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幼弟老父
琥珀琉璃暗中換了個眼色,小姐走路生風,怎麽仿佛帶着股子怒氣的模樣?
想想之前似只有何奶娘進過小姐的屋子……
幾個丫頭心下暗喜,低着腦袋匆匆跟在後面。何奶娘那個老貨,仗着先後伺候過夫人、小姐,平日裏在院子裏跟個老太君似的。小姐平日裏又多聽她的,大大小小的丫鬟,沒哪個沒被她罵過、打過、折騰過。
若她惹怒小姐,被小姐掃地出門才是最大快人心的呢!
小小的一口棺木,孤零零擺在屋內,兩個丫頭身穿白衣燒紙燒香。
許驕陽站在屋中有些出神,這孩子不到一個月便沒了……心中不知怎麽,就想起上輩子自己那沒見天日的孩子來了。心中不由冒出一股酸楚。
起步上前,上香行禮,給這個幾乎沒見過兩面的小兄弟燒些紙錢。這輩子好歹還有自己這些親人給他燒些紙錢,前世時,自己那未見天日的孩兒,怕是連知道的人都沒有……
見許驕陽的眼圈泛紅,幾個丫頭不由大驚失色,小姐沒用那沾着辣椒水的帕子——不過是沒滿月的兄弟,當姐姐的過來燒把紙就是了,很不必哭。因此她們自然沒預備那種帕子,可如今……小姐這是想起什麽來了?總不能是真哭吧!
“我那可憐的弟弟唉——。”許驕陽不過眼圈紅着,外頭忽然進來了一個邊哭便號的,倒把許驕陽剛剛冒出的悲傷之意打斷。
起身轉頭,進門的人見許驕陽在屋內,哭聲頓了頓,抽抽鼻子,福身:“姐姐好,沒想到姐姐也來了,妹妹失禮了。”
來人是祝姨娘所出的四姐兒,人生得模樣倒還讨巧,圓眼睛翹鼻子,只嘴巴有些大,再一個,也是最打眼的一處——就是人長得極黑。偏還愛同許驕陽學,最愛穿着紅衣裳。
見來人是她,許驕陽眉頭微皺了一下,沖她點點頭。
四姐兒卻似看見什麽天大的事情一般,兩眼瞪得混圓:“姐姐的眼睛紅了?!莫非是哭小兄弟哭的?!”她這會兒特特趕來,就是知道,許驕陽定不會因為這麽個庶子沒了掉眼淚,能屈尊過來燒張紙已是極限。因此才特意拿了帕子,一路哭着過來,就是為了惡心惡心她,讓府裏人都知道,這府裏的驕陽小姐是個連親兄弟死了都不掉眼淚的!
可如今,許驕陽的眼圈兒是紅的……這怎麽可能?!
許驕陽還沒應聲,身後的琉璃兩手一掐腰,瞪着眼睛似笑非笑:“來靈堂不是哭剛去了的小少爺,難道還是哭四小姐不成?四小姐這話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不明白了,還請四小姐明示!”
四姐兒臉上一陣尴尬,勉強彎彎嘴角:“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怕姐姐哭壞了眼睛。”
琥珀含笑道:“倒是四小姐心疼我們小姐呢,還請您放心,我們小姐的眼睛無妨。倒是四小姐——”說着,拿眼睛在她手中加了料的帕子上掃了一圈,故意頓頓方道,“莫要哭壞了,好要保重喉嚨呢。”
“走吧。”四姐兒就是個眼大心空、偏又極愛拿架子的。如此一個一眼見底的人,許驕陽懶得同她糾纏,且紙也燒完了,便帶着幾個丫鬟走出靈堂。
後頭四姐兒氣得直咬牙,要是許驕陽和以往似地同她吵上一架也就罷了,可如今她這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反而更氣人!
一臉恨恨地扯着紙錢丢進火盆,兩個陪跪燒紙的小丫頭連頭都不敢擡,心中一個勁兒的念佛,只求這位姑奶奶燒完了紙趕緊走人吧。
“真是!當自己什麽人呢?還想擺小姐架子。”琉璃兀自憤憤不平,“也不瞧瞧她那模樣,今天怎麽沒學咱們小姐穿着紅衣裳?黑成那樣,還穿紅,就好比張飛穿上紅裙子!惡心不死人呢!”
琥珀垂首掩口低笑:“你也留些口德,怎麽說那也是小少爺的靈堂。”
“什麽小少爺?不過是個……”琉璃話說到一半,忽見這路不是回花園的路,疑道,“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方姨娘處。”許驕陽聲音淡淡的,木着張連走在前頭。
幾個丫頭想勸又不敢勸,只得面面相觑地低着腦袋跟在後頭。
方姨娘如今還沒出月子,又沒了剛出的哥兒,正躺在屋裏養身子。
許驕陽進了屋中,入鼻的盡是苦藥湯子味兒。
小丫頭沒想到許驕陽竟然過來看方姨娘,看她過來,忙一面打簾子,一面沖裏頭尖聲道:“姨娘,大小姐來看您啦!”
裏面方姨娘也沒想到,愣了下才複問道:“誰?誰來了?!”
“我來看看姨娘。”許驕陽已經走進了卧房,屏風後頭還放着長小搖床,如今裏面空空如也,看着就讓人眼發酸。一個婆子忙忙從方姨娘身邊站起,把那腳蹬擦了又擦。
許驕陽向床上的人上打量去,方姨娘頭上裹着青花帕子,整張臉又瘦又黃,人歲沒什麽精氣神,眼睛卻亮得驚人。
“小姐怎麽到我這兒來了?這是怎麽說的?”方姨娘急急忙忙地讓座,若放平時,她是打死也不肯相信,這位鳳凰般傲氣的人兒會到她這裏來。可如今,人在眼前,不由得她不信,只心裏打鼓,不知這是因為什麽。
“我今日剛回府裏,給小兄弟燒過了紙,便過來看看姨娘。”
聽到“小兄弟”三字,方姨娘拿起帕子捂到臉上哭了起來:“是他沒福氣,好容易托生在咱們家,竟就這麽去了!現在還勞老爺、太太、小姐這麽惦記,難得小姐有心,還來看我,這讓我怎麽擔得起……”
許驕陽微一挑眉,柔聲勸道:“你莫要太過傷心,讓他在下頭也不安心。姨娘還需保重自己,不然,他怎麽忍心就這麽再入輪回呢?唉,可惜他才那麽點大……之前知道他身子不好,這回上山我還特意幫他求了道符,可惜到底沒趕上,如今就給姨娘保平安吧。”
說着,讓丫頭拿出個符來。這到真是這次上山後求來的。
方姨娘聽了,先是一愣,連忙接過:“難為小姐還記着他,他如今在下頭也能安心了。”
又說了幾句話,見快要傳飯了,許驕陽方起身離去。
出門前,許驕陽看了東側的小間一眼,挂着厚厚的簾子,看不出裏面什麽模樣,那個連名字都還沒起的小人兒,就是這麽死在裏面的。
回了自家院子,換過衣裳,又到賀氏正房用飯。飯罷,父親許漢留許驕陽說話。
端着茶碗,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這個二女兒。模樣出落得精致可愛,身量如今也長開了。老父心中寬慰,面色和善地點點頭:“這回去羅漢山上,可玩瘋了?”
許驕陽笑道:“女兒這次乖得多,只最後一日才騎了一天的馬,還沒等馬跑開呢,就回來了。”
“就你那匹大宛馬,若要等你把它跑開,那也別回家了,直接拉着你跑到草原上風去了。”許漢一面笑一面虛點了點她,抿一口茶,又問道,“這回上山,聽說你見着姚貴妃了?”
許驕陽垂目點頭:“貴妃娘娘留了女兒的飯,十一皇子也在山上。”
“倒是沒見着三皇子?”十一年紀尚輕,雖說今年就能出宮建府,可到底是個不受寵的。其他幾個皇子,哪個不是剛到十四五歲,皇上便多少給他們些差事出來歷練着?如今他都十五了,卻連半點動靜都沒有。
因此,就連這些朝中臣子們,也都對他不上半分心。
許驕陽向一旁的賀氏掃了一眼,見她含笑看着許漢,顯然心裏極為暢意。心中不由微微一沉,看母親這模樣,怕是已經說動父親了……
女兒沒應聲,許漢還以為她是因為害羞,沒好意思應聲呢:“這幾日家中、京中事多,你在家裏老實幾天……過兩天皇上怕是要為廢太子大辦喪事,你和你母親也是要進宮的,回去預備好東西。”
“是。”許驕陽點頭應聲,臉上那譏諷的笑意沒人看見。等到兒子都死了,才想起那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便是天家的父子情分……
忽又想起十一皇子,他父親要為他的大哥大辦喪事,若這回不是他自己得着消息跑回京中,恐怕到時若沒趕上,他父親必會因為遷怒而記他一筆吧!
待許驕陽離去,許漢才看向賀氏:“驕陽這次上山回來,到比之前沉靜不少?”
賀氏笑道:“她如今都十五了,還不許女兒長大?”
許漢搖頭笑道:“只怕本性難移,她這麽個沉不住氣的脾氣,怕是沒兩天就要原形畢露。等将來嫁了人,只怕會叫人笑話。”
賀氏嘴角笑意淡了兩分:“京中貴女拿個不是這般脾氣?還學那些個小門小戶低頭走路、扭捏說話不成?”
許漢再搖了搖頭,笑意掩去:“若要身居高位,謹慎些到底要比輕狂的強。這丫頭能改過來更好,若還是那個性子……你好好提點提點她。”
說罷,起身離去,到了前書房。
賀氏臉上早沒了笑,許漢話裏的意思,應是也認同驕陽嫁給三皇子。但卻在話裏話外點自己。驕陽的脾氣不好?如何不好?京中哪個世家女兒不是如她一般肆意灑脫?且女兒出門後到底是要受氣的,在家中不能自在,在哪裏才能自在?因此,家家嫡女都是嬌養着。
且驕陽雖然脾氣急些、直些,卻不是那死心眼兒執拗性子,人也聰明,再有自己調教出來的丫鬟、婆子跟着,根本出不了大錯!
運了兩回氣,賀氏繃着臉喚來丫鬟:“前書房到底有什麽?這幾日你過去送湯水可瞧見了?”
那丫頭微微擡頭,看了賀氏一眼,低聲道:“回夫人的話……老爺書房新添了兩個研墨的丫頭……聽說是外頭孝敬的。”
賀氏冷笑一聲:“怪道呢,什麽丫頭,研墨竟要兩個?胳膊細得拿不動墨條不成?當誰是傻子呢?!”
說罷,一甩帕子,轉身進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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