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裝逼

淩晨兩點鐘, 林洋躺在酒店的客房裏，關了燈, 周遭漆黑, 只剩下手機屏幕散發出的微弱亮光。他一遍遍地點進微信裏的那個小豬頭像, 停留幾秒退出，然後再點進來。

這麽幼稚的一對情侶頭像, 還是當初他強迫小顧給換上的，小顧是豬, 他是大白菜，他這棵白嫩嫩的大白菜被傻大個豬給拱了。

“我給你爸爸打過電話，準備還他錢的。”——删了。

“老公，別生我氣了，是我不對，我前幾天就該跟你說。”——删了。

“你也不發個消息關心關心我，萬一我想不開了，咋整？”——又是删。

突然, 肚子裏一陣痙攣, 大腸和小腸絞在一塊打起架，“靠！”林洋掀開被子, 溜進了衛生間。

整個A市, 現在還有誰比他更慘？華麗麗地拖箱離家，肚子還不争氣, 半夜蜷在酒店馬桶上, 疼得渾身發冷發顫, 周圍還沒個活人。

慘，慘極了。秦香蓮都沒他這麽慘。

蜷了十幾分鐘，肚子裏的脹痛緩和了點，林洋慘白着一張苦瓜臉，給他老公撥號過去。響了兩聲，那邊就接通了。

“是我。”本來就虛弱的聲音，他又故意加了幾分做作，聽起來不倫不類，像個傻逼。

顧烨然沒說話。

“我随便找了個小酒店，你別擔心。”

顧烨然沉默了片刻，簡單地“嗯”了聲。

因為小顧異于平常的冷淡，林洋有點小委屈，他扯開了嗓子，說，“把你卡號給我，我把你爸的錢還給你，我本來就沒想要。”

“以後再說吧，我明天還要上班。”

“哦。”林洋猶豫了會兒，還是做作地加了句，“小顧，我晚上吃壞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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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重嗎？”

林洋更委屈了，可憐兮兮地說：“還好，就是有點拉肚子，現在沒事兒了。”

“早點睡。”

“哦。”

林洋又躺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看，想着自己明天的去處，是回到他倆的小窩，還是回他爸媽家？想着想着，身體的清醒細胞全被激發了出來，眼睛幹澀，心跳活躍，一點困意都沒有。

他舉着手機，去B站刷了幾集新鍘美案，一個人空降彈幕，連發幾十條“陳世美，大渣男！！！”後來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醒來時，已經是九點多鐘了，手機上跳出來一條石頭發來的微信——

“我跟領導說，你丫生病了，今天不能來上班。你小子一會兒自個兒請假，裝虛弱點。”

林洋撂下手機，趿着拖鞋去了衛生間，鏡子裏映出了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用他媽的話說，就是被鞋子拍了。

他掬了捧水，把他的鞋子臉仔細漂了遍，再看鏡子，好歹有點朦胧派帥小夥的感覺了。

倉促地收拾完，林洋還像上次那樣，拖着笨重行李箱下了電梯，只不過今天，沒人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等着他。

也就一秒鐘的思考，林洋決定，今天還是先回他爸媽家。

回了家，他媽一見他那大箱子，臉色就跟剛從酸菜壇子裏撈出來似的，又臭又硬。

“你倆最近咋回事啊？”

林洋看着他媽，說不出話。

“你又欺負人小顧呢？”

林洋啞口無言，心想這叫什麽事啊，他這都敗走麥城了，怎麽他額娘還認為是他欺負人。

一整天，顧烨然都沒有來電話，林洋守着他的糖果傳奇，玩了一整天，披荊斬棘連通28關。

感情失意，事業得意，老天果然公平。

晚上，林洋躺床上感慨愛情的當兒，他老弟咋咋呼呼地推門沖了進來。

“哥，你猜今天誰找我了。”林海一臉的得意。

“不猜。”

“你猜猜嘛。”

“別煩我。”

林海嘿嘿嘿地傻樂，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邀功似的遞給他哥看，“是嫂子，嫂子剛才找我了。”

“不早說。”林洋伸手一把奪了過來。

“小海，你哥在家嗎？”

“在，玩了一天游戲，這會兒在房裏躺着。”

“嗯。”

“小顧哥，你找他有事嗎？”

“沒什麽事，你哥今天還拉肚子嗎？”

“拉肚子？怎麽可能！他吃得比牛還多。”

“快開學了吧，早點睡。”

“好噠，小顧哥晚安。”

“晚安。”

以上對話，來自他老公和他老弟。

“哥，你是不是跟嫂子鬧別扭了啊？”林海看他哥臉色變了，小心翼翼地問。

林洋瞪他一眼，“我今天中午可就吃了小半碗飯，怎麽就成牛了！”

“這不為了凸顯你身體健康，吃嘛嘛香嘛。我也是男生，我最懂男生的心理了，男孩子都喜歡可愛的、健康的。”

林洋扶額，有氣無力地說：“滾你房間睡覺去。”

“哥，你也早點睡啊，晚安。”

林海嘚瑟着離開了，感覺自己辦了件天大的好事，為一對癡情怨偶搭建了愛情的橋梁，可把他自己牛逼壞了。

知道小顧還關心他，林洋高興得連做十幾個俯卧撐，胸肌得到了鍛煉，心髒那塊，開始鬧癢癢，就想找小顧同志打打情、罵罵俏。可他自個兒死要面子，不好意思先低頭。

動腦子想了一會兒，林洋甩出了無形裝逼的一招。

他先從網上複制了一段話，然後點開了小顧的豬頭像，粘貼完，發送給他。

【洋洋】：所以強核力所賦予物質的質量和由希格斯場所闡釋的部分是相互獨立的對吧？

很快，他就收到了回複。

【抛妻棄子的陳世美！！！】：什麽？

林洋笑嘻嘻，在床上滾了兩圈，放浪形骸，極度開心。

【洋洋】：不好意思，發錯了。

顧烨然怎會看不出小棕熊的小把戲，他沒戳破，而是耐着性子把對話繼續下去。他也從網上搜了一段。

【抛棄棄子的陳世美！！！】：希格斯玻色子給幾乎所有的基本粒子以質量，除了傳遞電磁相互作用的光子和傳遞強相互作用的膠子 。所以，強核力所賦予物質的質量和由希格斯場闡釋的部分是并不是相互獨立的。

【洋洋】：……

【抛妻棄子的陳世美！！！】：明天回來嗎？我下班去接你。

【洋洋】：不回去！趕緊把你卡號給我，我要還錢。

【抛妻棄子的陳世美！！！】：肚子好點了嗎？

【洋洋】：好點了。

【抛妻棄子的陳世美！！！】：以後少喝冰的飲料，多喝點溫水。

【洋洋】：哦。

【抛妻棄子的陳世美！！！】：我睡了，晚安。

【洋洋】：……

漫漫長夜，林洋同志翹着二郎腿懷念起他那儒雅、仙氣十足、永遠吵不起架的老公。感嘆一句，世事無常啊，本可以抱着老公入睡，卻要作死離家。

***

顧烨然去陽臺，把他倆昨天換洗的衣服收了，疊好，平整整地擱到櫃子裏，小棕熊的衣服放左邊，他的放右邊。

他昨天一夜沒怎麽合眼，早上四五點鐘才閉眼歇了會兒，腦子裏很亂，卻又理不出什麽頭緒。白天上班也老走神，總在想那個沒心沒肺的家夥，也後悔起自己昨晚的過分，那人明明都解釋了，自己卻還不信。

冷靜下來後，顧烨然也漸漸認清了一個事實，這段感情裏，自己是最擰巴的那個，一方面希望洋洋過得好，另一方面又希望他能踏踏實實地呆在自己身邊，永遠不去抱怨清苦的生活。

人是感情動物，吃了苦總要唠叨幾句，看見捷徑總想輕而易舉地走過去。其實，也沒什麽錯。

攤開自己的綠色記賬本，顧烨然記錄下近幾日的花銷，翻到之前的某一頁，上面清楚地寫着——

“打算攢錢買房，想跟他有個真正的家。”

他倏地愣住了。

那些張揚潦草的字跡，發生在幾個月前，也就是說，幾個月前的自己，曾經自信地許諾過洋洋一個房子。盡管這個許諾，那人未必知曉。

以他剛畢業的工資水平，兩三年內根本買不起房。結果必然是，他帶着洋洋東奔四走，哪兒的房租便宜，他們就得搬到哪兒。即便他自己不嫌苦不嫌累，那他也舍不得讓洋洋跟在他後面挨苦受累。

何必端着呢？

他确實需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