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刺客死士
那女子身着緊身黑衣,連頭發都裹在黑布之中,腰、肩,各有一處刀傷,黑衣上的血跡早已幹枯發黑,傷處簡單裹了幾圈白布,此時白布已經被鮮血浸透。
她手中拿着的劍缺了幾道口,人雖昏迷,可手卻依舊僅僅握住劍柄,半絲不願松開。
緊皺着眉頭,嘴唇白得幾乎和臉色無二,顯是失血脫後不支才倒地不起。觀其面貌,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
似乎覺察到有人接近,那女子明明已經暈倒,卻猛得坐起身來,将劍橫在身前,仿佛豹子似地瞪着三人。
許驕陽見此女的模樣,頓時心下了然。
刺客,或是——死士。
當年三皇子身邊,也曾養過這麽一群死士,或是說,無論哪位有心大位之人,身邊多少都會養着這麽一些人。
就如這女子一般,此時明明警惕萬分,臉上卻偏偏毫無表情,一雙眼睛雖大,卻呆板無神只含殺意,他們心中唯有殺戮、聽從上命。
這等人,早被調教得再沒了人心,如今在此相遇,若留着她,恐怕等她傷勢略有好轉,必會暴起傷人,奪路而去。即使傷不了人,自己幾人已經見過此女面目,她若生還恐生後患……
俏目在劉栓身上掃過,心中暗自忖度,要不要出言讓他除掉後患。
劉栓身手極好,前一世一直護在十一皇子左右,當初連三皇子都差遣不動他,偏偏對十一皇子極為忠心不說,且又是個八面玲珑的性子,就是拒了三皇子的差遣,也讓人說不出話來……十一這個悶性子,竟能有這麽個忠心的人跟着,倒是他的福氣。
見許驕陽看向自己,劉栓倒沒想到她是打着除去這女子的主意。但他的年紀閱歷在那兒,自然一眼便看出此女的不妥,伸手攔在二人身前,心念如電,正琢磨着是自己審審?還是幹脆送到官家?又或是幹脆當做沒瞧見的。
這幾日幾人身處山中,消息閉塞,竟沒一個知道京中出了那等大事。就連許驕陽,她重活一世,還沒想起廢太子是哪年死的呢——太子被廢、被殺固然是大事,可過不了多久,京裏京外便因奪嫡一亂就是數年,廢太子又沒留下什麽血脈,自然沒人再提。
因此,她一時沒能想起來。
那女刺客驚醒過後,才發覺自己已然逃出京城。原本仿佛出鞘利劍般的氣勢瞬間沒了,她擡頭看向面前三人,當中那個女子年歲與自己相當,此時正斂着眉,眼中帶有一絲殺氣地看向自己。
殺氣?她要殺自己?
眨了眨眼,大仇已報,如今活着……還為了什麽呢?
那雙眼睛微微凸出,大而呆滞,此時早先的警惕全然不見,反而一臉茫然看着自己。許驕陽忽然覺得,此時就算一刀殺了她,她也未必會伸手阻攔。就像已經沒了牽挂,無知無覺的木頭人兒一般,那份空洞與茫然……就如前世自己死前一般。
“……可帶着傷藥?”話出口後,許驕陽自己都詫異起來,分明這女子如此危險,可為何……
劉栓無奈看了許驕陽一眼,心中暗嘆,這些官家大小姐,莫看平日裏一副嬌蠻任性的模樣,可到底女孩子心善,見了貓啊、狗啊的,就要好心相救。這會兒見着個如此可疑之人,竟然也想着要去救她的性命?
搖搖頭,若是沒讓她見着也就罷了,自己是抓、是審、還是幹脆一刀殺了都無妨。可現在……
果然,聽到許驕陽的話,十一皇子攔也不攔:“劉栓。”
“是是,我的爺、我的小姐,帶着藥呢。”這人吶~真真是一物降一物!
“噗通”一聲,那黑衣女刺客忽然再度暈倒在地,睡死過去了。
……
“已經安排妥當了,讓她暫且住在後山的小竹院裏,她身上的傷到沒什麽,不過是些外傷,早先應該打理過,已經結痂了。只是……”劉栓騎着馬跑了足足半日,才又回到早先分開的地方,一臉為難地看着兩位祖宗,“只是山上忽然多了個活人出來,若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交代。”
況且那女子又顯然是個刺客,還不知是打哪兒弄了一身傷。若是讓和尚們見着……呵呵,兩位祖宗沒人敢招惹,可自己這侍衛怕是就要當到頭了。
許驕陽微一沉吟:“明日我去後山見過她,再做定奪。”
策馬再回山上,正巧許家派來的下人上山,許驕陽方得知了兩個消息。
一個便是——家中方姨娘生的小兄弟沒了。
另一個——廢太子被刺,如今也沒了。
下人站在廳裏,心中疑惑,平日這位風風火火的大小姐怎麽聽了這些消息後反而如此安靜?家中沒了個哥兒,夫人、老爺、小姐們是要做出副傷心難過的樣子,但如此安靜的模樣,到底不是大小姐的做派啊?
“知道了,你們一路上辛苦,家裏、城中,如今都還好吧?”
“好,都好,夫人安排人給小少爺下葬,又說到底年歲太小,喪事不宜太重,可當姐姐的還是要回去看上一眼才是,請小姐明日下山回家呢。城裏也還好,聽說那夥歹人已經拿住了,如今京中到底太平下來了。”
“你們下去歇息吧,琥珀、琉璃,叫丫鬟們收拾東西,明日正午啓程回府。”吩咐罷了,許驕陽起身回房,揮退一衆丫鬟下人,擡手捏住晴明穴。
廢太子死了……滿身是血的女刺客……前朝餘孽……
“真真是,自找麻煩!”白日裏也不知那會兒是怎麽了,為何心中忽就不忍殺她?可想來也是,自己前世時幫三皇子出主意時,也曾出言贊同其除去那些于己方有害之人。但到底沒親眼見過那些人、更沒當面喊打喊殺過。
莫非就是因此?今日才沒能當場說出誅殺之語?
腦中忽跳出那女子雙目無神,一副茫然且又生無可戀的模樣,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女子……同自己有些相似。
搖頭晃去這念頭,轉而又想起家中之事。方姨娘的那個孩子,接連兩世都沒能保住。那孩子打從一生下來就弱,請回來相熟的太醫曾同母親私下說過,根本養不住。
自己記得前世時,因這孩子的事,最後不知哪個嘴碎亂嚼舌頭,竟牽扯到了母親身上。偏那孩子又死得古怪,因此這會自己離家前曾叫人暗中多加照看,可沒成想,那孩子竟還是在同一日沒了。
聽剛才報信的下人所言,似乎連死法,也和前世相差無幾……
這又到底是誰做下的孽?
許家所住院落一片忙亂,本以為還能在山上多住兩日,沒成想家中出事,要叫小姐回去,這會兒邊只能忙忙的收拾起來。
折騰了一晚,睡前總算收拾了個大概。小姐又下令,說是明日中午才走,還有一上午的功夫查缺補漏,看來自家小姐總算長大了,竟知道如何安排這些事情……也或許是有哪個暗中提點不成?這倒是極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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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今日就回去?”十一皇子依舊站在梧桐樹下,見許驕陽這次出來竟沒帶下人,心中不由有些疑惑,“丫鬟們呢?怎麽沒跟着?”雖說有丫鬟們跟着,一會兒行事不方便,可沒丫鬟跟着,他心中又不由有些氣悶——這許家是如何調教下人的?!
驕陽笑笑:“家中沒了個小兄弟,雖不能大辦喪事,可到底要回去送送。下人都讓我遣去收拾東西了。”其他處的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可許驕陽住的屋子還沒收拾呢,她特特留到今天上午,讓丫鬟們全都留下整理東西,自己這才脫身出來。
兩人并肩往後山走着,許驕陽忽然定住腳步,看着十一皇子:“昨天我家下人過來,說京中出了件大事。”
十一皇子站定,只看着他,并沒問出的是何事。
“廢太子……被歹人刺殺,沒了。”許驕陽不知十一皇子同廢太子關系如何,但定然不會親近。可到底是兄弟一場,怕他會傷心。
可十一聽後,神情未變,依舊定定看着許驕陽,許久,忽然勾勾唇角,也不知是在笑,還只是扯動皮肉。
他擡步走向竹林,瘦瘦小小的身子挂着那件有些肥大的衣裳,早風從林中吹出,顯得那人愈發單薄。許驕陽忙擡步跟上,她不知十一皇子心中在想什麽,可卻覺得他此時心情極差。
“我同太子不熟,每年只在年節,父皇、母後、太後壽誕上見過他。自我上了學堂後,他也沒再去過。”少年的聲音有些清冷,更帶着一絲淡漠。
“我出宮前沒同父皇、母後、太後說過。”
他的腳步愈發快了起來。許驕陽沒出聲喚他,只默默加緊腳步跟在他身後。
“如今他沒了,就算是廢太子,也應辦喪事、超度一番。”忽然,十一皇子再度站定,冷風打在他的頭上、臉上,吹得額前細碎的發須不住擺動,“可沒人知道我去了哪兒、更沒人想起長兄沒了,理應來叫我回去上柱香。”
驕陽忽然心中一揪,微張口,不知要說什麽、能說些什麽。
她知道十一皇子一直不得寵,也知道他的兄弟姐妹們沒誰喜歡他。更清楚他性子有些孤拐、不愛同人說話,更不會巴結讨好他人。
可這孩子明明是個極為乖巧、知道進退、懂得禮數的好孩子。
“同我一道回去吧。”
十一皇子轉過身來,許驕陽站在自己身後半步,臉上挂着淡淡的笑,那眼中有着一絲心疼,卻體貼的沒有多言,只靜靜站在那裏,帶着暖心的笑。
心中忽然覺得發暖、發燙,當年,她掐着腰、仰着頭,戳着自己鼻子數落着——“不過是跟你一般大的,他們人多,打不過還跑不過嗎?說你笨,就真笨?你身子瘦,園子裏那些假山縫一鑽就過去,看他們幾個那麽胖還能逮着你?!”
原本死板着的臉變得柔和起來,十一皇子默默點頭,再度轉身,同她一并向竹林深處走去。他是兄弟,長兄沒了,即使沒人告知,屆時如不前去,日後一旦有事,早晚必會被人當成把柄。
所以,他要回去。
不僅僅因為自己是弟弟,更因為——自己是皇子,與他們所有人一樣,是皇上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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