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縱魂人06

“徒弟？”畢方率先開口發問, “副官原先也是堂堂一介鬼神, 是由天地所選, 怎麽可能是你的徒弟？”

邱域之一笑, “帶着面具, 是人、是鬼、是神？你知道？”

話音剛落, 邱域之就随手放出一團黑霧, 繼而聚集在地上, 幻化成一道身影。

崔煜和閻敘共事了幾百年, 自然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

“閻敘？！”

“副官怎麽會……”沈西跟在宗辭身側, 看見副官的情況，免不了心驚。

原本完整的衣服上滿是劃痕，裸露在外的皮膚, 皆是深不可測的傷口，觸目驚心。

副官躺倒在地上, 難以爬起, 一看就是深受重傷的模樣！

宗辭看着邱域之陰森的神情, 不由自主往前一移, 擋住了沈西, 免得他遭受到突如其來的傷害。

而崔煜看見副官後，眸色一閃, 眉心緊蹙，臉上顯出幾分擔憂, 質問道, “邱鬼！你對他做了什麽？”

地上的副官聽見這話, 微動，掙紮着似乎想要爬起來。

邱域之見衆人防備的模樣，也不擔心，直接蹲了下來。他伸手，輕而易舉就鉗制住了閻敘的肩膀。肩膀上有一處傷口，邱域之餘光一瞥，指尖幹脆運起一抹黑霧，毫不猶豫探了進去，手指漫不經心地在傷口裏攪動。

殘忍至極。

“——嗯！”閻敘悶哼一聲，其中蘊含着極大的痛苦。

崔煜看不下去，直接轉動勾魂筆，朝着邱域之揮出靈力。

突然間，一道魂魄擋在了邱域之的身前。靈力擊中魂魄，使之魂飛魄散。但在魂魄身後的邱域之，卻毫發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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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白費功夫了，你們越攻擊我，那些生魂和鬼魂，就會死亡得越多。”邱域之仍是一臉淡定。

他捏制住閻敘，将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好徒兒，這個面具戴得也夠久了，是時候摘下來了。”邱域之拍了拍面具，低聲道。

而就在下一秒，閻敘臉上的面具突然四分五裂，金屬質感的碎片掉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張灰敗的臉露在衆人面前，橫眉俊目，長相不俗，但他的眉心卻帶着黑色的一團邪氣。

鳳凰和畢方當即蹙眉，“這不是當初的閻王。”

“什麽？”崔煜反問。

“真正的閻敘我和鳳凰都見過，不是這樣的長相。千年前的那場大戰後，閻敘深受重傷，就連容貌也有所損毀。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帶着面具。”

“大概一百多年後，崔煜你就入了陰府，甚至沒過多久還成了新任陰府主人……”

畢方面上帶着思索，低聲同衆人說道。

按理來說，閻敘是個控制欲望很強的人，絕對不會将自己的位置和權力放手給他人。更何況，當時的崔煜沒什麽靈力修為的小魂魄。

鳳凰、畢方等人聽聞這事時，就覺得奇怪。

不過那場大戰後，閻敘毀了容貌，性情一直不定。

聽聞這事的旁人，只當他是一時心血來潮，無聊打發時間。再者，崔煜在這事中，得利大于弊。

得知崔煜和宗珩關系的鳳凰等人，也就沒有多加追問。

“……所以，在那之前，‘閻敘’就已經換了人？”

沈西睨了一眼邱域之自在的表情，又見副官黯然失色的模樣，心中明了。

衆人紛紛明白過來，沉默不語。

若是陰府都成了邱域之的地盤，此刻的形勢，怕是更嚴峻了！

***

“看你們的樣子，還真是有趣。”

邱域之放開閻敘，後者步伐不穩地晃了兩步，勉強站穩。

他擡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崔煜。崔煜回望着他，一時竟有些不是滋味，“閻敘，你……”

“抱歉，騙了你那麽久。”閻敘收回視線，露出一抹慘淡的笑意。

“算不上欺騙。”崔煜搖了搖頭。

眼前的‘閻敘’對崔煜而言，無疑是他落魄時，最強大的支柱。

崔煜一步步從無名小卒，經過地獄的百般淬煉，才拿到了判官的位置。

“要不要跟我比一場，贏了我，我的位置，就是你的。”

這是閻敘對崔煜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的崔煜，為了尋找宗珩，從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他明白妖界、神界乃至鬼界，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地位、修為，才能轉變為他尋找宗珩的助力。

“好。”崔煜應了一個字，就直接沖了上去。

那時，陰府所有鬼官都知道他們地位懸殊。甚至所有人都料定了崔煜的死亡，可在最後關頭，閻敘卻撤了手。

“從今往後，你為主，我為仆，我聽你的。”

一句話，軒然大波。

崔煜坐着莫名其妙得到的位置，受到所有人的審視。一次次，閻敘都擋在他的前面，直到他變強，變成今日所見的判官崔煜。

他也能感受到，對方對他抱有別樣的心思，只可惜，他滿心滿意都是宗珩，對于閻敘的感情，自然是拒絕得幹脆。

為了宗珩，崔煜把自己的感情全盤封閉。

為了崔煜，閻敘收斂着感情，閉口不談。

***

“你要站在他那邊嗎？”崔煜蹙眉，淺聲發令，“過來，你是陰府閻王，你沒什麽師父。”

閻敘眸光微閃，還沒來得及邁步。就感受到一團邪氣突然朝着崔煜而去，閻敘來不及多想，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幾步沖向崔煜，死死擋在他的身前。

“副官！”“崔煜！”

沈西大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宗辭直接揮劍而去。

對邱鬼這種邪物，根本不應該停手！

邱域之早有所料，憑空抛出‘萬人惡’的木牌，默念幾聲。忽然間，周圍想起無數厲鬼嘶吼，尖叫。

又來了！

沈西凝神冥想，早認他為主的皇玉扇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将靈力渡進扇中，揮手一動，靈力便順着扇葉，四處而飛。

所到之處，厲鬼皆化為無形。

“西西，小心，別受傷。”宗辭緊跟着他，滿是擔憂。

明明是危險關頭，沈西仍不忘回以戀人一笑，肯定道，“我們都不會受傷的！”

“嗯。”

只是一句話，就能讓宗辭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他也不再猶豫，沖至另外一個方向，一招一式，都極具攻勢。

現在出現的都是厲鬼，衆人終于不用拘束，直接上手了！

***

“閻敘。”崔煜跪在地上，而後者正倒在他的懷中。

兩人在陰府生了幾百年，身上皆是死氣。這些厲鬼感知到他們身上的氣味，盤旋着不敢靠近，轉而去攻擊旁人。

“閻敘……”崔煜試圖将修為傳入他的體內。但才過了幾秒，他的神色就驀然一變。與此同時，閻敘伸手，阻止了他。

“別浪費靈力了，沒用的。”

筋脈全斷、內器受損，現在的閻敘，和瀕死之人，沒有任何區別。

“你的筋脈……到底怎麽回事？這幾個小時都發生了什麽？”崔煜沒有中斷自己的靈力，但此時，也只能給閻敘寥續幾刻時間。

“崔、崔煜。”閻敘低聲喚出這兩個字，“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倒在你的懷中。”

崔煜沉默着，沒有答話。閻敘也不怪他冷淡，半合着眼眸，緩緩開口。

“我和你一樣，原身是人。可我的運道，生來就兇硬。周遭的人，只會被我不斷害死……”

閻敘生來，印堂便發黑，且生辰八字、面向運勢，無一不是大兇之兆。他的父母外出行商時，遇見盜寇，雙雙慘死。

就連唯一肯收留他的叔父，也暴病而亡。

族人把這一切，都推到他的頭上，還把不滿六歲的閻敘趕了出去。

“沒人敢收留我，憐憫我。我混在乞丐堆裏，日日乞讨為生。”閻敘低聲道，“可最後，和我在一起生活的那群乞丐，也慘死在官兵們的刀下。”

克父母，克親人，克朋友。

天道這事，無人能免。

“後來，我遇到邱域之，他将我撿了回去。他告訴我，有一個地方天生為我而存在。”閻敘眸色閃動，“所有人都覺得我命賤，該死，但我不想死。”

崔煜明了，回應，“沒人天生該死。”

“也許是命格的緣故，邱域之教我的邪術，我總是能掌握得特別快。後來，等他再次出現時，便給我了一個面具。再然後，我就成了陰府衆鬼所稱的閻王。”

真正的閻王在那場大戰中，受了重傷，早就暗中被邱域之設計殺害。

“帶着面具，沒人知道我是誰，再也沒有人會輕賤于我。”

以往，誰都說閻敘的命格賤，可後來，閻敘成了能主宰世人命格的人。天下蒼生，都躲不過一個死字，崔煜也不意外。

“你不知道，我一直就看着你。”或許是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可活，閻敘幹脆将實情全盤托出，“宗珩死時，我也在。你等在他死去的地方，那幾日，我也在。”

宗珩死時，魂魄分裂。

原本，閻敘是受了邱域之的命令，捕捉殘魂，卻沒想到遇到了崔煜。

崔煜天天穿着紅色的喜服，等在宗珩死去的地方，一連七日。只可惜，人界所說的七日還魂，在宗珩身上，永遠不會出現。

“我一直默默看着你，直到你變老，死去。”

“宗珩給你的紅繩，能固住你的魂魄不散，你一直以為，在陰府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只是他一味護着你。可你不知道，我私下救了你多少次。”

崔煜聞言，心間微顫，“抱歉，我……”

“沒什麽好抱歉的，我知道你心裏裝着宗珩，容不下其他人。”閻敘淡淡道，似乎已經看透這一切，“是我心甘情願。”

所以，在邱域之出現後，他才會選擇站在了邱的對立面，淪落到這個下場。

可他，從沒覺得後悔。

***

耳畔突然想起尖銳的嘶吼。

“崔煜，小心！”一直注意着情況的沈西，當機立斷地下手，将企圖靠近崔煜的厲鬼打散。

情況緊急，是在沒功夫在這裏閑聊拖着！

“別救我了，沒用的。”閻敘掙紮着直起身子，從崔煜的懷中退出，感嘆道，“……這個懷抱很暖，但不屬于我。”

崔煜怔了怔，一時忘了收手。

閻敘看着他，眼中帶着眷戀與不舍，他想要伸手去撫摸崔煜的側臉，但在最後關頭，收了回來，只留給他釋然一笑。

“閻敘？”崔煜總覺得這笑中有深意，輕喊。

“崔煜，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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