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封淇開車帶林初焰去了一家超市,他推車走在前頭,林初焰暈乎乎地跟在後面:“哥,不是要吃飯嗎?”

封淇“嗯”了聲,接着說:“先買點東西,你餓了嗎?”

林初焰搖頭。

封淇走到一排貨架前頭,眼睛掃了一圈又問:“上次那個糖好吃嗎?”

“好吃。”林初焰點頭,想了想又乖巧地說:“謝謝哥。”

他一口一個哥叫得封淇心裏很舒坦,手一伸就又拿了兩包同樣的糖果扔進購物車裏。

林初焰立馬緊張了:“诶哥,不用再買了。”他作勢要拿出來,卻被封淇止住了。

“我有個妹妹。”封淇突然說。

“啊?”林初焰沒明白什麽意思。

封淇推着車往前走,聲音輕飄飄的:“她就很聽話,給她買什麽都特別開心。”

林初焰只好跟在他身後,覺得封淇的樣子有點怪異。他幹巴巴地接着話:“那她多懂事啊,真乖的妹妹。”

封淇笑起來:“特別乖。”

林初焰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覺也笑了:“她也喜歡吃這種糖嗎?”

封淇手握緊冰涼的購物車推手:“不,那時候的我根本買不起這糖。”

林初焰很快聽出來封淇語氣的異常,所以是,妹妹出了什麽事嗎?他不太敢問。

封淇也沒給他問的機會,很快推着購物車走去買了他需要的東西。

最後兩個人吃的拉面。

林初焰沒吃過那麽高級的拉面,整個店裏的裝修都透露着一股高級感,人也挺少的,每個人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有股讓林初焰坐立難安的安靜。不過他沒敢開口說什麽,封淇看上去挺奇怪的,一下子就沉默了,看上去哀傷而克制。

林初焰挺郁悶的。沒請成小吃,這頓死貴的拉面還是封淇買的單。

吃完飯封淇開車帶着林初焰去了他平常喂貓的地方。

“怕貓嗎?”封淇問。

林初焰覺得自己被鄙視了。誰會怕貓啊?

封淇從他的眼神裏得到了答案,于是從購物袋裏拿出貓糧遞給林初焰:“那你幫我喂一下那些貓兒吧。”

林初焰指着草坪上那幾只排排坐的小貓:“喂它們嗎?”

封淇點頭。

林初焰笑着走過去:“這幾只貓兒太逗了,像等着人投食一樣,還自覺排隊呢。哥你每天都喂它們嗎?”

封淇的聲音很輕地傳來:“沒有每天。它們自己也能找吃的。最近給養懶了,成天等着我。”

林初焰一回頭,看封淇遠遠地站在後頭,有點奇怪:“哥你不過來嗎?”

封淇臉色有些不好看,他搖了搖頭:“我就在這兒看着。”

林初焰不解地多看了他一眼,也沒再問,撕開了貓糧的口袋,倒了些在自己手上,把手湊到排在最前頭的小花貓嘴邊:“喵,吃飯。”

這小花貓也挺不見外,優雅地伸出了舌頭乖乖吃起了晚餐。有幾顆掉在了草地上,排後面的小白貓咻地就把地上的卷進了嘴裏。

林初焰看了眼後頭兩只餓得委屈巴巴的小貓,就把貓糧倒在了地上,幾只小貓腦袋湊到一起去吃,還挺熱鬧。

封淇眼尖瞥見了,他平時都是帶着碗來。好歹林初焰給墊張紙啊,他皺着眉頭說了聲:“那草地上那麽多土呢。我給你找個東西墊一下。”

林初焰回頭看了封淇一眼,有點委屈:“我一個流浪仔,包子掉地上都撿起來吃呢。它們平時多半也在地上找吃的,哪兒那麽愛幹淨呢。”

封淇一頓,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心煩意亂。是這個理,這些貓本來就挺野的,長這麽大的流浪貓多半翻了無數次垃圾桶,沾點土算什麽。

這幾只小懶蛋,被他喂成習慣了,幹脆等着他。以後他不能來喂了,它們又只能回到翻垃圾桶的生活嗎?

等不來他了要怎麽辦?還是繼續生活罷了。像其他所有人一樣。

林初焰在那邊小聲絮叨着他平時在公園碰到的流浪狗,有一只狗的後腿被車子壓斷了,但是很頑強地活着。

封淇感覺腦子裏一陣鈍痛,那無窮無盡的海浪聲又響起,一瞬間就把他淹沒。

這時旁邊馬路上汽車的鳴笛聲、輪胎狠擦過地面的尖銳聲猛地在耳邊炸響。

真是吵鬧啊。

封淇一瞬間暴躁到極點,感覺腦子裏亂成一團,頭疼欲裂。他頗為不耐煩地說:“行,就那麽喂吧。”

歡樂地□□叨着堅強流浪狗事跡的林初焰愣了,他理解不了這人反複無常的性格,怎麽說怒就怒了,他皺眉問道:“你幹嘛生氣啊?”

為什麽?沒有為什麽。說出來也挺可笑。

封淇心裏苦悶得厲害,找不到一個發洩的口,由着痛苦的驅使,他直直地走到林初焰面前,挑起他的下巴,神經病一般說着:“小火苗,成年人想發火就發火。”

山寨版成年人不吃糖理論。

呸。

成年人扯這種歪理?

林初焰推開他的手,眉頭皺得更緊:“你別逗我。好好說話不行嗎。有意思沒意思啊?”

封淇心底像裂了一條縫,奇異古怪的感情從那最深處升騰起來。林初焰生氣了,他竟然會覺得心底好受些。

只要人們甘心如此,并且時間也許可的話,人就能變為魔鬼。

這個人要被無邊無際的痛苦折磨得不成人樣了,理智在這一瞬間遠走高飛,他心裏那些密密麻麻的壓抑許久的痛苦,傾巢而出,改頭換面成了連封淇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罪惡念頭。

封淇冷笑着點了一根煙,湊近林初焰的臉噴了口煙霧:“有意思。”

淡藍色的煙霧散到空氣裏,飄飄渺渺。

林初焰卻突然渾身哆嗦起來,四肢發軟,一個重心不穩摔到了地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手撐在地上,止不住地幹嘔。

封淇一陣心驚,叼着煙茫然地看着他。

林初焰幹嘔得更厲害,眼眶發紅,瞪大着眼的樣子十分吓人。

封淇蹲下身來想拉他,林初焰卻好像被吓着了,他的雙臂拼命推搡着他,努力往回縮,想要逃離封淇。

林初焰的反應過于激烈。封淇震驚不已,一時間緊張得冷汗涔涔。

林初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底下,背靠着樹幹喘着粗氣,十分戒備地死盯着封淇,而肩膀不住地顫抖着。

封淇剛才那一瞬間的神經質被收斂了起來,他猛地意識到最近他的情緒太容易失控了,行為舉止幼稚得可笑。從林初焰的眼裏,封淇看出了他的恐懼無助,也看出了自己性情的乖戾。

他扔了手裏的煙,沖着林初焰走過去。林初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屏着氣,模樣既戒備又恐懼。

封淇停住了,他不敢靠近林初焰,不敢近距離接觸這由他無意識中釀成的惡果。他的手在褲兜裏摸了下,又無措地舉起,最後尴尬地垂在腿側。他艱難地開口:“對不起初焰,我……,你沒事吧?是對煙過敏嗎?”

林初焰死死地咬住嘴唇。他不過敏,他只是恨煙,恨慘了,更恨被人如此戲弄。他死也忘不了那個晚上,他媽在屋裏吞雲吐霧,李虎從裏面走出來,按住正在寫作業的初焰的肩膀,往他手裏塞了根煙。

當時初焰想也不想地把那只煙扔進了垃圾桶。他向來厭惡這個醜陋矮小的男人,連話也沒跟他說過幾句。他時常感到深深的惡心和羞恥,這麽個肮髒的人,随意進出他的家,和他那毫無廉恥心的母親做着令人唾棄的勾當。

可是那天的李虎,不像往常一樣陰陽怪氣地逗他,再不輕不重地揍他一頓。他挂上猥瑣至極的惡心笑容,咧出他那口煙牙,用他那令人作嘔的聲音說着:“你這麽大了,該學着抽煙了。看看你媽,現在都爽翻了。先學抽煙,完了慢慢再學點別的,将來和你媽一起快樂。”

林初焰根本不願意跟他講話。他覺得快樂兩個字從李虎那張嘴裏說出來簡直是對快樂的亵渎,而他的存在使整個房間都臭氣熏天。他低頭繼續做作業,沒理他。

也不知道那天李虎是在哪兒積了火,按着林初焰的肩膀非讓他吸一口煙。林初焰當時不耐煩地吼了聲:“我不抽!惡心!”

他都已經做好了被抽一頓的準備,誰知道李虎笑了,笑得卑鄙醜陋。他沒說話,只是坐到了林初焰對面,抽完了一整包煙,煙頭散亂地堆滿了整個煙灰缸。

林初焰被煙味兒熏得想吐,而李虎卻摁着他不讓他離開。吸完了煙的李虎一臉陰森地沖林初焰笑:“二手煙吸着爽吧?想不想再嘗一嘗?”

李虎獰笑着站起身,突然變了臉色,操起煙灰缸破口大罵:“操/你媽的給臉不要臉?惡心?你他媽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數不清的污言穢語從他嘴裏吐出,他揪着林初焰的頭,大力地掰開他的嘴,把煙灰缸抵着他的牙齒把煙頭往裏倒。林初焰嗆得幾乎快死掉,有些沒完全熄滅的煙頭燙得他喉管起了好幾個泡。

李虎沒想要他的命,沒逼着他把煙頭吞下去。但在那短短幾分鐘裏,林初焰生不如死。

林初焰被迫仰着頭,他冷酷地瞪着天花板,而燈光晃得他頭暈眼花,那瞬間他屈辱地明白,在那裏真的不會有人把他當人看。

他努力地逃跑了,很努力地想要好好活着,很努力要和黑暗肮髒的一切撇清關系。

林初焰緊緊地握住拳頭。

他要活着,活成人樣。誰也不能使他絕望。想也別想!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人們甘心如此,并且時間也許可的話,人就能變為魔鬼。——納撒尼爾·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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