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林初焰還是有些頭暈,不過他沒好意思像昨晚那樣對着封淇撒嬌了,就只說着好了。
封淇自顧自摸了摸他的額頭,說着:“還有點燙呢。吃了藥再睡會兒?”
“不了,”林初焰笑了下,“還要去種花呢。”
封淇把他頭頂翹着的一绺頭發往下壓了壓,挺好笑地說:“今天歇一天。有那麽想幹活?”
林初焰看着他的眼睛:“你說了種花就可以開心的。”
封淇的手頓了下,又把那撮頭發揪起來,覺得翹着看起來更可愛。
他揪着林初焰頭頂的呆毛,把他輕輕地“提”到餐桌邊:“今天不種花也開心,過來吃飯。”
林初焰說了聲“謝謝哥”就坐下了。早餐非常豐盛,林初焰咬着煎餃,含糊不清地問了句:“哥,你多久起的啊?買這麽多吃的。”
“就比你早一小會兒。”封淇回答,其實他大概五點多就醒了。昨晚受到的沖擊太大,他沒法一覺睡到天亮。但是林初焰在旁邊,握着他的手,他還是感到了極度的安心,僅有的幾個小時睡眠已經是很多年來最安穩香甜的一次了。
林初焰吃着早點,滿腹心事。過了半天,他對封淇說:“我今天想去跟孫爺爺聊聊,我不能住在那兒了。”
“去吧,”封淇說,“好好說。”
林初焰擰着眉:“我有點擔心他不讓我走,孫爺爺特別特別好,他肯定舍不得我沒地方住。”他把手放到膝蓋上,又說:“但是,我真的很害怕給他添麻煩,妞妞和小寶——就是他的兒女,還得要他供着之後念大學呢。”
封淇問:“這個爺爺的孩子還那麽小嗎?”
“恩,”林初焰點頭,“孫爺爺說,他倆跟我差不多大,馬上高考了。”
林初焰十分苦惱:“我要直說了是因為擔心他被撤職,就害怕孫爺爺心裏難過。”他嘆了口氣,“孫爺爺可好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林初焰的樣子十分真摯,封淇走到他背後,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你不是沒有地方去啊。你就在這兒,很安全,随便你住多久。他知道你有去處,就不會擔心了。”
林初焰昨晚就聽到了他這麽說,現在聽着依舊覺得心裏很開心,但是他回答:“我住你這兒,其實也是在麻煩你。”
他沒回頭看封淇,但是輕輕地垂下了頭。封淇看着他的後腦,聽見林初焰倔強又感激的聲音:“你給了我好多東西了,我真的已經夠麻煩你了。”
林初焰客氣起來,真會把人氣死的。那些東西,比空氣裏的浮塵還微不足道。封淇這樣想着,便彎下腰,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你昨天明明說,不會放開的,現在又反悔了?”
他離得太近,那聲音簡直是貼着林初焰耳際說出。林初焰悶聲回答:“那我也不能這麽吧?跟住在孫爺爺那裏麻煩他有什麽分別?”
“有區別,”封淇還是拽着他的手,條理清晰地說:“首先,你住我這兒不會對我造成任何職業方面的壓力。其次,我有錢,我樂意。”
林初焰沒忍住笑了下:“哥你霸道總裁文看得不少啊?”
封淇也笑了,他把林初焰的手輕放回他的大腿上,又揉了揉他的頭發:“初焰,你就住這裏吧。不白住,種花這兩天,就算包食宿,不給你算工錢。之後住在這裏,就交房租,等你找到事兒做就交,不急,但是我會收。”
林初焰沉默了幾分鐘,最後才站起身:“那我先去洗碗。我再多做一些家務吧,什麽活兒都交給我。”
這是一種不卑不亢的接受善意的方式。封淇笑得很溫柔,他轉身走開:“好,我不打擾你,都交給你做。”
由于不知道孫秉志白天的工作是什麽樣的,林初焰就給他發了短信,說等他換班的時候去找他。孫秉志卻很快回撥了電話過來,叫他在四中附近的公園等他。
在湖邊的長椅上沒坐多久,孫秉志就來了。林初焰站起身,沖日漸變得佝偻的老人揮了揮手。
孫秉志坐到他身邊,先是喘了好幾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才平複過來。老年人的身體機能逐漸退化,盡管他常年鍛煉,還是比不過年輕人了。
林初焰還在斟酌着用詞,孫秉志卻先他一步開口了:“昨晚你聽到啦?”
林初焰吃驚:“你看到我啦?”
孫秉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老啦,但是耳力還沒減弱。看着個黑影飄過去,腳步聲不大,還是聽得出來很急促。”
林初焰替他理了理翹起的衣領,說:“沒老沒老。耳聰目明的,年輕着呢。”
孫秉志笑了幾聲,問他:“就因為聽到老李要一起守夜,你害怕所以昨晚就不回來啦?”
孫秉志活得這麽多年,什麽心思看不透?他接着說:“老李不會說什麽的,你叫我爺爺,他能趕你嗎?”
“不是,”林初焰沖着他笑,“孫爺爺,我覺得這樣不好。那是你工作的地方,我呆在那裏,是對你工作的不負責。”
孫秉志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麽說。老頭兒活了這麽久,總覺得幫助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守護着學校裏的孩子們,看到孤弱無依的林初焰,也就很自然地想要守護他。
孫秉志的手掌擡起又落到自己的腿上,最後還是伸出來摸了摸林初焰的頭。他明白,林初焰會這麽說,完全是為他着想。
“我那套房子,租期也快到了。”孫秉志說,“等把房子收回來,你就住那兒去。”
林初焰猛地擡頭,有點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孫秉志對他的好,過于無私了。
孫秉志的神色慈愛得厲害:“沒關系的。”
林初焰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哪裏得來的好運,能收獲這麽多的關懷?
孫秉志為了供兩個孩子讀書,白天工作,晚上申請值夜班住在學校裏就為了收點租金,現在為了他竟然要犧牲這麽多?
“不是的,”林初焰努力地笑了下,“我有地方去啊,昨晚住的朋友家裏。我之後也住那兒,你別把自己的房子收回來。”
孫秉志緊張起來,忙問他:“你一個人來這地方,能交到什麽朋友?昨晚都顧不上問,擔心了一晚上,就怕你被騙。”
林初焰使勁兒搖頭:“沒有,是很好的一個哥哥,認識了一兩個月了。”
“不行,”孫秉志還是很固執,“現在的小年輕大多不可靠。你這麽小,長得又好,不提防就被人騙了賣了怎麽辦?”
“怎麽可能?”林初焰解釋着,“那個哥哥原來是模特,正當職業。他很有愛心的,每天都喂流浪貓,還帶我去種地,是個特別溫柔的哥哥。”
孫秉志滿腹狐疑,打量着林初焰的神色:“種地?你這麽瘦弱,他壓榨你幹重活呢。現在的有錢人,心思難猜得很,他種地怎麽不找農民,找你幹什麽?”
孫秉志一心為他着想,思考問題的角度都刁鑽得很,林初焰險些招架不住。他疲軟地解釋:“不是的。他自己也種地的,他就想自己體驗那個過程。”
林初焰站起來,走到孫秉志面前又蹲下來看着他:“孫爺爺,你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兒了,我自己能從那個地方跑出來,就不會輕易被人騙的。你別擔心。”
孫秉志看了他半天,讷讷地說了句:“就是不想跟糟老頭子一起了?”
一般老人到了一定歲數,反而心智倒退了些,學些小孩兒的把戲,故意說些他自己也知道不對的話,來做委屈樣子。
林初焰心裏不好受,卻還是堅持不願給他找麻煩,狠了心說:“孫爺爺,我不能這樣。”
他又走開,背靠着湖邊的石頭護欄蹲下去,也學着孫秉志的樣子委屈起來:“我不想成為一個總是給別人添麻煩的人。我希望,我自己可以一點點努力,獨立起來,不用總是要接受別人的饋贈。”
孫秉志走到他身前,低聲問:“倔脾氣起來了?”
林初焰搖了搖頭,又把頭埋到膝蓋裏。
孫秉志開始哄他:“乖孩子,擡頭給爺爺看看。”
“不,”林初焰悶聲說,“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孫秉志立在他身前好半天,突然轉身走了。林初焰感覺到身前的壓力沒了,才一點點擡頭看過去。
孫秉志走得又快又急,那摻了白線的頭發飄散在風裏。
林初焰心開始抽痛,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多好的爺爺啊,我把他氣走了。
他在心裏責怪自己,又要勉力說服自己:孫爺爺有一對雙胞胎,那才是他的全部,你有什麽資格分走一部分愛?
這麽想着,心裏還是止不住的難過。他傷害了一個老人的心,那個老人用最真摯最慈愛的心腸對他,他卻蠻橫地回絕了別人的好意。
林初焰又埋下了頭,控制不住鼻腔裏發出嗚嗚的一聲。
在難過與後悔的心緒裏沉湎了一會兒,他突然聞到了雞翅的香味。肚子叫了一聲,心底又暗罵自己不争氣,這個時候了還想着吃,沒良心。
他在內心瘋狂的譴責着自己,那雞翅的香味卻越來越濃,林初焰幽怨地擡頭,同時聽見了孫秉志滿懷疼愛的聲音:“初焰,給我瞧瞧,這兒有雞翅給你吃。”
孫秉志弓着背,手裏拿着一個香氣四溢的紙袋子,正看着他。
林初焰幾乎是毫無意識地就哭出了聲。他的哭聲又大又傷心,把孫秉志吓壞了,趕緊也坐到他旁邊拍着他的背。
林初焰哭得一抽一抽的,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孫秉志的時候,他躲在操場邊的乒乓球臺下,蜷縮着身體不敢被手電筒的光照到臉。當時孫秉志手裏正拿着盒雞翅,他把那盒雞翅遞過去,哄着瑟瑟發抖的小孩:“給我說說怎麽躲這兒了?別害怕,這兒有雞翅給你吃。”
孫秉志的大手在他背後一遍遍給他順氣,林初焰把臉埋到他肩上,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好啦好啦,”孫秉志的聲音像棉花一樣,溫暖又舒适,“不哭了啊,剛才初焰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別哭啊。”
林初焰哭了半天才平複下來,他的眼睛又紅又腫,聲音也沙啞:“我不哭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孫秉志笑得眯起眼,“初焰是大人了,特別堅強。”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改蹲姿為跪,膝蓋抵着冷硬的水泥地面,直着上身用力地抱住身側的老人:“孫爺爺,謝謝你。我會經常來看你,等小寶和妞妞考完了,我就去找他們,跟他們一起做了排骨給你吃。”
孫秉志沉默了片刻,問他:“那朋友真的可靠?”
“可靠的。”林初焰說,“是很好的人。”
孫秉志終于松了口:“行。”他拍拍林初焰的背,“來,我們坐到椅子上去,這兒的地太涼了。”
兩個人靠得緊密,坐在椅子上。孫秉志把紙袋子遞給林初焰,林初焰拿出一個雞翅卻先遞給他。孫秉志笑着接過去,兩個人一起啃噴香的雞翅。
小的那個,本來也就是青春勃發的年紀,滿臉淚痕,餓狼一般啃着雞翅。老的那個,像個小孩子,吃得滿嘴是油,卻跟小的那個一樣,眼裏坐落着值得一生懷念的愛和理解。
作者有話要說: 哇吃火鍋吃到一半,傾盆大雨一瞬而至。只好找店員借了兩個新的垃圾袋,把垃圾袋罩在頭上跑回家。啧啧啧,頂着黑色的大垃圾袋,覺得自己像個披着黑鬥篷的……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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