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花弄影09
六百餘年前的金都, 名陵城。
陵城西街的寧府, 有兩位小姐。
寧府主母逝世得早, 主內當家的, 是寧府嫡長女寧舜娴。而,寧靜姝是寧府嫡次女。
三月末,春日百花綻,也是金城的廟會日。
在這一天,家家戶戶的人都會抽空,上廟祈福。作為寧府的二小姐, 寧靜姝自然也免不了這個經歷。
寧靜姝作為未出閣的女子,她長姐特意幫她安排, 将祈福時間定在黃昏後。
人少且靜。
寧靜姝的心願簡單, 只願遇見如玉郎君。
就像她的父親那般,一生唯她母親一人。
寧靜姝祈福過後, 沒有着急回府中, 而是借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在廟內走動。
香燭氣,木魚聲。
一切都極為靜谧舒适。
寧靜姝在廟中毫無目的地走着, 一時竟分不清路。廟後,一扇大門發出咯吱的聲響, 透過門縫, 似有人影走動。
寧靜姝架不住好奇心, 推門而入。
一株杏花屹立在院中, 花樹下, 白衣男子正在肆劍而舞,微風拂過,伴随着落花、劍影,還有……那人。
只是初見,就足以困了她的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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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刃突而刺來,完全沒有防備的寧靜姝,大驚失色。
而白衣男子瞧見她的人影的後,頓時就收回劍。
一人急、一驚人。
“姑娘,請屬在下沖撞了。”
“無妨,是我打擾到公子了。”
簡單一句對話,便是緣起。
白衣男子名叫唐愠。
按照他的說法,是因為他的命格太硬,會沖撞家人,所以才被送來廟中管束。
兩人皆是一見傾心,從那日起,寧靜姝便會借着上廟祈福的名義,偷偷跑來與唐愠相見。
……
一年後。
唐愠終是決定回家,向寧府提親。寧靜姝深信他,正是因為這句話,交付了自己。
她回到家中,又是羞赫,又是雀躍。只等唐愠上門提親,好守得花前月下。
可次日,事情突然有了變故。
有報抵達陵城,西北戰事突起。
與此同時,一份書信也送到了寧靜姝的手中。
——姝兒,吾遵父命,随軍西北。已将你我之事,告訴父親,請安心。等杏花重開日,必是吾歸來之時。吾心之所向,唯你。
寧靜姝攥着書信,滿心的歡喜成了惆悵。
至此以後,她便守着這封書信,一等再等。
她本就是尚婚之齡,為了推掉一切婚事,她将自己和唐愠的事情全盤托出。
古時,對女子的貞潔極為看重。寧父大怒。而寧靜姝,則是直接搬進了廟中後院的那一處小屋,看着杏花樹,守着那人歸來。
年年盼望,等待公子歸。
歲歲期待,身穿紅霞帔。
一直……等到她老死在杏花樹下。
***
溶洞內。
沈西聽完這事後,滿心遺憾。随即,他便想起一事,“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六百年前,我修煉時路過陵城,也就是現在的金都,遇見了寧小姐。”宗辭如實說道,免得沈西心存懷疑而難受,“寧小姐本性不壞,我便未對她動手。”
花神沉默地聽完這一切,了然道,“寧小姐死後,把魂附在了花樹上,等到樹開花後,就成了花魂。她生前作為普通人,死後就能如此,憑得不過是畢生的執念。”
花神感嘆一番,又道,“當時,君上以為她存活不了多長時間,才沒動手将她滅掉?”
宗辭看了一眼寧靜姝,回答,“是。”
只是他完全沒有想到,寧靜姝居然憑借着執念,殘存于世。而且,是足足六百多年的光陰!
甚至,還和這起案子扯上了關系。
“寧小姐,你、你為什麽要将那些普通人捋來?”沈西猶豫了一會兒,将這事問出口。
寧靜姝不安地開口解釋,“……我以為他們是公子。”
她将人迷了後,便帶來此處。此地常年居于地下,甚至是寧靜姝的栖身之所。即便是花魂,也帶着陰氣。積年累月後,這地對于普通人來說,陰氣過重。
所以,那些普通人昏迷後,再也沒醒來過。期間,寧靜姝也想方設法,給他們喂水,甚至是花露。
費勁心思,終究是無用功。
“寧小姐,事已至此,放棄吧。”花神勸解道。
“放棄?”寧靜姝瞳孔微動,似有水光,她喃喃道,“……可我還沒有等到他。”
“你等不到他了,他已經死了。”宗辭看着他,直白道。
寧靜姝的臉色黯淡了下來,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墜落在地。
沈西見此,連忙拉了拉宗辭,低聲制止道,“宗辭!你別說……”
“你比誰都清楚。”宗辭沒有聽從沈西的意思,繼續說道,“你等不到他了。”
“不會的!公子不會騙我的!”寧靜姝突然激動大喊,随即卻又頹廢道,“他讓我等他,那五個人,你們不是帶回去了嗎……我再也不出去亂迷惑人了,我就安安靜靜地等着。”
宗辭移了移眼,直言,“公子?其實你連他的樣子,都記不清楚了,對嗎?”
沈西聞言,腦中突然反應了過來。
之前,他看失蹤五人照片資料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
五人長相都算俊逸。
可最大的相似處——是他們的眉眼!
寧靜姝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迷暈,帶進溶洞內,卻不致其死亡。其實,她是将這些人……當成了她的公子!
也就是曾經的唐愠!
寧靜姝驟然頓住身子,許久後,只見她合上眼,無聲落淚。
這番沉默,已然代表了答案。
她已經記不清唐愠的長相了……
歲月輪回,她在等待中度過一生。滄海桑田,她憑着執念成為花魂。
可是,漸漸地,她忘卻了愛人的長相。發覺這一點的寧靜姝開始變得惶恐,神思變得恍惚。
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掙紮。
花魂本無夢,可就在不久前。她夢到她的公子,說會在花樹下等他。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引發了前段時間的失蹤案。
“寧小姐。”沈西喊道,“你已經等待得夠久了,是時候該放下這段執念了。”
“放下?”寧靜姝垂眸,問道,“怎麽能放下呢?”
沈西蹙眉,試探着問出,“寧小姐,你相信唐公子愛你嗎?”
即便,從未等到他……也堅信,他愛你。
“相信。”寧靜姝絲毫沒有遲疑。
沈西一笑,“那不就好了。”
寧靜姝怔然。
“你既然堅信這點,那他已經不在世上,又有什麽關系呢?他這輩子的愛,都是你的。你傾盡幾百年的等待和愛意,也只為他一人。”沈西眸中似有星河,笑道,“你當年祈福,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宗辭盯着沈西的側臉,一時竟有些入迷。
也只有沈西,才能想得如此通透。
寧靜姝沉默了許久,釋然一笑。她星眸微轉,朝着沈西拘了一禮,“多謝公子開解。”
六百餘年的時光,去愛一個人。
足夠了。
一陣濃郁的香氣拂來,寧靜姝的身影漸漸模糊,直至成了一顆紅色靈塊。
花神使出一抹靈力,将其收回掌心。
“花神,這是……”沈西面露驚訝。
“花魂心。”花神開口,“若是兩位不介意,由我代為保管,如何?”
宗辭颔首,“無妨。”
話音剛落,一旁的杏花樹竟然簌簌作響。
三人警惕地擡頭看去,發覺這棵杏花樹,竟也慢慢散形。落花掉落滿地,消散于無形。
這個杏花樹,本就依靠着寧靜姝的執念而生,如今執念已逝去,它便也沒了。
只是出于三人意料之外的是,樹中竟冒出一縷白色霧體。
沈西吓了一跳,宗辭和花神也是同時蹙眉。
“誰在作怪!”花神冷聲道。
“花樹,等等!”宗辭似是發覺了什麽,一道靈力注了過去。
快要散形的白色霧體得到宗辭的靈力,終于顯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三位勿怪,我是唐愠。”
沈西大驚,就連宗辭的眸中也閃過一絲驚訝。
那道模糊不清的殘魂,将事情如實說出。當年,唐愠其實是戰将唐王之子,只因他是姬妾所生,出生時被人誣陷命格過硬,才被送進廟中。
唐愠戰死後,到了七日還魂期,他便回到了寧靜姝的身邊。
他不忍丢下寧靜姝一人,便自害分出一魂,竟也躲過陰差,只将其餘幾魂勾去。
後來,他便附在花樹上,拼命凝聚着這縷魂魄,伴随着寧靜姝。原以為,寧靜姝死後,兩人便可以一起結束這一切。
但沒想到,寧靜姝的執念竟然深成這樣。
這幾百年,唐愠靠着寧靜姝的執念,但是魂魄還是越來越弱,直至成了一縷殘魂。
因為缺失了其餘魂魄,唐愠無法固形。而寧靜姝,從頭至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若是沒有今日這一出,恐怕再過不久,唐愠也會散形于這天地了。
“多謝三位開解姝兒。姝兒此次是被惡意托夢利用。她心本善,所幸沒害出人命,勞煩各位善後了。”
宗辭聽見唐愠的最後一句話,暗覺不對。只是唐愠的這縷殘魂,終是支撐不住,消失了。
沈西看着戀人還在輸送的靈力,不解,“怎麽會這樣?”
宗辭收回靈力,平靜道,“他的這縷殘魂,本就是強弩之末,救不了。”
花神嘆息,“陰差陽錯,唐公子和寧小姐,真是可惜。”
“事情已經如此,再多感嘆也沒用。”
宗辭見沈西滿臉遺憾,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走吧,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畢竟,唐愠是真的愛寧靜姝。
“嗯。”
***
三人走回園內時,畢方正帶着崔煜,急匆匆地朝古井走來。
“方叔。”宗辭看見兩人,喊道,“崔煜,你怎麽也在這裏?”
“只是感知到一縷殘魂,本想來抓。結果到了此地,就沒了感知。”崔煜如實說道,“又遇上了畢方前輩,才知道你們出了那麽個案子。”
崔煜口中的殘魂,估計就是幾百年前逃脫的唐愠。
“鳳凰他們已經将傷者帶回去了。我怕你們出事,所以正打算去找你們。”
“沒事,已經解決了。”
宗辭看了沈西一眼,便将溶洞內的事情,如實告訴了畢方和崔煜。
“原來是這樣。”畢方松了口氣,“既然沒造成惡事,也算好事。”
崔煜沉默未語,眉眼間閃過一絲複雜。
“判官大人,你怎麽了?”沈西問道。
崔煜恢複原色,肆意道,“只是想見見你們口中的寧小姐,能等上一個人幾百年,着實不易。”
此話一出,宗辭和畢方同時看向了他。
“崔煜……”
畢方剛想說話,就被崔煜給打斷了,“既然唐愠的殘魂無害,而且已經散去,也就沒我什麽事情了。”
崔煜挑眉,對着沈西調侃道,“小可愛,我十分歡迎你來地府玩玩。我想,我們應該會很合得來。”
說罷,也不等衆人招呼,直徑轉身,朝外走去。
沒幾步,就化成黑霧不見了。
“諸位,若是沒事,我就先走了。”花神适時出了聲。
畢方客氣道,“我送你。”
等到兩人走後,沈西這才扯了扯宗辭的手。
“怎麽了?”宗辭垂眸問道。
沈西吱吱唔唔地,有點不好意思,“剛剛是我錯了,不該突然對寧小姐動手的……”
宗辭一聽,頓時明白了。
剛才在溶洞中,沈西見他護着寧靜姝,一時醋意彌漫,對寧靜姝動了手。這會兒,怕是正在自我反思呢。
“沒事。”宗辭撫了撫他的臉頰,湊近他,打趣道,“能看見你吃醋,我很開心。”
沈西羞得移了移視線,嘀咕道,“反正你不能和其他女生亂來。不對,男的也不行……”
宗辭挑眉,點了點頭,“好,都聽你的。西西,我們回家吧。”
“回家?”沈西看了一眼天色,還早,“不回妖怪局了?時間還早啊。”
“案子都辦完了,偶爾放松一下也可以。”
沈西被他弄得一懵,問道,“哦,那我們現在回家幹嘛?”
“回家幹嘛?”宗辭眸色一暗,淺笑着拉起他的手,富有深意道,“和你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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