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歲太晚了

方默在說話的同時，手還捂着右腳腳踝。看來他是下樓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腳崴了。

許熙然趕緊跑過去，卻沒立刻伸手扶。他在方默跟前蹲下，低着頭看向他的腳踝，問道：“很痛？”

方默點了點頭：“有點兒。”

“讓我看看。”

他說着伸出手，慢慢地卷起了方默的褲管，又小心翼翼把他的襪子往下拉了一小截，露出了他光裸的腳踝。

方默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動，說話時語氣忐忑：“沒腫吧？”

許熙然換着角度來回看了會兒：“現在看起來還好，有點紅。完全動不了嗎？”

“能動，但一動就痛。”方默說。

許熙然想了想，伸出手來：“我先扶你回寝室吧。”

才剛下了兩格臺階，方默的臉就紅透了。

看他一副憋得慌的模樣，許熙然很緊張：“很痛啊？要不要我背你？”

他們現在的移動方式，是方默左手手臂勾着許熙然的脖子，右手扶着樓梯欄杆，許熙然一只手捉着他的左手臂另一只手摟着他的腰幫他保持平衡，讓他一格一格單腳往下跳。

總覺得怪危險的。

“不用，”方默搖頭，并不看他，“就這樣吧，我可以的。”

于是許熙然只能繼續扶着他看他搖搖晃晃一級一級往下跳。

“我的衣服這下更髒了，”他小聲對方默抱怨，“剛才是不是有一半被你坐在屁股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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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可憐的上衣現在被方默随意地拎在手裏，不止髒，還皺得很。

“你真是煩，”方默認真地看着腳下的臺階，“我買件新的給你行了吧？”

“這可是你說的，”許熙然故意不跟他客氣，“到時候能自己挑嗎？”

“不能，”方默跳下了最後一級臺階，“給啥穿啥，愛要不要。”

之後平坦的走道移動起來就方便多了。

許熙然扶着方默一路走到了三零一門口，要想轉動門把手，被方默一把拉住了。

他皺着眉頭，擡起手小聲問道：“雖然髒是髒了一點……但你要不還是先……”

“啊？”許熙然一時不解。

不等方默解釋，面前的寝室門居然自動打開了。

門裏的人原本想要往外走，猛然見着他倆，非常明顯地吃了一驚。

“你們在幹嘛？！”他瞪大了眼睛問門外還半摟在一起的兩人。

“先讓一讓，”許熙然沖着方默的舍友說道，“方默腳崴了，我扶他進去。”

對方立刻側身讓出了一條通道。

等許熙然把方默安置在了椅子上，才剛站直身子，發現寝室裏其餘三人的視線居然全都黏在他的身上。

這很奇怪。他們的舍友方默崴了腳，怎麽也該關心一下吧，為何都一聲不吭的還盯着他這個發揚風格的好心人看？

“他這是……在哪兒摔的呀？”方才開門的人問道。

“樓梯上，”許熙然說，“就是三樓和四樓之間的那個樓梯拐角。你們有沒有什麽……”

他原本想說，你們有沒有什麽冰點兒的東西能先讓他敷一敷，聲音卻逐漸小了下去。

那些人依舊盯着他看，表情一個比一個古怪。面對這三人一言難盡的視線，許熙然剛要開口詢問，猛的一下回過神來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的上半身還光着。那件髒衣服現在亂糟糟一團，依舊被方默拽在手裏。方才沒留意，此刻凝神一看，估計是方默摔倒時壓到了衣角又因為慣性用力扯了一把，居然撕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樓梯？在樓梯拐角？你們在那種地方？”舍友一臉難以置信，“那麽刺激的嗎？好歹也去消防通道呢？”

“不是，我……”許熙然痛苦，“他摔的時候我不在，我就是聽見聲音了……”

顯然沒人信他。就連劉小暢，臉上都寫着不可思議。

他上下打量了許熙然一圈，試探性地問道：“你為了扶他，特地把衣服給撕啦？”

“我……”許熙然卡殼了。

沒轍了，解釋不清了。這幾個人已經認定了他倆是因為在樓梯拐角少兒不宜得過于投入才會一腳踏空。

他低頭看了方默一眼。方默面紅耳赤，看着地面一聲不吭。

“……你們有什麽溫度比較低的東西麽，”許熙然幹脆放棄了解釋，選擇處理更當務之急的事，“讓他敷一敷。”

劉小暢從床上跳下來：“我去用毛巾接點冷水吧。”

這是個應急的辦法，但許熙然還是不怎麽放心。他想了想，微微俯下身對方默說道：“我去樓下小賣部看看，你等我一會兒。”

下樓前，許熙然先沖回寝室穿上了衣服。

他在住宿區外的小超市買了幾根冰棍兒，提着回了三零一。推開房門時，方默的舍友們正圍在他身邊，小聲讨論着什麽。

“我買了冰棍，把它包在毛巾裏敷吧？”他舉着手裏的袋子往裏走。

方默扭到的那條腿擱在了另一張椅子上。他正彎着腰，用手固定腳踝處疊起的濕毛巾。

許熙然走到他身邊，拿起了那條毛巾，展開後把冰棍連帶着包裝一起裹了進去。很快，他又發現這樣硬邦邦的一坨沒法貼合方默的皮膚，敷起來并不方便。短暫思考過後，他再次把冰棍取出來，蹲在地上小心地敲碎了，才重新包進了毛巾裏。

等他終于把裹着碎冰塊的毛巾敷到了方默的腳踝上，忽然發現整個寝室已經再一次變得靜悄悄。所有人都不吭聲，盯着他看。

許熙然聲音和肢體都僵硬了：“……怎麽啦？”

“沒、沒事，”其中一個舍友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我剛才幫他看過了，應該就是肌肉拉傷，不是很嚴重。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許熙然聞言松了口氣，低下頭對方默說道：“以後小心一點，知不知道？”

方默的幾位舍友全都默默散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刻意。

許熙然又開始尴尬了。

這些天來，好像他面對方默的每一個無意識且無特殊用意的舉動，都會被人過度解讀。可惜，他們不問，他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再轉念一想，又覺得可能事到如今他再解釋也不會有用了。

“你先敷着吧，”他對方默說，“要是沒見好，或者自己一個人進出不方便，就給我打電話。”

方默點了點頭。

許熙然覺得自己該走了，可偏偏又不放心，遲疑了片刻後沒話找話：“你澡洗了嗎？待會一個人能洗嗎？”

他剛說完，立刻就感受到了背後投來的數道視線。

“不是，那個……”方默的舍友之一語氣糾結，“好歹也是公共場合，大家互相體諒一下行不行？能不能稍微……”

許熙然哭笑不得：“我只是怕他腳不方便，不然那你陪他洗也行啊？”

“不不不不，”對方連連擺手，“我沒這個意思，你別誤會，你放心。”

“我洗過了！”方默大聲打斷。

等許熙然再次低頭看他，他擡手在許熙然身上用力拍了一下：“你快回去吧。”

等許熙然終于回到寝室洗過澡，時間已經不早了。

手機上有一條方默發來的消息。

“今天對不起，謝謝你。”

許熙然愣了一下，笑了。方默最近已經很少在他面前這麽客套了，突然說這些，肯定是因為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這種時刻應該安撫，可許熙然卻偏偏克制不住想要逗逗他。

“哪些事謝謝我？哪些事跟我說對不起？”

他發完以後沒多久，對話框上方就跳出了正在輸入的字樣。許熙然躺在床上，十分耐心且面帶笑容地看着那行提示跳啊跳。

方默持續輸入了可能有兩三分鐘，期間那行提示時不時消失一會兒又再次出現。許熙然忍不住腦補方默對着手機認真斟酌語句的模樣，為此愈發想笑。

沒想到，等對話框裏終于有新消息出現，居然只有短短六個字。

“不知道就算了”

連标點符號都沒有。

許熙然皺着眉頭盯着那幾個字看了一會兒，回複道：“你是不是一只手捂着毛巾單手打字不方便？”

不然六個字怎麽能折騰那麽長時間。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你可以發語音啊。”

方默沒聲兒了，連正在輸入的提示都沒了，表情包都不回他一個。

半小時以後，許熙然在臨睡前又給方默發了消息，關心他的情況。

“消腫了麽？”

這次回應來得很快。方默給他發了一張腳踝的照片。許熙然看了一眼，腦中不由自主跳出了四個略顯不合時宜的字。

白裏透紅。

方默皮膚本來白，這地方平日裏又極少見光，如今微微有些腫起，局部帶上了不自然的薄紅色。他最近面頰上也時常出現這樣的配色。相比照片裏微微顯得有些鼓脹的腳踝，他的面孔清瘦，稍許染了顏色後模樣相當可愛。

正胡思亂想，方默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還有點腫，一動就痛。”

“那就老實一點，別亂動。你明天有課嗎？”

許熙然按下發送，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你怎麽打字變快了？拍完照趕緊再敷回去。”

發送過去以後，又覺得沒說全，他再次補充。

“冰棍是不是已經全都化了？還要再去買點嗎？”

但這個時間，早就過了宿舍的門禁了。學校裏也沒有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要出去買還挺麻煩。

方默又開始了漫長的正在輸入中。

許熙然耐着性子，等了許久，最終出現在屏幕上的話語跟他的問題竟全無關系。

“三十五歲也太晚了，還是三十歲吧。”

許熙然茫然，回複了一個問號，又補充道：“發錯了？”

方默回了兩條。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