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錐心之痛
夜色冰冷,許驕陽躺在地上,依舊兩眼無神地看着灰暗無亮的地面。
她不知将自己重生回來的話告訴母親後,母親作何反應,是信、還是不信。然,若她今日連這些話都不分辨的話,那這家裏就再沒她的立足之地了。
可說了之後,這家中就能有自己的立柱之地了?
心中莫名生出一陣不安來,即使母親聽了那些話後一開始并不相信,可若但凡有一絲相信的意思,也不會任自己躺在這冰冷的屋裏、冰冷的地上!
她是許賀氏生的女兒,若還是那個十五歲的許驕陽,許還不解賀氏處事之道。可前世的自己,後來行事、思慮,越發的和許賀氏相近,雖依舊有些性急的脾氣,但有些事只要多想想,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只怕自己……
心中正如此想着,忽聽大門悄悄打開,許驕陽心中一驚,不敢置信地向大門看去,只見一個嬌小的黑影,一閃而入。
“三丫兒?!”不怪許驕陽吃驚,自從把三丫兒暫時打發出府去,許驕陽就沒指望過她會發現自己出事……或者說,因為無論重生前後,她其實都沒有真正貼心的下人,因此,被賀氏抓住後,她就沒打算指望過誰。
三丫兒歪頭看看倒在地上的許驕陽,忽然上前彎腰,把她一把抗在肩上!
這麽個瘦瘦小小的人,力氣倒還挺大……等等:“你要把我弄到哪兒去?”
“別做聲,回家。”說罷,許驕陽只覺得一陣風起,人就到了小屋門口,門邊左右各坐着一個歪頭靠着門板的婦人,好似睡着了似的。可許驕陽清楚,她們是決計不敢在看守自己時睡着的——無論自己是真是假,母親斷不能讓自己出什麽意外。
腦中剛剛轉過這個念頭,許驕陽只覺着身子一輕,“嗖”的一下就上了不知哪間屋頂!長到這麽大,她只從戲文、演繹裏頭見過什麽一躍十丈、身輕如燕,可卻從沒想到,自己竟能有一天也有飛上屋頂的時候?!
倒抽一口涼氣,連忙壓下驚叫的想頭,此時她只是一心納悶——這個傻丫頭要帶她去哪兒?!
回家,莫非是回自己的院子?那還不如留在那裏,也好省得賀氏擔心、再忌憚自己呢……這個傻丫頭唉……
随着三丫兒的腳步越來越快,許驕陽只覺得自己一路上迷迷糊糊地被越帶越遠,雖不知她要帶自己去哪兒,但卻清楚,此時早已出了許府。算了……不管去哪兒……她此時,都暫時不想再見自己到母親的面了……
心下輕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她可從來沒在高處呆過這麽久,更不必提如現在這般高來高去的飛檐走壁,頭有點暈,還是先歇息一下吧。
等終于落地,耳聽着三丫兒打開門,便被她抗進一間小屋,沒一會兒,自己被她放在一張有些偏硬的木板床上,三丫兒轉身去點油燈。
“繩子。”三丫兒點罷了油燈,回到床邊,一時不知要幹什麽,便聽許驕陽吩咐道。
“哦。”是了,還有繩子,怪到剛才扛着她時怪硌膀子呢?就說她一身軟肉,那裏會有肋條硌人?
被綁了整整兩日,直到現在,許驕陽都還覺着渾身發疼、腿腳發麻,坐在床上看着這空蕩蕩的小屋、老舊的家具:“這是哪兒?”
“城北十四條街。”
許驕陽眉頭一挑,這裏倒是離着後來的十一皇子府不遠……“這處房子是怎麽回事?”
“大個兒幫我買的院子。”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摞票子。“小皇子說他過幾天就要走了,讓我回府告訴你。”
“這、這些銀票是?!”
“小皇子給的。”
十一……皇子?可他為何……“他給你這些銀票有何用?”
“讓咱們花銷,讓我護着你。”
心,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許驕陽知道十一是個長情的人,因此這次回來後,也頗有幾分刻意拉攏結交的意思。可正是這麽個孩子,在自己親生母親都疑她、忌憚她、關押她,家中下人無人搭理、父親渾然不知之時,叫這個傻丫頭回去看自己……
眼淚連成了一串,心裏滿是酸甜苦辣的滋味,嗆得她只能低頭痛哭,再說不出話來。
三丫兒不解許驕陽為何哭泣,莫非是看見銀票很多,心裏高興?
“都給你。”反正自己已經是她的了。三丫把銀票一股腦全都塞進許驕陽的懷裏,在屋裏左轉右轉,翻出一塊不知什麽衣服也一并塞進她的懷裏,“擦臉。”
叫她這麽一鬧,許驕陽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再哭不下去了。
好在,這一哭出來,心裏痛快多了,腦子也比之前清醒了許多:“你是怎麽找着我的?怎麽想起把我……帶到這裏?”
“我回去,你屋裏沒人,就去了你母親哪裏。”三丫皺起眉來,聲音變得恨恨,“她同那個老婆子說:‘只要一個聽話的、乖乖嫁入三皇子府上的三小姐……她只要頂着許驕陽三字一天,便是我龍哥而的嫡親姐姐一日!’”
生音學得惟妙惟肖,語氣語态也與賀氏再沒兩樣,許驕陽眼中一縮,她知道……或者說,她已經料到了……
她知道自己死後回到十五歲的事情,是何等的匪夷所思,換成旁人聽了,也未必肯信。好些的,會拿自己當瘋子待,差些的,幹脆直接一把火把自己當成妖孽燒了也是可能。
再加上……母親還有龍哥兒……
是的,龍哥兒……
許驕陽緩緩閉上眼睛,頭無力地靠在牆板上。她從沒細思過,若母親只能保住兒、女一人的話,她會選誰?
自小自己便一直以為,自己同龍哥在母親眼裏并沒什麽分別。自己的吃穿用度,在許府也是獨一份的。就算龍哥生出來後,因他是男、自己是女,母親也沒過于偏袒過什麽。
可如今……這一檔子事,被撕開了、扯爛了,赤裸裸地丢在自己面前。
就算自己是重生回來的又如何?
就算自己清楚三皇子對自己家、對自己不過是利用又如何?
就算三皇子日後必然會害死自己又能如何?!
只要自己嫁入三皇子府,母親就會想法子資助三皇子為皇、為帝。倒時,自己便是皇後,龍哥兒就是國舅爺!!
即使三皇子不喜自己,母親也覺着定是自己的哪裏不讨他喜歡,慢慢改不就結了?她不會替自己找想、不會去想即使為後,皇帝不喜、後宮那冰冷無比的日子要怎麽過!
她只想給龍哥兒一個前程,一個國舅爺的名號!至于女兒……她也是喜歡的,然,再怎麽心疼、喜歡,卻也抵不過那個兒子的分量!
“你可餓了?”三丫剛剛不知幹什麽去了,這會再進屋子,懷裏抱着個油紙包,“吃吧。”
看看那油紙,裏頭裝着吃了半只的燒雞,此時早已冷了,油光光、硬邦邦的。
“吃吧,街角賣的,可好吃了!”
三丫兒說起烤雞,兩眼發亮,滿滿都是回味的模樣。許驕陽不由輕笑起來,這丫頭天然的仿佛非是這世間人一般,嬌憨、純粹、直爽。喜歡的就是喜歡、厭惡的就是厭惡。和這等人在一處,讓人只覺着,在沒比這更輕松惬意的了。
這等直率之人,比那些無病呻吟、仙風仙骨的僞仙兒可要真得多。
“好,你也吃。”足足兩日,滴水未進。許驕陽拿起桌邊的茶壺,裏頭只有半壺冷茶,也不介意,喝了半盞,便撕下一條雞肉放入口中。
油是冷的,吃到嘴裏冰涼無味,比起家中的山珍海味相差何止半點?可許驕陽依舊一條、一條的塞進口中,食之無味,卻又甘之如饴。
許府、許家、母親、兄弟……
“除了那句,你還聽到了什麽?都給我說說吧。”一擡眼,見三丫兒兩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邊的雞。“一起吃吧,慢慢說。”
三丫兒老實不客氣,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一說出自己聽見、看見的。
從聽到之前那句,許驕陽就猜到母親是如何想的了,如今再聽這些,自然并無意外。覺着腹內稍有些東西墊底,便拿那件不知誰的衣裳擦擦手,擡眼看着三丫兒:“為何把我帶出來?”
三丫皺起眉頭:“小皇子說,不能讓你遇到危險,她們要害你,要送進去三皇子府上。許家不安全,我就把你帶出來了。”
她不知道三皇子府是什麽地方,可賀氏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卻看了個一清二楚。賀氏是什麽人?她在許府呆了幾日,自然知道。那些教她規矩的人,第一個說得便是:那是府裏的夫人,別人你都惹得,可萬萬不能讓夫人生氣!不然你就別想活了!
賀氏既然是許府的老大,現在老大都要害自家小姐了,那許府還能呆人麽?她當然在找到許驕陽後,便立時把她“救”出來!
許驕陽啼笑皆非,擡手摸摸她的臉:“是,那裏就是龍潭虎穴,我斷不肯再回去的!”
三丫用力點點頭:“我保着你!”有她自己保着,便誰也帶不走她!除非有人能要了自己的命!
天色大亮,十一皇子換上常服,對父皇處的公公報備,說是要出宮、去父皇賜下的那處府邸看看。皇上聽聞,欣然點頭,讓他出去轉轉。只當這孩子知道自己終有府邸了,心裏高興得再呆不住,自無不可。
“叫監理十一那處宅子的都用些心,哪個敢偷懶耍滑、以次充好,就給朕提頭來見!倒時府邸弄好了,朕可是要親眼去看看的!”說罷,想了想,忙又加上一句,“其他那幾處也一樣,朕都要親眼看看——給親兒子修得房子娶媳婦用的房子,朕不許他們打歪心思!”
那公公忙笑着應聲,出去吩咐不提。
十一一路騎馬,趕到十四條街,這條街街尾,便是父皇欽賜的那處院子,原本是前朝一位官宦人家的府邸,再多在附近畫出了一片,如今正在忙忙的拆拆裝裝。
只到了這處,他并沒向街尾走,而是調轉馬頭,進了一個小院。
劉栓一路跟着,直接打開院門,請自家爺進去,轉身栓門。
栓門、栓馬,還沒等他進屋呢,就聽見屋裏傳來十一皇子的一聲驚中帶喜的叫聲:“驕陽?!”
呦,那位大小姐怎麽啦?總不能親來這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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