芳已經回家了。”安胤恒說。

溫琅想起周慧芳當時那麽害怕,決定明天去探望一下周慧芳,就算和離不了,也能幫一下周慧芳,讓李氏不敢再像以前那麽磋磨周慧芳。

只可惜,周慧芳沒能等到溫琅去探望她。

次日一早,溫琅就聽見出去買菜的下人說,今早有一戶人家門口吊死了一個女人,舌頭吐得老長。

當下溫琅就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等他和游景殊趕過去的時候,周慧芳的屍體已經被人從門上取下來。

李氏母子倆吓得面色慘白,周圍圍觀的人紛紛對他們指指點點。

“就是這母子倆把人逼死的啊。”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我就住在附近,惠芳最是勤快不過,天不亮就起來幹活,就這樣她婆婆還成天打罵她,真是惡毒!”

“天可憐見的,一天好日子都沒有享受過,丈夫是個瘋子,生個兒子也是瘋子,換我我也不想活了。”

“聽說這案子是趙大人審的,死活不讓周慧芳和離呢,昨兒一早回來的,今兒早人就沒了,我看那趙大人也脫不了幹系。”

“呸!要我說趙大人做得對,要真和離了,沒了名節,還不如死了幹淨。”

“就是,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節!那些和離的女人都該浸豬籠,就西街那個賣豆腐的女人,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怪不得她男人要和她和離,也不知道勾-引誰呢,這種蕩-婦就該有點自覺死了才好。”

“沒有吧,她男人不是好賭成性,又愛喝酒,醉了後還會打人嗎,還是她親哥把她男人打了一頓,逼着她男人和離的,我看她現在日子倒是好多了。”

“不知羞恥,你這麽向着她說話,該不會也想和你男人和離吧?”

即便死了人,依舊阻擋不了周圍的閑言碎語,溫琅皺起眉頭,脫下肩頭的披風,走過去蓋在衣衫褴褛的女人身上,将她猙獰的死相蓋住。

周慧芳死不瞑目,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看得出她有多恨。

“難不成是周慧芳的姘頭?”

“什麽姘頭,你仔細看看,是個哥兒呢。”

“哥兒長得這麽高?我男人都沒他高。嫁不出去吧。”

游景殊走上前牽住溫琅的手,說:“報官吧。”

“嗯。”溫琅點了點頭。

有人認出游景殊,也有人認出了溫琅就是當初幫忙攔住李氏的好心人。

這件事并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僅僅是在少數人心頭劃上了一道口子。

安胤恒得知這件事後,神情呆滞的坐了一下午,他忽然意識到,這樣的事情,或許不在少數,這天下可能有千千萬萬個周慧芳。

而他身為皇子,卻無能為力。

他開始陷入自我折磨中,若是他去找了趙慎出,或者他出面要求李氏家裏答應和周慧芳和離,周慧芳是不是就不會死?

晚上游景殊提了一壺酒來找他,兩人坐在房檐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

游景殊給安胤恒講了方柳兒的事情,講了丁橋的事情,講了黎樂的事情,還和他提到了巾帼不讓須眉的王小姐。

安胤恒聽得很詫異,他見過游景殊口中的那些人,可他完全想不到,他們的背後竟然還有這些故事。

“他們現在的确重獲新生,但如果沒有溫琅相助,我想他們大概死了也不會有人悔悟,即便有溫琅将他們庇護在羽翼下,他們也經常聽到難聽的話,指責的話。”游景殊娓娓道來。

“可他們沒有錯。”安胤恒想的不錯,這世上很多他看不見的地方,的确有千千萬萬個周慧芳。

“他們當然沒有錯。”游景殊喝了一口酒,清輝灑在他的白玉般的面龐上,他負手而起,有遺世獨立之風。

安胤恒喝得有點多,眼神飄忽的望着游景殊,心頭忽然生出一股濃烈的想要改變這種現狀的**。

他是皇子,龍子龍孫,生來就比旁人尊貴,如果連他都視若無睹,那些枉死的人,又該如何伸冤?

游景殊沾到安胤恒面前,對他伸出修長有力的手,目光沉靜的注視着他:“要和我一起,幹一番大事嗎?”

安胤恒望着游景殊,心潮彭拜,好似忽然間回到了他們小時候,一起偷偷幹壞事,新奇又激動。

他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一把握住游景殊的手,“好。”

……

向來不問朝政的五皇子,突然站出來在早朝上參了刑部尚書趙慎出一本,當即太子看過來的視線就陰郁起來。

趙慎出是太子的舅舅,安胤恒之前和太子合作過,這會兒突然參他舅舅一本,一時間太子心裏千回百轉。

莫不是老五也想出手和他搶那個位置?

為什麽?

太子心頭思緒萬千,最終落到一個人身上。

難道是因為游景殊回來了,老五覺着自己有幫手了?

趙慎出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錯,在朝堂上辯駁起來,“周氏已嫁做人婦,甚至為萬鵬生下了一個孩子,幼子無辜,如何能離得了母親。”

“那周氏怕是意識到自己不配為□□,為人母,羞愧難當才懸梁自盡的吧。”

安胤恒聽見這話怒不可遏,炮語連珠,細數起那些因為趙慎出亂判,被折磨到死的女子和哥兒。

這些都是他和游景殊去翻了案宗,一件件找出來的。

那些哥兒和女子雖然沒有像周慧芳那樣立即就懸梁自盡,但最後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是一段時間後被折磨死了。

一樁樁案子,聽得朝堂上的官員們紛紛皺起眉頭。

太子想站出來為舅舅說話,他外祖父卻給他遞了個眼神,讓他不準亂動,太子不得不退了回去。

他的想法和他舅舅一樣,妻子和夫郎就該以夫為天,若是妻子和夫郎可以随意狀告丈夫,和丈夫和離,那豈不是亂套了。

最後趙慎出被革職查辦,移交大理寺,趙家人全程沒有任何異議。

皇帝看了晉國公一眼,趙家倒是沉得住氣,再一看眼神抑郁煩躁的太子,還是太嫩了。

下朝後,安胤恒被皇帝叫去了禦書房。

“父皇。”安胤恒一進去,依舊是從前那副随性的模樣。

“胤恒啊,你二十一了吧。”皇帝放下手中的毛筆,随口說道。

安胤恒心頭一緊,面不改色的應道:“勞父皇記挂。”

皇帝擡頭仔細的打量着安胤恒,儀表堂堂,相貌英俊,眼神清明,是個好男兒。

“可有中意的姑娘?”

“父皇我才二十一,還沒玩夠呢,婚事不着急。”安胤恒撒嬌道。

皇帝就喜歡他這副不拘束的樣子,他好像從沒有認真打量過這個兒子,現在仔細一看,并不比他的兄長們遜色。

“你和景殊不是好友嗎,他和他夫郎都成婚快兩年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孩子都生了,你還想着玩。”

來了。安胤恒心下一凝,面上不顯。

“父皇您可別說了,我和修奕他們去找景殊玩的時候,他和他夫郎可膩歪了,看得我們想奪門而出。”

“哦?你們都玩些什麽?”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垂眼時,眼神一暗。

安胤恒故意将他們去過的地方都挨個兒和皇帝報備了一遍,又說了些趙祺然的糗事,聽起來就是一群不學無術的小孩兒。

這些事情和皇帝知道的無差,皇帝對安胤恒起疑的那顆心逐漸平穩下來。

他狀似無意的詢問:“那景殊有沒有在你面前抱怨過朕對他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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