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瘟疫亂05

在沈西的記憶中, 村子的後山上有個隐秘的結界。

結界裏兩株極粗的樹幹纏繞着攀升，撐起一個巨大的樹冠, 綠葉繁茂，樹須垂下。無數鳥類生靈在此紮根, 每到夏日, 樹蔭徐徐, 低鳴緩緩。

這是樹精爺爺的本體，在沈西還很小的時候，他的姥姥就帶他來過這裏。

村裏鮮少有人知曉，後山上有樹精的存在。而沈西，也一直保守着這個秘密。他怕熱, 所以在出世前，每年夏天都會跑到這個所謂的‘秘密基地’躲着。

這裏對于少時的沈西來說, 是為數不多的美好。

可現在，結界裏遍地凄涼。原本枝繁葉茂的大樹, 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粗大的樹幹甚至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地面上，除了被摧殘的樹葉, 就是鳥兒的屍體。

“樹精爺爺！”沈西驚慌失措，跑上前去。

鳳凰看見這一幕, 眼中訝異。

“畢方！重明！”他看向幾位祥瑞，“這棵樹是不是……”

被點到名字的幾人同樣吃驚, 還是畢方最先回神, “應該錯不了。”

“樹精爺爺！你在哪裏？”

“西西。”宗辭瞧見焦急的樣子, 疾步走去。

沈西慌亂回頭，正好一把被宗辭拉住手。

“樹精爺爺他……”話還沒說完，樹根處突然湧出一陣黯淡的綠色靈力，緊接着，就見一人躺倒在了地上，艱難喘氣。

沈西一怔，“樹精爺爺？”

宗辭聞言，先一步反應過來，帶着他往前走。兩人一同将樹精扶了起來，讓他的後背得以靠在樹幹上。

“咳咳！咳咳……”接連不斷的咳嗽聲響起，顯得沉重而又蒼老。

沈西輕撫着樹精的胸口，語氣緊張，“樹精爺爺，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鳳凰領着其他幾位祥瑞前來，齊齊對着樹精拘了一禮，“扶桑前輩。”

四人的語氣，正式而又尊敬。

沈西手上的動作一頓，詫異地看向四人，“……扶桑前輩？”

樹精費力擡眼，看向鳳凰等人。

“原來是諸位啊……鳳凰小友，千年未見了，你們可還安好？”

“一切無恙。”鳳凰仍是規規矩矩地回答道。

鳳凰作為上古祥瑞之首，在當今的妖、神界，地位本就不低。能讓他甚至諸位祥瑞都如此尊敬的人……

沈西想起剛才衆人喊的‘扶桑’兩字，下意識地看向了樹精，“樹精爺爺，你是……”

“怎麽？小西你還不知道？”畢方察覺出沈西疑惑的情緒，轉而問道，“前輩，難道你一直沒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過小西？”

樹精又是咳嗽兩聲，瞧見沈西臉上的不解和擔憂，終是點了點頭。

“樹精爺爺。”沈西嘟囔了一聲，幹脆坐到了他的身邊，“你的身份？”

事已至今，早已經沒了隐瞞的必要。扶桑順了順氣，開口對着沈西解釋起來。

扶桑，是上古神木，曾是接連三界的唯一通道。以他的樹身為準，樹冠通向神界、樹幹向着人界、樹根則通向冥界陰府。

千年前，瘟疫四溢。妖神逼不得已斬斷了扶桑的根枝，将三界連接的通道斬斷，避免了兇獸們借他來危害三界。

而在那場大戰後，扶桑就失去了蹤影。再見，就是今日。

***

“原來樹精爺爺也那麽厲害。”沈西驚嘆道。他看了一圈衆人，又是一句，“我身邊怎麽都是那麽厲害的人……”

扶桑望着他，略作沉思，終是開了口，“神上。”

簡單兩字，衆人神色皆變。

“什麽？”沈西沒能明白，愣愣地問道。

鳳凰開門見山地問道，“前輩！神上？難道小西的身份真的是？”

“妖神。”

沈西再次聽見這個名字，終于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看向宗辭，後者遞給他一個安定的眼神，随即接口，“扶桑前輩，西西真的是妖神？”

“不對不對。”沈西緊張抿唇，“妖神不是早在千年前，為了封印兇獸，就犧牲了嗎？我怎麽可能是……”

“神上，你別急，聽我說完。”

突然改變的稱謂，讓沈西極其不适應。他欲言又止，終是選擇了沉默，聽扶桑陳述。

“當年，十大兇獸聯合各種邪祟作亂，危害三界。妖神帶領着，發動了那場大戰。兇獸噬人、噬妖、噬神、甚至吞噬同夥邪祟，所以修為持久不減。可妖獸和神明不同，戰況越拖，靈力修為弱少……”

這根本就是一場惡戰！

後來，還剩下五只兇獸難以解決。可是三界的情況，已經變得極其糟糕。再拖下，勝算只會越來越小。

所以妖神只好選擇啓動遠古的封印陣。

挑選強大的神明祭獻，啓動封印陣法，将這些兇獸、邪祟封印，讓他們在陣內自相殘殺。

但當時的情況下，能做到封印的神明、靈獸并不多。龍族幾大首領為了子孫後代，選擇站出來，所以才有了東俪海底的封印陣。

“東俪海底封印了九嬰和號鳥兩大兇獸，以及無數邪祟，這已經是龍族能做到之最。”扶桑緩緩說道。

“而餘下的三只兇獸和邪祟，沒有妖獸和神明有能力做到。所以，由妖神親自解決了。”鳳凰接口，将事情說出。

沈西也曾聽宗辭、宗珩兩人，轉述過這事，自然了解。

扶桑點了點頭，“其實，妖神封印的地點，就在這座山下。”

“什麽？！”衆人吃驚不已，異口同聲道。

扶桑早已經料到大家的反應，再一次複述，“妖神把三只兇獸壓在了這裏，也祭獻在了這裏。他怕外界勿入，破壞了陣法，所以命我一直守在此處。”

“前輩，那西西是？”宗辭還記挂着沈西的身份，見衆人還沒回神，便率先問出口。

沈西也想知道這事，連忙朝着扶桑看去。

扶桑聞言，開口道，“這千年來，封印陣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二十多年前，封印陣中突然冒出黑色邪光，與此同時，也溢出了一道白光。”

宗辭聽見這事，立刻反應過來。

“二十四年前，妖怪村後山突然異動，短時間接連帶走了無數妖民的靈力，甚至還奪取了幾個新生妖兒的生命。”

沈西聽見宗辭的話，突然心有所感。而宗辭的話，還在繼續。

“除此之外，村口出現了一只幼獸，渾身白光，拼命釋放出自身的靈力，救了全村。可村裏人卻以為是他帶來的不幸……”

有些事情，一直瞞到現在。可是，作為當事人的沈西，應該有知道的權利。

沈西一怔，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心裏突然說不上什麽滋味。

宗辭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撫。

“那陣白光，是妖神的殘魂。”扶桑看着沈西，一字一句認真說道，“也就是幻化出來的那只幼獸。”

換句話來說，沈西就是妖神。

一縷殘魂，幻化成了新生幼獸，沒了之前的記憶。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就是擊退這一切邪祟。

“我的本體在這裏，無法離開後山。所以，我只好将這事，告訴了正在山中閉關修煉的麒麟，也就是沈西口中的姥姥。”

沈西雖是妖神，卻也有所區別。再加上，剛剛幻生，就耗了不少靈力。所以扶桑和麒麟都沒有把握，他能恢複到什麽程度。

為了避免災禍，兩人選擇了隐瞞。就連麒麟告訴安音時，也只說是個猜測。

***

沈西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無言。宗辭一下、一下地輕撫着他的後背，讓他有消化的時間。

“前輩，二十多年前和一個多月前……這兩次異動，又是怎麽回事？”畢方出口問道。

扶桑搖了搖頭，“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封印陣就已經不穩了，我一直拿靈力修為在鎮壓……”

可總是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半個多月前，扶桑又一次進行鎮壓。可一場藍色火焰突然從封印陣裏冒出來。猝不及防地，将結界內燒了個一幹二淨。

事後，也就成了衆人看見的這幅模樣。

“我受傷嚴重，無法行動，只好待在結界內。我知道這事勢必會驚動妖怪局，但沒想到你們竟找到這裏來了……”

沈西将這段時間外面發生的事情，簡述給了扶桑，又道，“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就來找你了。”

“神上。”既然已經戳破這層關系，扶桑便恢複了上下屬之間該有的尊稱，“若封印陣內的兇獸和邪祟出世，或許，只有靠你，才能再次拯救妖界了。”

這些年，扶桑一直陪伴在沈西身邊，他明白以後者的性格，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可封印陣的情況，已經容不得他們浪費時間了。

沈西沉重地嘆了口氣，“可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現在的靈力，都還比不上你們。”

“神上。”畢方頓了頓。

沈西聽見這個稱呼，心頭一緊，滿臉糾結，“畢方前輩，你別……”

畢方看見他的表情，一怔。為了避免給沈西更大的壓力，他終是改口道，“小西，其實你的靈力、潛能，比我們所有人都厲害。”

這話在衆人聽來，倒是不假。只可惜，沈西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而放松。

沈西從小到大，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修為底下的小妖。可現在的事實，是天差地別。他還欲說些什麽，可在下一秒，整座山體突然強烈晃動起來。