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一殿下

“殿下、殿下……我說殿下吶——”

身後跟着的那人叫了半天,前頭小小的身影方勉強停下腳步,并不回身,就這麽站定在原地等身後人的話。

見前面的小人終于停下來了,那侍衛方松了口氣,忙上前幾步,躬着身子沖前面那人道:“我說殿下吶,咱們哪能就這麽出宮去?只咱們兩個,沒別的下人跟着,這要萬一有個什麽,小的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無事。”前面那人聲音生硬道,“就是我出什麽事,父皇也不會追究。”

後面的人一噎,想說什麽,可看着身前那人雖穿着與其它皇子一般的紫袍寬袖大裾,卻要顯得比同歲皇子更瘦小的模樣,話到口邊,到底說不出來了,只得道:“您這是到底要去哪兒?也得給小的個準話兒啊。馬好說,可這盤纏……小的今天出門可沒多帶……”這位殿下身上更沒體己,就是有些玉佩等物,也都打着宮中的印記,都是些哪兒也不敢收、中看不中用的物件。

“皇允寺。”說罷,前面那人再提步朝前走去。

侍衛頓了頓,輕嘆一聲,得,皇允寺是吧?除了備上兩匹馬外到是不必再預備什麽盤纏花銷了。那是皇家寺廟,殿下身上有皇子玉佩,那裏的和尚一個個眼睛賊着呢,一眼就能認出來,不管十一殿下受不受寵,好齋飯都會端上來。可……

“殿下,這會兒時候晚了,咱們只怕連城門都出不去就得靜街了……”擡頭看看天色,別說城門,一會兒連宮門都得關上,自己要是再不出去,別說屁股上少不得一頓打,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兩說!

聞聲,前面那人方再停了腳步,有些茫然地擡頭看看天色。青色的天幕上,墜着片片金白的雲,一彎淡白月牙悄悄藏在雲邊,就好像正在偷看人間一般。

“明日一早,西門。”說罷,小人兒一轉身,朝皇子所居的住所走去。

輕嘆一聲,侍衛搖了搖頭,只得轉身朝外走去。他得提前備好馬匹,還得預備些幹糧水袋。十一殿下說明日一早,那便是明日一早宮門剛開的時候。

不受寵有不受寵的好處,至少像十一殿下這般馬上就要出宮建府的年歲,再想出個宮什麽的都不必向太後、皇後、皇上報備了……或是說,根本沒人管他要去哪兒、會做些什麽。

————————

手腳冰冷。人躺在床上,身上都微微有些發硬。

驕陽睜着眼睛躺在床上,腦中只有那個女子的臉在面前轉來轉去。前世的、今生的,清晰無比。

“聽說大小姐要回府了!這一回來,府裏這位‘大小姐’就要變成二小姐了!”

……

“說回京都好幾天了,府裏也沒見動靜,特特派人出去找尋,卻只找着幾個孫家的下人,聽他們說呀,他們在半路上京時跟另一家人結伴而行。那家公子生的好品相……哎,這不養在身邊女兒就是不行,看看,這不就被她外家給養壞了?”

……

“……府裏不是傳那位大小姐跟男人跑了麽?我聽說吶,其實是咱們夫人……”

……

“……聽說是從江南來的呢,有着一手好醫術,最慈悲不過的心腸,醫好過許多官宦人家家眷的病症呢!”

……

“夫人,不如去那位女醫仙處看看吧?您頭上戴個帷帽,她又不知您是誰?……畢竟這些年了,還沒個動靜……那位側妃都生了兩個女兒了!”

……

“落,這是我頭次用毒,落,我、我……”

猛的閉上雙眼,驕陽深吸一口氣,許久方慢慢吐出,再緩緩睜開眼睛。這一次,眼中茫然盡無,唯餘堅定之色。

剛醒來時,知道自己又回了十五那年,正要上山和三皇子、姚貴妃再見之時。心中只想着,再不願見那人一面,随便嫁個什麽人,憑自己當朝宰相之女,自能過得舒暢惬意。

可剛剛,若不是自己出去随意走動,竟不知自己前世被人瞞得好慘!

以為被母親暗中下毒手害死的長姐,竟成了京中人人稱頌的女醫仙。以為二人是等那女醫仙進京後方勾搭在一起,才聯手害死自己的,如今看來,只怕這二人早就在一處了吧?那女醫仙的好名聲,只怕同三皇子也脫不開幹系!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許清荷外祖家乃是世代杏林之家,許清荷學上一手醫術倒不意外。只她一屆女子,哪能在京城這卧虎藏龍之地混得出那等響亮的名聲?不是三皇子暗中相幫,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一個好名聲至此的女子,就是事後登上後位,便是身份上有所欠缺,可朝中臣子亦不會多說什麽。更何況自己死前他那一句“毒婦”!

死前自己尚且還不解何意,現在想來,自己雖有敏才,可再怎麽幫他出主意,也應是二人在家中暗自商量,成與不成讓他自己定奪就是。可每一回,但凡二人大體商議出結果來,他都會叫上幕僚、師爺,帶着自己到外書房共同商議。

遇上那些手段毒辣,可見效卻快的主意,自己大多耐不住性子,便随口挑明。他雖會猶豫一二,随後卻眼帶不忍的依舊選了那些法子,只消說上一句“便聽王妃的主意吧”便好。等到他登上帝位,無人追究便罷,但凡有人說些什麽,他只消叫人暗中往自己身上輕輕一推,好名聲自然落在他身上,自己已然身死,有多少髒水潑不得?!

早先只想着日後與他三皇子兩不相幹,如今既知他們早就郎情妾意,那便莫怪自己會同他們做對!早早将兩人送做一堆,省得自己要找麻煩還要挨個找人!想當皇帝?自然可以。但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

車輪聲聲,三皇子微微合目靜靜坐在車中。

初見許清荷時,他便為其風姿所吸引。後一詳談更覺得那樣的女子,和京中女子大不相同,更不像那些小家子氣的酸儒家女子般扭捏。行動間就如扶風弱柳,眉眼間自帶風流、身姿袅娜、氣質非凡,哪是那些縱馬游街沒半點兒女兒模樣的世家女可比得了的?更非是那些扭捏作态的庸脂俗粉們能級得上的!

自己一見之下自是傾心,打聽之後方知這位姑娘就是許家長女,正在皇允寺小住,不日便要進京回許家。

且其不旦姿色超凡脫俗,更讓人詫異的乃是其學識見談吐。想來孫家也極愛此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熟讀醫書,頗有見地不說,且還能口成章,連尋常纨绔子弟都要自愧不如。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哪能讓許家毀了她?!

嘴角微微勾起,雙手十指交錯随意搭在膝上,低聲喚進暗衛吩咐道:“現下你就騎馬先趕回京去布置,把人手都調出來,趁夜趕回羅漢山,護住許家大小姐。明日一早,派人把許家大小姐就在皇允寺的消息捅給許相夫人。”

“是。”

“切記,決計不能讓許大小姐傷到,更不能讓她起疑。”

“屬下明白!”

那般清幽高潔、出水清蓮般的女子,哪能讓她沾染塵世種種毀了她的美好?

聽着外頭馬蹄匆匆遠去的聲音,三皇子不由得輕笑起來。許夫人想害這位許大小姐,自己早已知情,正好自己也看中許夫人娘家的財勢,因此一直都沒理會。可現在,既見過那許大小姐,更知她勝過許家二小姐百倍的好,又哪能讓她有半分閃失?

續弦下手殘害正妻遺女,自己出手救出,再加以保護,定能護得她周全。

至于許家二女……

想起那位明媚如驕陽般小丫頭,三皇子不由得微微皺眉。京中貴女多都是那般嬌縱的性子,就如自己宮中那些姐妹一般任性妄為。出宮嫁人後,還明着養面首、同風流才子勾勾搭搭,一點廉恥之心皆無,這種女子又有何好處?若不是為了大位,自己哪會委屈自己娶這樣一個女子?

————————

“哎?殿下您看,那車可不是三殿下的車子?”劉栓兒早已換下了侍衛衣裳,只一副尋常公子游騎出行的打扮,揚起馬鞭,遙指着交錯而過、向着京城方向而去的一隊車馬。

十一皇子眉頭微皺,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耐煩,只冷哼了一聲。

“姚貴妃的日子過得倒舒心吶,今日上山、明日游水,偶爾還可去三皇子府上小住一半日的……”放到前朝的妃子們,日子哪能過得這麽舒心?也就是如今大成建國時短,再加上四處群雄林立,皇族的講究還沒那麽許多,才由着這些妃子們一個賽一個的,比皇太後的日子過得都滋潤呢!

十一皇子再皺了皺眉頭,冷聲道:“快些上山吧。”再說下去,天黑前能不能上了那羅漢山都是兩說,若是太晚了,只怕就要等到明日才能……

“是是,十一爺,咱們走着!”猛想起十一皇子生母早逝的事兒來,劉栓自悔多言,連忙提着缰繩在外側帶路,護着十一皇子朝羅漢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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