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圖書館（一）

顧烨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一本之前的筆記，陽光從窗戶外射進來，均勻地落在他冷峻的側臉上。面部表情很單調，只有思考的時候，會緊抿一下唇角，或者眉頭稍稍蹙起。

放在桌邊的手機“嗡嗡嗡”地振動起來，顧烨然拿起來看了眼屏幕，随後走出了自習室。

“考完試直接回家，我在公司給你安排了實習職位，你提早熟悉一下。”電話裏，是顧父不容置喙的威嚴語氣。

顧烨然眸色暗沉，五指緊緊扣住手機的外殼，手背上偶現青筋，“寒假我有事。”

“不管你有什麽事，都拿推掉，考完試立刻回家。”

顧烨然不想與之争辯，直接摁掉了電話，提早結束了一段毫無意義的對話。很快，手機又響了，他瞥了眼屏幕，索性按了關機鍵。

終于落得個清淨。

他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身體前傾，十指無力地交叉垂放在兩腿間，像是狀态繃緊許久，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疲軟了。

即便如此，他身上總有股生人勿近的壓迫感。來往經過的學生都會瞅他一眼，但是沒人敢上前搭話。

難得，今天林洋和小胖也來了圖書館，他倆商讨過後決定：臨死前再搶救自己一下，萬一感動了老天，沒準今年就不用挂科了。

他倆還沒走到自習室，遠遠地就看見走廊的座椅上坐了一人。

小胖認出那是顧烨然，他怼怼林洋：“洋子，你看那邊。”

林洋朝前望過去，因為看不見正臉，他不确定地問小胖：“那是顧烨然吧？”

“嗯，應該就是。他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啊。”

林洋嘆了口氣，“這年頭人人都有點說不清的煩心事，別看了，咱去自習室趕緊找個位置吧。”

其實他心裏想說的是，顧烨然就這樣兒，甭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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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顧烨然邊上經過，拐個彎進了自習室。剛進去，林洋就嗅到了緊張壓抑的氣息，就連呼吸也開始适應環境，變得很輕很長。

他倆站在自習室中央東張西望，就想尋個空座。

“洋子，我看見書生了。”小胖的口氣裏掩飾不住的激動。

書生，人如其名，長着一副文弱書生樣兒，是他們寝的大學霸，屬于閉着眼睛考都能拿獎學金的那種，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

“哪兒呢？”

“東南方向埋頭做題的那個，我正好要找他借筆記，你先幫我占個座。”

小胖朝書生走了過去，林洋整個自習室掃了一圈，終于找着了兩個空位置，不過不是挨一塊的。他在其中一個空座位上放了本專業書，就當占座，自己走向了另一個靠窗的座位。

為了不影響周圍同學，林洋盡可能地減小動靜，輕輕地拉開椅子，輕輕地把書包靠在椅子背，然後慢慢地坐下來。

對面坐着一男一女，桌面上各自擺了本高等數學，看樣子是大一新生；旁邊的同學暫時不在，估計是上廁所去了。

林洋從書包裏掏出專業書，眼睛不小心瞄到了旁邊同學攤開的書和筆記，書上圈圈畫畫做了不少标記，四周還有批注，筆記本密密匝匝全是字，字跡蒼勁有力，十分大氣。

不用想，這肯定是學霸的課本。

沒一會兒，小胖拍了拍他的背，小聲得意地說：“書生說晚上回去幫咱捋一捋重點，我座位在哪兒？”

林洋指了指右前方，“那兒，上面擱了本無機化學。”

“這誰的書啊，筆記這麽全。”小胖無聊地翻到扉頁看了一看，上面赫然寫了“顧烨然”三個字。

小胖用胳膊怼怼林洋，挑了挑下巴，示意他看扉頁上的字，“喏，你倆還真有緣。”

“沒準我和他要演一出圖書館愛情故事。”林洋半開玩笑地說。

“顧同志今天心情不太好啊，一會兒你的美人計能派上用場了，好好地呵護呵護人家，讓顧同志及早感受到咱們這個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

“滾吧你！”林洋對着小胖的屁股就是一掌。

小胖走了，周圍立馬安靜了下來。

林洋繼續啃着難懂的物理化學，全身心地投入到當前的學習氛圍中。

大約一個小時後，旁邊座位的主人回來了。

林洋擡頭去看，果然是顧烨然。正猶豫着要不要打個招呼，可一想這人不太愛跟別人說話。

算了，就當沒看見吧。

手裏的物理化學剛翻看了五六頁，林洋就被其中一個公式繞暈了，他暫且抛開課本，用餘光偷偷瞄了兩眼身旁的男人。

男人是沉默的，一聲不吭，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溫柔地擱置在書本的兩角，時而翻動一下書頁，伴随着溫柔的莎莎聲響。

與這個男人扯上關系的一切事物，包括動作，聲響，以及所有的視覺感官，都是那麽的溫柔。過度銳化的俊美五官，卻有着如此輕柔溫存的肢體語言，變态！

林洋收回了目光，沒什麽耐心地繼續翻看了幾頁書，白紙黑字成了機械的符號，認識是認識，可這組合到一起，就成了天書。

反正靜不下心，林洋拿起保溫杯，準備去茶水間倒杯水，順便去外邊轉悠轉悠。

茶水間的臺子上擺了兩臺飲水機，大概是剛有人接過水，透明水桶裏自下而上咕嚕咕嚕冒着水泡。

林洋把杯口對準水龍頭，往下按了按開關，沒有水出來，他又加了把勁兒，還是沒有水。他今天跟這破開關較上勁了，它越是不出水，就越是把它往下按。

“嗒——”開關掉了下來。

“靠，不是吧……”往四周瞄了瞄，确定沒人看見，林洋按照螺紋接口，想把它投上去，整了半天，就是投不上。

正急着呢，突然來了一人，林洋不知道身後是誰，他只感到自己被黑影籠罩了。

“這誰整的啊？真缺德！弄壞了，也不給裝上，得虧今天碰到了我這個活雷鋒。”林洋先發制人地叨叨起來。

背後的男人開了口：“我來試試。”

林洋不慌不忙地轉過身，等到看清來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你也來喝水啊？”

“嗯。”顧烨然面無表情地應了聲，然後從林洋手裏接過掉落的開關，專心致志地安裝開關。

“小寶，晚上我請你吃飯啊。”林洋貓在顧烨然身後。

“不用。”

“那我好不容易碰到小學同學，總得表示表示啊，要不考完試我請你去泡吧。”

顧烨然依舊面癱，頭也沒回，“我不是你小學同學。”

“算了，不提這個了。”

沒多久，開關就修好了。顧烨然接了杯水，又回了自習室。

“哎，老公，你為何這麽高冷？久攻不下啊！你再這樣，我可能真的要去發展第二春了！”林洋小聲地嘆息着。

突然，一個男生蹿進了茶水間，是林洋他們系的董小建。他像只小老鼠，正好奇地看着林洋。

“董小建，你看我幹嘛？”

董小建一開始沒理他，他晃晃悠悠地接了一杯水，接完水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終于憋不住低聲問林洋：“你認識顧烨然啊？”

“認識啊，怎麽啦？”林洋輕描淡寫地說。

“咋認識的啊？”小董眼睛陡然亮起來，掩藏不住的好奇。

“我倆是朋友，平時老一塊唠嗑打游戲。”

小董不由地湊近了林洋，有些難以置信，“你倆，是朋友？我不信。”

“這有啥不信的，我倆搖一搖認識的，他還想追我呢，我沒同意。”

“吹牛！”

“你看你看，小家子氣，說不過就急眼。這是真的，不然你以為咱校草的手為啥那麽修長，他沒事就抓着手機搖，練出來的。”林洋閑着也是閑着，他圍着小董觑眼打量，“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誰說我喜歡他呢……”小董的臉頓時羞得通紅。

“哎呦哎呦，還害羞。”林洋逗他玩。

小董長的細皮嫩肉的，個頭還沒林洋高，忽略他那一頭短發，從背後看其實跟小姑娘沒差多少。關鍵，他心理狀态也像女孩子——他喜歡男人，算是顧烨然的小迷弟吧。

“董小建，改天我把顧烨然約出來，咱仨一起吃個飯啊，你請客。走了，回見。”林洋懶得再跟人貧嘴，接了杯水，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自習室。

潇灑逛蕩了一圈，林洋再回到自習室，果然心情沒之前那麽憋悶了。坐好後，他又攤開書繼續啃，這時候中午在食堂吃的蒜苗炒肉顯出威力來，嘴裏總覺得葷澀，怎麽都不是滋味。

林洋側身翻了翻書包，還真被他摸到了幾塊巧克力。他撕開一塊丢進嘴裏，甜膩的味道在口腔中四處散開，明顯緩解了蒜苗的沖味。他又偷偷瞄了眼顧烨然，總覺得他老公今天怪可憐的，于是也丢給了他一塊。

桌面上突然冒出了一只手，那手扔下了巧克力便快速縮了回去。

顧烨然愣了愣，側頭看着林洋。

“請你吃糖，誰讓咱是小學同學呢。”林洋沖他友好地笑笑。

顧烨然睫毛顫了顫，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林洋很意外，恨不得拿手機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顧烨然居然沒有拒接別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