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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夫人請您過去。”

紅衣女子腳步頓了頓,轉身從亭子邊兒離開,順着抄手游廊向正屋走去。

一位美婦坐在屋裏面,聽見外面的腳步聲擡起頭來,笑道:“驕陽,過來看看,這是西羅國送進京的貢品,看看喜歡哪個?”

紅衣女子坐到美婦身邊,看着那些掐絲琺琅的精美配飾,随手拿起一件并沒細看,微微有些出神。

“明兒你出門時腰上就栓這件吧,正配你的紅衣裳。”女兒從小就愛穿紅色,也只有她那如雪的肌膚、漆黑的頭發能讓大紅色襯出神采來,哪像庶出的那個三姐兒,長得那麽黑,卻還偏愛東施效颦?

見女兒點頭,卻并沒像以往一樣叽叽喳喳地挑東選西,美婦不由得挑挑眉頭,沖下面丫鬟下人揮手命她們下去,才低聲道:“怎麽了?可是在想明兒的事?”

驕陽手一頓,擡眼看看美婦:“母親,明天一定要去?”

美婦眉頭又是一挑:“雖說咱們常常進宮,也時常能看得見姚貴妃,三皇子卻早就出宮建府了,可不是回回都能碰上的。”說着,又低聲對她道,“宮裏面人多眼雜……那皇允寺十分清靜。之前,你不是還盼着去的嗎?”

驕陽心下微微一凜,忙笑着搖晃起母親的胳膊:“女兒只是嫌那皇允寺太遠了,這日子的太陽又大,再曬黑了可怎麽辦?”

“就你鬼主意多!你哪回出門兒一上馬不就瘋了?讓你下來你都不肯,今兒個倒嫌太陽大?行了行了,知道你惦記着我那剛從江南得來的玉人蜜呢,一會兒就拿兩瓶給你帶過去!”

“還是母親心疼我。”驕陽一面笑着,一面把頭靠到美婦肩上,原本的笑意漸漸淡去,不知神兒又飄到哪兒去了。

“行啦,一會兒點心就得了,你且老實陪我在這待會兒,吃完再回去。”

驕陽這才回過神來,忙又晃起美婦的胳膊:“母親,我要先騎會兒馬,許久沒騎了,怕手生,明日路上出醜可怎麽辦?”

美婦擡手扶額:“罷罷罷,前兒你才騎了好一天的馬,才一天沒碰就會手生?去吧去吧,仔細別又把我那些花兒給踩壞了。對了,讓琉璃等會兒,讓她把這幾件配飾跟玉人蜜給你帶回去。”

應了一聲,驕陽這才離開屋中,直到出了正院的大門兒,這才微微松口氣。母親向來最細心,要是叫她看出什麽來……自己如何解釋得清楚?!

等女兒出門,美婦的臉色才一下子沉下來,冷聲叫進琉璃:“你家小姐這幾日怎麽了?”

叫琉璃的丫頭連忙一下跪到地上:“小姐頭日還好好的,今兒早起床時好像叫夢魇着了,醒時還出了一頭汗,直愣愣地看着奴婢幾個,過會兒才好。之後人就有些悶悶的……”

美婦眉頭皺起來,聲音又冷了幾分:“今天早上的事兒?怎麽沒人過來告訴我?!”

那個丫頭連連磕頭:“琥珀姐姐說要來告訴夫人的,奴婢一直在小姐跟前兒……”

美婦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緩聲道:“以後小姐再有什麽事情你就直接過來告訴我。出門前小心些,別讓琥珀她們看見。就是看見,也別說是因為什麽——找什麽借口,自己想清楚。”

琉璃忙道:“奴婢的姐姐就在夫人這兒伺候,奴婢知道怎麽說。”

見她機靈識趣,美婦臉上這才柔和幾分:“回去後看着些你家小姐,再有什麽過來告訴我……”說着,想了想,又問道,“這幾日可有人胡說過什麽事?”

琉璃一愣,微微擡頭,看一眼美婦的臉色,又想想,才恍然大悟:“是了!前兒小姐出府回來時,花園裏面有幾個小丫頭在水邊兒閑聊,說起過……大小姐要回府的事……”

“啪”的一聲,美婦把盤子裏不知哪件精美的掐絲法郎飾品摔到地上,再三運氣,方緩緩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身下的馬,是匹三歲的棗紅大宛馬,許驕陽小心騎着,在花園裏的一片空地上小跑起來。

有多久沒碰過馬了?似乎從前世嫁進三皇子府上後,就再沒怎麽騎過吧。一開始,得閑兒時還會偶爾一騎,到後來,為幫他奪那大位,日日夜夜都在盤算思量、幫他看往來的秘信、文書,出謀劃策。漸漸的,哪裏還有鮮衣怒馬的閑情逸致?

自己幫他奪取江山、算計用盡,連娘家的勢、外祖家的財全都賠了進去。最後卻只落得一杯毒酒的下場,更連同自己腹中才剛三月的胎兒一并沒了性命……

俏麗的臉上盡是憤懑恨意,那位在自己死前跟在他身邊的,就是曾有過幾面之緣、有着京中醫仙之稱的女神醫吧?

可笑自己多年無孕,還喬裝打扮了偷偷暗中去她的醫館求醫問藥。她的藥倒是真靈驗,不過調養半年,自己便果然懷得麟兒。只可惜,他才剛剛奪了皇位,就忙不疊地把自己一杯毒酒給毒死了。且那毒,偏又正是那位醫仙下的。之後的後位,恐怕也會是這位仙子去坐了吧?

“醫仙?呵,毒仙還差不多。”臉上帶着冷笑,驕陽雙腿夾了下身下的棗紅馬。之前的慢跑讓這匹自從來了許家就從沒跑過這麽慢的汗血寶馬憋悶無比,這會兒方一下子活起來了似的,一陣風般的飛馳起來。

見自家小姐總算騎快了,心中有些納悶的小丫頭瑪瑙這才消了些疑慮。這位許家大小姐自幼便是個張揚肆意的性子,愛馬如命不說,行事作派也與那些儒門閨秀全然兩樣,正如她名字一般,宛若驕陽一般的火熱性子、火辣的脾氣、烈焰一般的行動作派。

像今天這般竟能安靜一早上,實是叫身邊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莫不是病了?

忽想起,據說那位原配夫人的遺女這些日子就要進京了。驕陽大小姐馬上就要變成二小姐!再加上聽說老爺準備把自家的姑娘說給三皇子,卻沒說是哪一個……這回可是熱鬧了!

瑪瑙抿抿唇,還沒等臉上冒出絲笑來,就見那邊的一人一馬停了下來,驕陽跳下馬來,接過丫頭遞過來的巾子拭汗,把缰繩随手甩給自己:“再遛它幾圈兒,送回圈去。”

這……就完了?

一衆丫頭婆子,連帶守在院兒邊上以防出什麽意外的小厮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許驕陽離去的背影。這位大小姐哪回不是跑到人馬皆疲憊不堪才肯罷休?今天這是怎麽了?這還沒到時候啊……

把缰繩交給上前遛馬的小厮,瑪瑙正要小跑着跟上許驕陽一行人回流芳園,就見那邊角門有一個丫頭在那裏探頭探腦的,看見了瑪瑙,趁着沒別人注意,就沖她招了招手。

見那人是吳姨娘身邊的丫頭小春兒,瑪瑙兩眼一亮,連忙跑了過去。

回到屋中,打發了下人,驕陽這才松了口氣似地躺到床上,閉着眼睛,默默沉思。

累,很累。

這裏分明是自己的家、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屋子、自己的下人、自己的至親。可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卻有種度日如年的錯覺。

死前看着那對男女相攜走出殿門的景象,就像塊大石頭般的壓在心頭,讓人喘息不得,心中仿佛刀割似的疼。

那是自己真心相待的枕邊人,陪上自己的家世、母親的家業,最後竟連命都陪給他了!

心如蛇蠍……這便是自己在他心中的模樣?

嘴角含着一絲冷笑,也不知是笑他人太過狠毒,還是笑自己太過蠢笨。

重活一回的事,根本無法對人言。先不論神鬼之說,自己這事要是說出來會不會被人當成妖孽,一把火燒個幹淨。就是同父親母親說了,他們知道三皇子日後定會坐上那帝位,只怕也會想法子叫再自己嫁過去。可自己,哪裏甘願會再回那人身邊?!

……不,不對!

忽的兩眼睜開,驕陽想起今天早上起來後,聽見幾個小丫頭在院子後頭嘀咕,說什麽前夫人的女兒就要回府了。

自己那位大姐可比自己還要大兩三歲呢,依着父親的性子,先前沒了的孫氏可也是明媚正娶的嫡妻,那位大姐跟自己一般的名正言順,只要想法子阻了母親如前世那般動手腳要了大姐性命的事,按着父親的主意,讓她配三皇子豈不是正好?!

雖是禍引東水之計,可如今……也再沒更好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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