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嫂子,怎麽不寫信叫姜山大哥捎回去。”碧青正出神,忽聽二郎的聲音,把信收起來看了他一眼:“你姜山大哥走的急,嫂子沒騰出空來,好在你哥開春就家來,也不過不幾個月,有什麽話等你大哥家來再說也一樣。”

二郎點點頭,拿着鴨食盆子出去喂鴨子了,入了冬坑裏上了凍,放不了鴨子,沒有水裏活食兒,鴨子有些沒精打采,吃的也少多了,只能一天喂兩次剁碎的番薯藤,盼着冬天早點兒過去就好了。

等 二郎出去,碧青不禁有些臉紅,糊弄一個十歲的孩子,實在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什麽沒騰出空來,說白了,就是不知道寫什麽,自己跟大郎滿打滿算就待了三天, 雖有夫妻之名,若認真說起來,只能算剛認識,自己寫不出他那樣奇葩的內容,所以還是裝糊塗算了,反正過了年他就回來了。

卻不知,自從姜山走了,大郎就眼巴巴等着,這個年都沒過好,骁騎營的職能是護衛京畿,屬于禁衛軍管轄。

平南大軍一回朝,主帥赫連大将軍把手裏的虎符印绶一交,就卸了軍職,即便這會兒大将軍還帶兵,也不幹大郎的事兒,進了骁騎營,也只是個無名小卒,而且,是個沒背景的無名小卒。

骁騎營的兵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朝廷勳貴之子,家裏頭送到兵營來,一是為了約束,二一個也是為了鍍金,哪怕裏頭瓤子不成器,可刷上一層金粉拉出去也好看些,再一個,誰都知道骁騎營都是些什麽人,結交些同輩兒為友,以後在官場上也有個幫襯的。

這 類人多是纨绔子弟,指望他們守兵營的規矩,純屬做夢,吳大可這個新上任的副統領,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雖說吳大可是個耿直中正之人,可只要不是傻子,就不 會輕易去得罪這些人,實在是得罪不起,這些說是自己手下的大頭兵,可背後一家比着一家顯赫,除非自己不想混了,否則得罪勳貴只有死路一條。好在這些人得了 家裏的嚴令,也不敢太放肆,吳大可這個副統領才能順當的幹下去。

另一類就是大郎這種人,草根兒出身,家裏既沒權也沒勢,能進骁騎營,憑的就是本事跟軍功,這才是吳大可手下的兵.

從南邊回來的時候,他手下的先鋒營就剩下五個全須全影兒的,除了姜山年紀過大,謀了個捕快的差事,其他四人都進了骁騎營,何進,常六,安大牛,還有就是大郎,四個人同生共死混過來,現在同在骁騎營,情份自然更是深厚.

四人裏常六最大,大郎最小,天天在一起,跟親兄弟也差不多,彼此更不見外,自從大郎回了一趟家,沒事兒就把小媳婦兒挂嘴邊兒上,幾個人沒少逗他。

那封家書卻是崔九幫着寫的,崔九也是半截兒來的骁騎營,不是他們這樣的草根,家裏仿佛有些勢力,可具體的也沒人知道。

骁騎營有個規矩,雖不是明面兒上的,可誰都得遵守,就是不許互相打聽營裏人的家世背景,不然,立刻就會除名,這條規矩實際上是給大郎他們這樣的兵制定的,那些勳貴之子,即便不相熟,彼此也都認識,而且,幾乎一進營就形成兩撥,壁壘分明的派系。

草根兒在一塊是一派,勳貴之子在一塊兒,是一派,也有個別的就是崔九,勳貴那撥人對崔九很客氣,崔九本人卻不喜歡跟那些人在一起 ,而是,一進營就紮到了大郎他們這邊兒,天天練兵都在一塊兒,一個月下來就熟了。

姜山知道大郎有了媳婦兒,回家前特意過來問他,是不是給家裏捎封信回去,大郎撓了半天頭,說實話,別看就在家待了三天,可真挺想小媳婦兒的。

說起來也怪,之前沒娶媳婦兒的時候,在南邊想的都是他娘和兄弟,如今腦子裏全是小媳婦兒的影兒,小媳婦兒做的飯,小媳婦兒說的話,小媳婦兒那雙水汪汪的大眼,還有那張甜絲絲的小嘴,甚至小媳婦兒白白的脖子,都無數次出現在大郎的夢裏,想不想都不成。

所以,姜山一說捎信兒,就忙點頭,點頭過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識字,怎麽寫,常六就把崔九給拽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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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代寫家書,崔九倒是痛快的很,拿了紙筆問大郎:“寫什麽?”

大郎吭哧半天,才說了一句:“娘,媳婦兒,我在京城很好,二郎不許淘氣,聽你嫂子的話,不然等哥回去揍你。”一句話把幾個逗的前仰後合。

崔九都快笑岔氣了,大郎一張黑臉通紅:“你們笑什麽?這就是俺的心裏話,俺沒那些花花腸子,有什麽說什麽。”

最終信寫好讓姜山捎走了,從姜山走的那天開始,大郎嘴裏念叨小媳婦兒的頻率明顯更頻繁,有事兒沒事就小媳婦兒長小媳婦兒短的。

其 他幾個人給他叨叨的煩不勝煩,也堵不住他的嘴,心裏倒越發好奇大郎的小媳婦兒,究竟什麽樣兒,真要是聽他說,就是個天仙兒,可幾個人都是鄉下出來的漢子, 誰沒見過鄉下閨女,模樣兒再俊,也就那樣兒,以前是沒見識過好的,覺着家裏的女人還能看,如今在京城裏當兵,京城的女人模樣兒在其次,那肉皮兒卻不是鄉下 丫頭能比的,就不信大郎那個才十三的小媳婦兒能好看到哪兒去。

直到過了年姜山回來,滿嘴誇大郎媳婦兒如何如何能幹,如何如何心靈手巧,幾個人才算信了五成,剩下的五成,自己沒親眼見做不得準。

大 郎忙問姜山要回信兒,姜山搖搖頭說沒有,大郎那張臉立刻就黑了,常六拍了他一拳道:“做這樣兒給誰看,要打人不成,就不想想,你那信是崔九幫你寫的信,你 不說你家那個村兒找不出一個識文斷字的秀才嗎,你媳婦兒就算想回信,沒人幫她寫,怎麽給你捎,反正開春就回去了,就算再想你媳婦兒,也不在這一兩天兒。”

其他人都跟着點頭,誰知大郎聽了臉更黑了,半天吐出了一句:“我媳婦兒會寫字。”

說起這個,大郎也是臨走那天才發現的,見二郎在陶盆的沙土上瞎劃拉,一開始以為淘氣,可看着看着,發現不是淘氣,是寫字呢。

大郎當時就愣了,村子裏沒有認字的秀才,裏長王富貴也是個睜眼瞎,二郎怎麽會寫字,想着就問了,誰知二郎竟然說自己小媳婦兒教的,大郎才知道自己小媳婦兒不僅會過日子,會做飯,會畫畫樣子,還識文斷字。

所以,大郎才心心念念的盼着小媳婦兒給他回信兒,可到頭來卻盼了個空,能不惱嗎,心裏一惱,邪火就上來了,一把抓住大牛:“大牛,咱倆出去練練。”

大牛一聽,腦袋搖的跟撥楞鼓似的,他們幾個雖說都是憑真本事進的骁騎營,可要論拳頭誰大,那絕對是大郎,這家夥就不是人,那拳頭攥起來跟鐵疙瘩似的,挨一拳都不好受,更何況,這家夥這會兒心裏正憋屈,那拳頭還能留情啊,自己才不找揍呢。

可大郎的蠻牛脾氣上來,哪管他幹不幹,抓着大牛就出去了,何進幾個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半天。

何進問姜山:“那個,姜大哥,大郎的媳婦兒真識文斷字啊?”

姜山搖搖頭道:“這個我哪兒知道啊,也沒見她念書寫字,不過,進門的時候瞧見她家門前寫了簇新的對子,莫非是大郎媳婦兒寫的?”

常六道:“要俺說,鄉下婆娘能生養才是本事,又不考狀元,識字有個屁用啊。”何進幾個都跟着點頭,深以為然,莊戶人家的婆娘,會過日子會生孩子就夠了,識字幹啥。崔九雖心裏卻有些意外,琢磨回頭有機會,非得見見大郎媳婦兒不可。

碧青可不知道大郎黑着臉要收拾自己呢,她這會兒正忙着,一過了年就開春了,冀州府不是江南,二月剛開春,也甭想着什麽莺飛草長,春光明媚,這春寒比冬天也不差,絲絲縷縷的涼意順着小風兒,直往骨頭縫裏頭鑽。

不過,雪卻化了,坑邊兒那塊地上堆的厚厚的積雪融了,雪水順着提前留出的放水口,直接流到水坑東邊的淺水裏。

前幾天剛開凍,碧青就把水坑東邊略高的一塊地截了起來,本來這個水坑就是東高西低,雨水多,水位高的時候,東邊兒才會有水,水位低的時候,東邊那塊就是濕地,長了不少野蘆葦。

入冬前,就讓大郎給割沒了,婆婆手巧,葦子杆兒在他手裏能編出很多東西,如今家裏用的籃子,蓋板,籠屜,小筐,以及自己背後背的這個小簍,都出自婆婆的手。

碧青走到坑東邊兒,看了看,中間足有三尺高的土壩,用麥草摻着石頭裝在麻袋裏壘起來,外頭再糊上一層蘆葦混着黃土的泥巴,就成了最簡易的截水堤。

自己想種樹的地方正在坑東邊,上頭的雪水融化之後,正好從放水口流進這裏,不過幾天的功夫就積了腳面深的水。

碧青彎腰檢查了檢查隔水堤,見水沒漏下去才放了心,碧青可是想了一個多月,才想出這個法子,淺水藕的水面不能太深,所以種在東邊兒這塊略高的濕地最合适,上頭融化的雪水流下來正好落進這裏。

不這麽着就得等下雨,或者,從下頭的坑裏提水往這兒灌,那樣就太麻煩,王興跟二郎壘截水堤的時候,碧青特意讓他們留了口,因為種蓮藕不同階段需要的水深不一樣。

一開始出芽的時候,需要腳面深的淺水,等長出荷葉,水就要深一些,到夏天開花出蓮蓬的時候,水更要深些,采蓮藕的時候,最好把水放掉,只剩下泥,挖藕才容易些。

所以,碧青才想到這個法子,可以蓄水,也可以防水,自由調節水的深淺,對于施肥也大有好處。

大學的時候,舍友家裏有個種藕的,放假的時候,邀請他們去玩,說是讓他們近距離體會一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意境,所以,碧青跟着同學去玩了十幾天,自己這些種藕的經驗就是聽舍友的老爹說的,就是不知道,自己這頭一回種能不能成功。

基肥前幾天就施下去了,就是坑邊兒上漚的那些腐熟肥,這會兒給雪水一澆,成了臭烘烘的黑湯子。

二郎正在坑邊兒上放鴨子,水一開了化,鴨子也都活泛了,嘎嘎的在水裏直撲騰,絲毫不懼水裏的寒意,後頭跟着二十幾只鴨崽子,是上個月剛孵出來,不敢下水,就在坑邊兒上的嘎嘎的叫喚着,熱鬧非常。

一共三十個鴨蛋,孵出了二十二只小鴨子,八個沒動靜,桃花娘說剩下的孵不出來了,碧青聽人說過,孵不出來的毛蛋含有大量細菌或許還有寄生蟲,所以幹脆扔了,浪費幾顆鴨蛋沒什麽,回頭人吃了招上病可得不償失。

因為這個,讓她婆婆數落了好幾天,說她這是敗家,有了好日子就忘了根本,挨餓的時候有顆毛蛋都能救命。

這話雖不假,可碧青覺得,到什麽時候說什麽話,現在不挨餓了,就得把健康放在第一位,而且,如果跟婆婆解釋什麽細菌寄生蟲的,婆婆肯定聽不懂,索性扛着罵,把毛蛋挖個坑埋了,沒孵出來的雞蛋,也這樣處理。

小 雞孵出了十八只,一過年,王興跟王富貴家兩個小子,就過來幫着把家裏的雞窩鴨舍蓋得了,院子的籬笆牆也闊出去了很多,知道碧青想養豬,還留了壘豬圈的地 兒,這麽一收拾,王家的院子立馬寬敞齊整了許多。記得蠻牛走的時候,可說等他回來壘豬圈,也不知是不是随便說的。

二郎把鴨子趕回家,又跑了回來,在碧青身邊兒,對着坑裏黑湯子發了會兒呆才道:“嫂子,這水這麽臭,真能種出荷花來嗎?嫂子畫的荷花,那麽好看,怎麽會長在這樣的泥坑裏?”

碧青側頭看了他一眼道:“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才配得上花中君子的美譽啊。”二郎嘴裏跟着嘀咕了兩句:“嫂子,這兩句二郎沒學過。”

說着眼巴巴看着碧青,碧青忍不住笑了一聲:“幼學瓊林都背下來了?”

二郎點點頭,偷瞄了碧青一眼,小聲道:“嫂子看的書能不能給二郎看?幼學瓊林二郎都默寫十幾遍了。”

碧青一愣:“你說齊民要術?”

二郎點頭,說真的,碧青沒看完,本來買那本書是看裏頭有農桑之術,以為用得着,可買回來翻了一晚上,總的感覺,文字太晦澀,就憑自己那點兒古文造詣,讀這樣原汁原味的古代書籍,真有些費勁,有的時候,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啥意思,弄的自己異常郁悶。

如今越發體會到二郎的聰明,什麽東西教一遍就會,給他講的意思也記得住,甚至有時候,自己說錯了,他還會試着糾正,有這麽個天才學生,也是一個大麻煩。

而且,二郎的求知欲越來越旺盛,有時候,自己說句什麽他都會刨根問底兒,弄的自己現在一見他都些怕,生怕他問自己什麽,答不出來就糗了。

不過,他一要齊民要術,碧青倒想出了個省事的招兒,或者,給他多買幾本書是個不錯的選擇,一會兒先把齊民要術給他,自己雖然看不出個子醜寅卯,沒準二郎能,畢竟天才跟自己這樣的庸才還是有差別的。

想到此,點頭應了,二郎高興的走了,不知是不是念了書的關系,二郎越發沉穩起來,才長了一歲而已,可看上去成熟多了,走起路來也不再跑跑跳跳,舉手投足都帶着骨子文氣兒。

有時候,碧青不由自主就會想,這還是自己剛來時候,那個奄奄一息的鄉下小子嗎,搖搖頭,想這些做什麽,二郎有出息總是好的,或許,自己應該給他找個先生了,畢竟自己這點兒學問,若是再教下去,恐怕就誤人子弟了。

算了不想了,先把樹苗栽上再說,還有地裏埋了一冬的麥苗,一返青就得收拾,松土,施肥,除草,家裏人口少,碧青恨不能自己長出八只手來,這自然是妄想,可那頭蠻牛明明說過開春就回來,卻到現在都不見影兒。

碧青自己都沒發現,她開始下意識惦記大郎了,正往家走呢,忽聽一陣馬蹄聲傳來,靜谧的村莊裏異常清晰。

碧青忙往道上看過去,只見兩騎高頭大馬,從田間小道上疾馳過來,踏的小道上塵土飛揚,近了方看清楚,是大郎跟一個陌生的漢子 。碧青不禁嘀咕,還真是不禁念叨,說着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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