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接着好幾天,林初焰都提不起什麽精神。唐熠真是個十分熱情真誠的女孩兒,在她的介紹下,他跟許欽走得近了些,會在放學後跟他一起打球。

許欽不太愛說話,但是一點兒不招人厭,跟他相處起來林初焰覺得還算愉快。他似乎沒有跟誰走得比較近,平時約着打籃球的同學關系也都處的挺淡。

但許欽人不錯,介紹林初焰說是自己外校的同學,一點兒沒讓他難堪。只不過,林初焰隐隐覺得,許欽有點暴躁。

下午他們一起打球的時候,就因為另外有個班的同學非要說他們先占了球場,一群人鬧得有點不愉快。對方話說得有點難聽,林初焰也覺得非常不爽,沒想到許欽當場就揍了人。

他打架很厲害,眼神又冷漠,也不愛學其他人放狠話,一拳就揍得人嘴裏罵不出話來。

打完了,也不說什麽,許欽叫上林初焰就一起出校門。打完了就跟沒事人一樣,許欽很自然地跟林初焰講話,雖然話不多。

林初焰沒忍住問了句:“不會因為這事兒兩個班鬧起來吧?”

“不會。”許欽搖頭,“多大點事兒。”

不過過了幾分鐘,他又別扭地說了聲:“別讓唐熠知道。”

“好。”林初焰心底笑了聲。

“明天上午八點在校門口見吧,我帶你找找工作的地方。”許欽說,“你那小手機能用不?”

“能,”林初焰摸出那個黑色的板板機,按了按給他看,“可以打電話了。”

那是他從前就一直用着的老人機,因為身份證實名的關系沒敢用原來的電話卡,也沒去辦新的。今天許欽給了他一張不用的電話卡。

“那明天見,我要是遲到了就打我電話。”許欽說。

“好,謝了。”林初焰揮揮手裏的老人機,“明天見。”

那一萬塊,林初焰讓孫秉志幫他存着了,他沒打算用。工作是要找的,他不能混吃等死。

腦子裏一直想着他媽的事兒,林初焰心裏也挺不好受。就好像,一個平時自以為了解的很清楚的人,突然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他不知道他媽媽是什麽樣的想法,但是林初焰的确不想再回那個地方去了。他逃出來,不是為了有天再回去。但其實,他留在這座城市裏,要幹什麽,會有哪種生活,他都不确定。

前面是空蕩蕩的,但他只能閉着眼往前走,踩到什麽都無所謂,他只能拼命往前走。

他也再沒見到封淇的廣告了,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是一個過氣男模,代言都被撤下了。

那件衣服林初焰還沒想好什麽時候還,其實他心裏有點怕見到封淇。他身上那種無所遁形的絕望,讓林初焰覺得緊張、激動。他怕自己忍不住又拼命去指責封淇。

事實上,誰沒有自己的理由呢?林初焰自己絕不會投降,但封淇讓他覺得太難過了。他沒辦法對封淇的情緒感同身受,也就不能夠強行地去改動別人的意志。

但是,林初焰握住手裏的糖,堅定地想着:我們是朋友,只要他需要,我就把一切快樂都奉獻給他。

“那首曲子到底有什麽意義?”肖其遠站在封淇的客廳裏,肯定地說,“你記得的,拍攝畫報那次。”

那大概是個夏日的傍晚,橘色的夕陽覆蓋在室內,百合花在窗臺上綻放。拍攝完之後,大家聊着天,道具師突然說:“封淇剛才不是拍攝的時候彈了一小段?再接着彈吧,我們錄一段視頻好了。”

封淇也沒有拒絕,坐到鋼琴前面,很認真地彈了一段。曲譜早就爛熟于心,時隔多年,他忘了太多東西,唯獨肖邦的夜曲,一生都忘不掉。在工作裏麻木自我太久了,突然一接觸到舊日時光中最熟悉的東西,他無法控制地沉入了另一個世界。

他自己都忘了那是個什麽狀态,腦中白花花的一片,記憶裏只有大開的窗戶外湧進的逼人的熱浪和百合花的味道。

有時候人在無意識的狀态下做出的事情,自己毫無知覺,反倒叫別人印象深刻。就如同不經意流露出的脆弱和缺點,老被人得意洋洋地抓住後大肆宣揚,把堅強和優點氣得吹胡子瞪眼。

封淇仰起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毫無意義,一首曲子而已。”

肖其遠擺弄着那架鋼琴。“那你憑什麽說我彈不了?”他固執地說,“我找了三個老師教我。我不僅能彈,還能彈好。”

封淇看了他一眼,沒什麽表情:“哦。”

他希望肖其遠別彈,他不想聽到那熟悉得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音樂聲。

不過肖其遠可聽不見他心底的聲音,他大老遠地跑來就是為了要彈奏這一首夜曲。

老實說,樂音很流暢,細節的處理比上一次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封淇很沒有耐心。在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剛剛結束之時,他就出聲:“有事?”

肖其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一個音樂家盯着演奏會上第一排那個睡着了的蠢貨:“我下個月有三場秀。”

封淇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祝你成功。”

“淇哥,”肖其遠突然用了這個好幾年不用的稱呼,“你為什麽要退圈?”

退圈?封淇想笑又不知道是否适合笑。不是退圈,他都快要退出這個世界了。他敷衍着說:“倦了。”

肖其遠站起身,一直走向他,停在他坐着的沙發後面。“倦了?”他出聲,用着又氣惱又難以置信的口氣。

封淇沉默了幾秒,認真地說:“我覺得,你不要太幹涉別人的事比較好。管好自己比什麽都強。”

“我沒有在管你,我很認真地在瞧不起你。”肖其遠從背後看着他的頭頂。

封淇笑了下,非常誠懇地說道:“你其實真的不必這樣。我早說了,沒有瞧不起你,你非要證明什麽的舉動,在我看來沒什麽意義的。”

“沒有意義?”肖其遠咬牙切齒,“我進入模特圈,一步步努力,就只配得來你的一句沒有意義嗎?”

“在我看來,什麽都沒有意義。”封淇輕聲說着,“你要證明什麽,跟我有什麽關系?證明給你自己看就得了,非要向別人證明什麽,恰恰證明了你自己并不信任自己。”

“啧。”肖其遠笑了聲,“這說教的言論,真是深刻啊。”他自顧自走向門口,嘴裏說着:“我真他媽閑,跑來聽你一頓蠢話。”

門被大力地關上,封淇朝他的離開的方向瞥了眼,抿了抿嘴唇。

你指望一個死期将至的人多說什麽好話?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是好的。

生活早就設定好了軌跡,等到七月份,他就去到大海,去那個宿命歸屬之地。

已經快五月份,封淇無法控制地變得焦慮煩躁,盡管心底對這種情緒隐隐有個答案,他也不願意承認。

肖其遠走後,這屋子靜默得像死神随時便會降臨,封淇抓起鑰匙出了門。

剛剛的回憶還未完全從腦海中散去,鼻尖仿佛聞得到百合花的味道,他突然想去花店裏買一束。

抱着一束純白的百合花從花店走出,封淇走了一截後才意識到手機忘在花店裏了。

他嘆了口氣,只好掉頭又往回走。

剛走到花店門口,他就看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花店走出。她捧着一束百合,嘴邊帶着淡淡的笑容。

封淇看到她擡起手,在右手無名指的戒指上吻了一下 :“我等下來墓園看你,等我哦。”

那枚戒指上的鑽石閃着藍色的光芒,似乎是骨灰鑽。

封淇頓在原地。

要是一個人痛失所愛了,要怎麽才能繼續活得下去?

離開的人永遠留在了不會再有的時光裏,剩下的人孤獨地前行。繼續活着太痛苦了,不管是懷念過去,還是期待未來,總有窒息般難捱的絕望如影随形。

過去,自己再也去不到了。未來,他再也來不了了。

當生與死,橫亘在每個人前頭,要怎麽做一個選擇?

封淇又看向已經慢步往前走的女人,她臉上的神情令封淇終生難忘。

積年累月的苦楚刻在那張臉龐上,變成一種成熟而從容的印記。嘴邊的皺紋是常年歡笑的證明,額頭上淺淺的紋路昭示着意志的堅定常與心靈的痛苦勇猛地搏鬥。而那雙眼睛,那是怎樣一雙飽經人世無情鞭撻又從不屈服的眼睛,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遠方。

那束百合映出淡淡的白光在她臉上,恬靜又美麗。她往前走着,形單影只卻不孤獨。

封淇低頭看着手中的花兒,朵朵聖潔,使他忍不住腦海中浮現出自己的樣子:一個倉皇躁郁的男人,抱着一束他根本不配擁有的花兒。

封淇一只手擡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過了幾秒,他走進花店裏。

店主擡頭,笑着遞給他手機:“你剛忘拿了,我還在想怎麽聯系你呢。”

封淇接過手機,又把花兒放在旁邊的藤椅上,笑着對她說:“這花送你吧。”

“怎麽了?”店主下意識問,然後眼神閃爍了幾下,仿佛明白了什麽,“沒關系啊。沒送出去就自己拿回家插瓶啊,多好看。”

“不是,”封淇依舊帶着好看的笑容,“就是想送給一個喜歡笑的人。”

店主有點不好意思,沖他腼腆地笑了笑,從後面貨架上拿過一包小花苗遞給他:“那送你一些百合花花苗吧,這個好養的,等到了夏天,一排的百合花開在院子裏特別好看。自己種的,送人的話,心意也會很好。”

要等到夏天才能開花嗎?

封淇的心漸漸冷下去,但他小心地接過花苗,說了聲:“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中間那一段對那位姐姐的描寫,凹了翻譯腔,有點生硬哈哈。但是,感覺這樣的風格很适合來描寫一個人的精神狀态。我之後再摸索摸索。

提到百合花,我忍不住想多說兩句。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獨自走在公路上,周圍沒人,特別安靜。那天剛下過雨,公路邊的鋁制護欄上還凝着水珠。我走到一半突然往對面看過去,就看到那邊的山。山頂被厚重的雲圍繞着,一大團灰白色的雲朦朦胧胧地與天空相接。那一璧山光禿禿的,整塊岩石直插入河裏,上邊有很多裂縫。

就在那塊石壁的中間,一條很深很深的裂縫裏,生了一株百合花。

真的只有那一株,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生長在那裏。雨後的空氣格外濕潤,天色也暗淡,百合花也十分樸素。但是,給了我說不出的感覺,當時也沒有什麽對于造化神奇的感嘆吧,就是單純地覺得很美、很幹淨、很震撼。

後來又讀了王爾德的《少年國王》,百合花就成了我心中最喜歡的花兒。

這裏也是出于私心了,把這麽美的百合花送給筆下的人物,希望封淇能真正讀懂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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