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對于沈家來說,糧食比錢更有用,其實,就算自己送多少糧食過去,也不如自己種出來有用,所謂救急救不了窮,靠着接濟終歸不是長事。

碧青把收在地窖裏的番薯撿着好的裝了幾塊,不為了吃,想讓她娘育了苗試着種種,家裏那邊兒連着鬧了兩年旱災,今年或許能好些,便仍旱,地裏種不了,院子裏僻塊地兒種幾顆,井裏的水澆些也能活,等番薯藤長出來,也就不怕了,好歹有口吃的能活命。

另外,拿出五兩銀子叫小五瞧着置辦,別的也還罷了,就囑咐他多買幾袋子糧食捎過去,碧青是餓怕了。

過了九九重陽節,地裏的麥子播了種,就到了一年裏最閑的時候,尋裏長王富貴家借了牛車,小五就啓程了,兩袋黍米,兩袋麥子,裝了足有半車。

碧青站在村頭望着牛車晃晃悠悠的瞧不見了才回來,坐在竈房坐着發呆,都不敢想爹娘弟妹,一想起來就怕,怕那半口袋黍米堅持不到現在,怕不等着小五去,家裏就傷了人口,心裏想着,不知不覺就坐到了天黑。

忽的二郎跑了進來,碧青才回過神來,見大冷天二郎竟出了滿頭汗,怕他着了風寒,忙拿了布巾給他擦汗:“天冷了,還只管往外瞎跑,出了汗也不知道擦,回頭又該病了”

二郎咧着嘴嘿嘿笑了兩聲,碧青擦了汗,又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土,剛碰到他的手,就聽見吸氣的聲兒,碧青皺了皺眉,就要拿他的手看:“手怎麽了?”

二郎嗖一下把手藏到了身後,一疊聲道:“沒事兒,就蹭破了點兒皮兒,明兒就好了。”

二郎雖小,可也不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平常幹活破個口子,也沒見他吭過一聲兒,這都忍不住吸氣了,哪會是蹭破點兒皮。

碧青不信,強把他的手拿過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兩只手都是血泡,有的血泡破了,在破了的血泡上又磨出了新的,這血泡摞着血泡,瞧着就疼,虧他忍得住:“這是怎麽弄的?”

二郎閉着嘴不說,碧青想起這些日子,他天天跟着王富貴家的二小子往外跑,不到天黑不回來,若是跑出去玩兒,怎會弄得滿手都是血泡,記着他總往柴火棚子裏頭跑,碧青轉身就出去了。

到柴火棚子一看靠着牆根兒多了不少碗口粗的木頭,平常用麥稭稈蓋着,自己沒在意,這會兒多了,自然露了出來。

碧青轉頭問二郎:“這些木頭是哪兒來的?”

二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頭都不敢擡了,半天才道:“那天在小三家聽嫂子說他家那樣的柴火經燒,暖和,就央求拴子哥帶着我去砍了些,道兒不遠,從咱們村頭往西,走上兩頓飯的功夫有個小山坡,林子裏都是樹,砍了當柴火剛好。”

碧青愣了愣:“這裏有山?”

二郎點點頭:“就在西邊兒,聽娘叫蓮花山,咱家的院子窪,嫂子站在坑邊兒的麥稭垛上往西邊一望,就能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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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自從來了王家村,淨琢磨怎麽賺錢過日子了,連周圍的地貌都沒注意,沒想到這裏還有山,既然有山,碧青就更肯定坑裏有泉眼,泉水的形成無非是地勢高低形成的,有山就有水源,形成泉眼也不新鮮。

二郎見嫂子不說話,以為嫂子生氣了,耷拉着腦袋不敢言語,碧青見他一副認錯的樣兒,不禁有些酸澀,十歲的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王富貴家的老三跟他差不多大,成天就知道在外頭跑着玩兒,二郎卻已經幫着自己撐起了一個家。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果真如此,只這孩子卻受苦了。

去屋裏拿了針線笸籮來,把二郎拽進竈房,撥開竈膛裏埋着的火,塞了兩把柴火,等柴火着起來,就着亮兒,拿針把血泡挑了,用粗鹽水消過毒,尋了兩條麻布給他裹上,交代他這兩天別碰水,也別幹活。

見大郎眉眼閃爍,碧青道:“那些木柴配上麥稭稈就夠咱家一冬燒的了,等明年麥子收上來,還愁沒柴火嗎。”說着,想起什麽:“我前兩天教給你的字可還記得?”

二郎急忙點點頭,顧不得手上裹着麻布呢,撿了一根兒柴火棍就在地上寫了一起來,一筆一劃寫的異常認真,一邊兒寫一邊兒說:“這個念人,人從中間加一橫念大,大字上面蓋個頂兒念天,這一撇把天捅破了就念夫。”說完擡起頭看着碧青,目光比竈膛裏的火還亮。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二郎真聰明,這幾個字別忘了,明兒嫂子再教給你幾個。”二郎歡喜的點點頭,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有識字的一天,村子裏日子最好的王小三家,都請不起先生,自己竟然能識字。

記得爹還活着的時候,領着自己去縣城趕大集,路過縣城裏的學堂,趁着爹不注意,溜進去爬在窗戶口瞧那先生教寫字,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子,一個個坐在板凳上,低着頭,劃了幾道,就成了字,自己心裏頭羨慕的不行,正想再看,卻被先生瞧見,大聲喝罵了一聲,吓的自己從窗戶上跌了下來,屁股生疼,給他爹扭着耳朵出了學堂手:“念書做學問就不是咱莊稼人能想的事兒。”

可現在他也能識字了,他想識字,他想跟嫂子一樣,二郎不懂太多道理,可他就知道嫂子是自己見過的人裏最厲害的,能用兩塊破麻布就把坑裏的渾水變成甘甜的清水,能種出好吃的番薯,讓城裏的大官坐着馬車來家裏,還會畫花樣子,畫的跟真的一樣,好看的不得了,做的飯更好吃,每次自己都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還會做香甜的麥芽糖。

二郎問過嫂子,怎麽知道這麽多,嫂子說書裏都有,二郎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跟嫂子一樣,所以,學的異常認真,他要記住這些字,嫂子說字記得多了,就能看書。

這麽想着,又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碧青見他認真寫字的樣子,點點頭,她深信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哪怕不科考做官,認識字總是有用的,尤其,二郎這樣好學的孩子,更應該念書,沒有機會,不能上學,自己可以教嗎,即便自己程度不堪為人師表,教二郎識字也能勝任,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當消遣了,免得日子長了,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寫字了。而且,生怕二郎記不住,用了便于記憶的法子教他,這樣應該比死記硬背要強的多。

不管二郎,鍋裏添了水,一邊兒做飯,一邊兒琢磨怎麽從王富貴手裏買下坑邊兒那幾畝地,以前是手裏沒錢,不好張口,如今衙門獎的十兩銀子,除了給小五的,自己手裏還剩五兩,不知道夠不夠,或者明兒去他家掃聽掃聽。

想着就幹,轉過天兒,吃了早上飯,碧青就奔着裏長家來了,這個時候念書的人少,這樣的鄉屯裏,能認識幾個字就了不得了,誰不高看一眼,自從知道碧青識字,兩家走的越發親近起來,自家五畝地裏的麥子種就是王富貴家兩個大小子幫着播下的。碧青也常做些吃食給裏長家送過來,這人情沒有總一頭的,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因為跟裏長家交好,村子裏的人也不敢再欺負,就算青山家的潑婦見了何氏,也頗熱情的打招呼,可見無論什麽時候,人都不能窮,人窮了就讓人瞧不起,就得挨欺負,只有富裕了,才有舒坦日子。

碧青來的時候,王富貴不在,只王富貴家的帶着大閨女做針線活兒呢,下個月初八是她家大丫頭桃花的好日子,這會兒正是忙活的時候。

見碧青來了,桃花忙讓着碧青在炕頭坐了,扭身出去把竈裏溫着的水舀了一碗端過來:“大郎嫂子喝水。”

碧青接過來喝了一口,瞧了眼炕一頭新納好的鞋底兒,拿過來瞧了瞧:“怪不得婆婆總誇桃花的針線,倒真是手巧,瞧這鞋底子衲的多密實。”

桃花臉有些紅:“大郎嫂子的花樣子畫的才好呢。”

她娘笑道:“這話可是,你大郎嫂子是個識文斷字的女先生呢。”

碧青客氣了兩句:“下個月就娶了,預備的可都齊全了?”

一說這個,桃花咬了咬唇,小臉有些不歡喜,她娘道:“全倒是全了,只是當天上轎穿的鞋還沒着落,挑了幾個鞋面兒都不合大丫頭的心思,嫌花樣兒俗氣,也不知要個什麽樣兒的,要我說啊,就是瞎折騰。”

碧青笑道:“一輩子的大事,挑揀些也應該,我這兒倒是有兩個樣兒,妹妹瞧瞧可過得去眼兒。”說着從挎籃裏拿出兩張花樣子來。

桃花接過去一瞧,眼睛都彎了起來:“倒是大郎嫂子畫的樣兒好,前次跟我娘去冀州府都沒見過這樣新鮮的呢。”

桃花娘瞧了瞧,也高興的道:“可真是,瞧這上頭的草蟲兒跟活了似的。”

碧青道:“這是蝈蝈,這個樣兒,還有說法兒,喚喜叫哥哥,嬸子別瞧這樣兒簡單,寓意多男呢。”

一句話說的桃花滿臉通紅,說了聲:“嫂子坐着。”拿着樣兒跑出去了,碧青不禁好笑,這臉皮兒也太薄了,一句多男就害臊成這樣,要是擱現代還活不活了。

想的過于出神兒,連桃花娘道謝的話都沒聽見,直到聽見桃花娘說水坑邊兒上的地,碧青才醒過神兒來:“嬸子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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